第三十章 真相(1 / 1)

嫵媚則天 深水城 1470 字 21天前

陛下端坐在首位上,神態淡然,仿若閒庭賞月,他悠悠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我與阿真、太子三人伏地跪著,皆不發一語。“若再不開口,朕便將你們一並治罪。”陛下語調平和,抬眼望著我們,眸光清冷。我將牙一咬,索性也不小心翼翼,坦然問道:“奴婢究竟犯了何事?陛下又為何要治奴婢的罪?”“依大唐律,你如今確是無罪。但,媚娘,朕必須在今日做一個了斷,或將你流放,或將你永禁冷宮,或命你……”“或命我自儘麼?”我此時並無恐懼,毅然抬頭,迅疾地截了陛下的話,“但陛下仍未告訴奴婢,奴婢所犯何罪!”“你所犯何罪?你的罪過大了。就憑當日太子醉酒後,對朕說要休掉太子妃,迎娶你入東宮。”陛下淺笑,隻是眼角卻流過一道精光,“朕賜死稱心,卻將你留下,看來仍是太心軟了。”我強自鎮定,硬是抹去心頭細碎淩亂的恐懼:“奴婢一向苛守本份,也無非分之想,與太子之間更無半點瓜葛。”“你無非分之想,不代表你沒有媚主。”陛下一彈袍袖,似笑非笑玩味著我苦惱的神情。“我……”我一時竟無言以對。“承乾,今日之事,朕也隻當你是酒醉之過,不會放在心上。”陛下也不再為難我,轉而對太子說道,“這些年,你為朕處理了許多朝中之事,朕也深知你不是蠢人,你懂進退,知道審時度勢。其他的事,朕都可應允你,隻有此事,朕不會再給你任何開口的機會。”太子一愣,神色略有恍惚,過了片刻似才回過神來,他才想開口辯駁,卻被陛下攔住。“承乾,你心中定是覺得朕不近人情。但朕是皇帝,皇帝是何人?皇帝便是要以江山社稷為重。而你,既是太子,便也擺脫不了你的宿命。”陛下的神情寒涼徹骨,連眉梢眼角都似沾了冰冷的氣息,“朕就是要告誡你,對任何事,都絕不能存婦人之仁。絕不可心軟,心軟之人治於政,不可能、也不會有所成就。”“是……”太子渾身一顫,竟已不能成言,隻訥訥地答道,“是……”“罷了,承乾,你先退下。”陛下忽又和顏悅色,聲音輕柔如八月晚風,“你今日所犯之事,朕不會再追究。”太子叩頭謝恩,而後他站起身,神色複雜地望了我一眼,似想開口,卻終是什麼也沒說,隻踉蹌著走出殿去。“你,阿真,偏殿侍衛,你到東宮去做什麼?”陛下望著阿真,微微一笑,溫柔眼角有好看的笑紋,“你攜帶利器,潛入浴池,襲擊太子,你可知這是死罪?”見陛下如此平和的神態,我心卻倏地一沉,因為真正的災難此刻才剛要開始!阿真望了我一眼,便低頭沉默不語。 “你不開口?朕依然可以治你的罪。”陛下接過內侍呈上的匕首,忽然斂容正色,肅然問道,“說,你的這柄匕首,從何而來?阿真仍舊緊抿著唇,不發一語。“既然你不想回答,一心求死,那朕便成全你。”陛下一皺眉頭,輕輕擺手,突然下令,“來人,拉出去,斬首。”立刻有兩個侍衛上前來,左右架起阿真,粗暴地拖拽著他往外走去。阿真也不掙紮,雙眼定定地看著我,眸中不見一絲慌亂。我知道,此時已是生死存亡、千鈞一發的時刻,再容不得我有半點猶豫退縮:“陛下!那匕首是奴婢的!”“哦,是你的?”陛下微挑嘴角,現過一絲淡淡的嘲笑之意。那是一種怎樣的笑容?像是洞悉了某種真相,卻高傲得不屑去揭破,“那你告訴朕,這匕首從何而來?”方才的勇氣忽然消於無形,我再次垂下眼簾,訕訕地答道:“回陛下,是,是奴婢拾來的……”“哦?拾來的?”陛下收了笑容,溫和的眸子湧上一股殺氣,似乎立刻便會撲殺過來,掃得我眉眼生痛。我側頭看著架住阿真的那兩個如狼似虎的侍衛,全身一抖,再看陛下,這個手握著生殺大權的帝王。他正含笑望向我,看著我的目光中隻有殺意,沒有憐憫。淒涼與無力感自我心中溢出,侵入四肢百骸。我將心一橫,掙紮著吐出字句:“回陛下,這匕首,是母親留給奴婢的。”“你母親留給你的?”陛下的眼中閃過絕對的黯沉,“你母親是誰?”我再不敢看陛下,便將目光側向殿外,聲音極低:“風明。”陛下並不像我預料中的那樣雷霆震怒,他幽幽地歎氣,那歎息如同愁緒從遠處一波波卷過來,到我麵前已分外濃烈。“赤幽石呢?”陛下眸光一閃,複又問道,“你母親沒將赤幽石留給你麼?”赤幽石?陛下指的莫非是母親留給我的血石?“奴婢,奴婢放在住所了……”我虛弱無力,勉強應道,“陛下若要看,奴婢立刻便去拿來。”“不必了。”陛下輕撫手中的匕首,忽然喚道,“春桃。”“陛下。”春桃由屏風後走出,她手中捧著一個檀木妝匣。我一見春桃,心已涼了半截,再看那妝匣,便手足俱軟,再無半點爭辯的氣力。母親留給我的血石,我一直愛若珍寶地收在這個檀木妝匣中,且已將它妥善地藏好,不料如此簡單便落入陛下的手中。我隻覺眼前忽然簌簌地暗下來,仿佛被人拖入了十八層地獄,迎麵儘是猙獰叫囂的惡鬼。陛下從發上的金冠中取下一枚血石,那與母親的耳飾正是一對!“你說,你是她的女兒?!”陛下的藍瞳中綻出一絲冷酷的笑意,這是他第一次對我發出真正的聲色俱厲。紅光浮泛,我仿佛被猩紅的鮮血紮得撐不住眼皮,目所能及,皆是血肉橫飛,悚然驚心!“來人!”陛下霍然起身,大步向殿外走去,“朕要去梅苑!”*素雅庭院,光滑青石,觸目的青鬱,牆外枝葉蔥蘢濃鬱,撐起崎嶇的軀乾向上聳立。但此時卻並非梅之花期,一園死寂,梅落褪芳菲,殘瓣碾做塵,寒香猶存花卻無影。陛下負手立在院中的梅花樹下,癡望著枯梅枝,雙眸毫無神采。“挖。”半晌,陛下才冷冷下令。“是!”一旁的內侍們得令後,便立即揮動鋤頭、鐵鏟,刨挖翻土。風意突寒,天色暗淡,一時紅雲影日,瑟瑟風起,遮天的枝葉發出輕微的響聲,篩下淡薄暈紅的光亮。陛下垂首站立,霞光落滿衣肩,夜來風涼,衣袂輕舞,身影濃得似要融入暮色中。他偶爾側頭看我,清冷地審視,眸光靜如潭水,仿佛沉澱了一切歲月的風霜,又似藏著一幅年久失色的古卷。晚間風大,吹得我的衣裙不住翻飛。我隻覺得冷,心中儘是茫然與混亂,不自覺地攥緊了腰間係著的碧綠絲絛,睜大雙眼,一絲不漏地看著那些內侍們的舉動。不多時,便刨出一個巨大的土坑,內侍們小心翼翼地抬出一副白玉棺木。“打開。”陛下似要舉步上前,身子卻又忽然一僵,仍留在原地,隻淡漠地下令。內侍們也不敢太過粗暴,仍是緩慢謹慎地推開棺蓋。陛下平靜而專注地看著,眸光深處,隱約有複雜之色:“裡麵有什麼?”內侍監跪地答道:“回陛下,棺木之內並無骸骨,且陪葬用的珠寶玉器,一樣不少。”“並無骸骨?”陛下麵上浮起幽然如霜的笑意,“陪葬用的珠寶玉器,一樣不少?那究竟少了什麼?”“珠寶玉器一樣不少,隻是,”內侍監猶豫了下,才又說道,“隻是,陛下當年親手放下的那個包袱,不見了。”“那個包袱不見了?”陛下眸中流露出一絲奇異的情緒,他的唇角緩緩勾起冷淡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中的那兩塊血石。尖銳的針鋒刺破了他的掌心,鮮血緩緩滴下。陛下倏地轉身,似使儘全身之力,狂搖梅枝。傷口上血珠滲出,灼人的血色,一點一點暈染。古今傳頌的梅樹傲骨,是否會不堪地折服於他呢?蠻力之下,是恨麼?“哈哈哈……”望著遍地折斷的梅枝,陛下眸光驟然冰冷鋒利,他忽然仰天長笑,笑聲仍是那般溫潤,聽起來卻是如此的淒迷無情。他徐徐蹲下身去,掬起一捧泥土,冷香混著泥土的清新。陛下手中的鮮紅血液,和著混濁之土,一同灼熱了我的眼,沒由來的酸澀使我的心難受異常。原來,感動分不得人的,誰又比誰更脆弱呢?“明,明,你騙了我……你騙了我……”陛下絮絮輕喃,重複同一句帶恨的話語,“明,你騙了我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