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陰晴雨雪,我的日子依然一成不變。但午夜夢回,無數錯雜往事卻一並襲來,令人欲哭無淚。夜色壓得很低,我撥開簾幛,微薄光亮透窗而入。月光仿若洗過,沉澱至暗夜深處,隻餘純透幽明。霧氣極重,遠處鬥栱飛簷,高敞巍峨,入眼皆是無窮無儘的宮闕樓閣,這一切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終將歸於曠寂。我所站的地方,是人世間至高無上的帝王居所,這個無數人畢生向往的地方,其實也隻是個精致無雙的緊絲牢籠。在繁華似錦的表象下,骨肉相殘已是尋常,而僅餘的那一絲淡薄的情感,又能維係多久呢?“明,”李世民從身後擁住我,輕吻著我的脖頸,“怎麼,睡不著麼?”我偏過頭去,月光微明,映著李世民側臉的優美輪廓,他閒適非常,雪白紗袍的衣帶鬆鬆係著。我長聲歎息,偎進他的懷中:“世民……”李世民此次親率大軍遠征,雖重創敵軍,但戰事曠日持久,耗費巨大,卻未能將敵一舉殲滅,因此,李世民判定戰敗,宣布撤軍,他的這次征戰最終以失敗告終。歸來後,李世民便風疾纏身,身子每況愈下,夏日酷暑,他便搬到了翠微宮,且不再全麵管理朝政,而是開始逐步交予李治。我也隨他到了翠微宮,終日不離,夜夜秉燭對坐,傾談世相,蜜語相酌,直至天明。我們如初見時那般莫名地信任,心甘情願,付儘溫柔。每一刻的繾綣溫情,都彌足珍貴。黃粱一夢,卻不全是美夢。從高處墜下,耳邊呼嘯風聲,心驟然狂跳,腳下卻驀然一輕,皆是虛空。這不是飛翔,而是墮落。倘若你心係一人,麵對他的冷漠無情,你亦可漠視自己的情感,竭力不令自己沉淪;但,倘若你所愛之人,處處可見柔情,即使他十惡不赦,你會甘願粉身碎骨亦不想離開這是一場無可遏製的情愛。純粹的情愛,通常都是錯誤的;而正確的,卻總是不純粹。我清楚自己其實正在進行一場危險的豪賭,稍不留神,便會玩火自焚,甚至將一切都燒為灰燼。遮住耳朵,蒙上眼睛,在這些相伴的日子裡,我的掙紮、我的痛楚,他都看在眼底。“彆想了,明,彆想了……”李世民的嗓音低沉略有些嘶啞,命令的話語自他口中吟出,卻化為一聲長長孤絕的歎息,“此刻,我要你隻想著我,隻看著我,心中隻有我。”我望向他,他似已微醺,紅焰在他眼瞳裡劇烈跳動,卻又熄滅成一絲寂寞的餘燼。目光相交,我在他的眼眸中望見自己酡紅的雙頰。我在那雙與記憶中相似的藍眸中逐漸沉溺,猶自長籲一聲,任由他將我抱起。那一夜,窗外的那池青蓮都開得分外癡狂,我的心卻無助地燒灼著,且疼痛著,終身無法結疤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