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絡大三這年的寒假,宋徽翊終於決定要跟他一起回老家。雖然吳絡從考上大學那一刻起,他覺得自己好像能配得上她了,但究起在她父母那邊的好感進度條,似乎還是為零。宋偉周對他的態度很模糊,一方麵不想得罪女兒,另一方麵又的確做不到全身心的支持,所以是眼巴巴地等著宋徽翊哪一天想通了自己分手。張寧那邊就更不樂觀,得知這件事,先是把宋徽翊叫過去一通怒吼,再打給宋偉周,埋怨說正是因為他的鬆口,才給了宋徽翊那麼大膽子。宋偉周試圖講道理:“翊翊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我們越是反對,她就越是要抗爭,越覺得那人是她的真命天子。我這是在以退為進,不管她,說不定哪天她就淡了。你也彆覺得我有了新家庭就對翊翊不上心,我對兩個女兒絕對一視同仁。”張寧對他說的話是一個字也不想聽,她就是要硬碰硬,子女但凡走偏,就應該用高壓政策強製壓下。可現在的宋徽翊畢竟不是小時候可以任人宰割,幾年下來,母女倆次次見麵都劍拔弩張。宋偉周時不時被張寧的怒氣牽連,漸漸和宋徽翊組成避難聯盟。他不止一次地說,你談個戀愛怎麼還把我連累了,我倒不是多怕你媽媽,就是不想聽她嘮叨。宋徽翊有時候脾氣上來了也想不管不顧,對著吳絡破罐子破摔:“我都這麼大人了,也不靠他們養,憑什麼還要看人臉色。我明天就要去跟你把證領了!大不了不來往,我看他們能不能反對一輩子!”吳絡次次都是最理性最沒脾氣的那個人:“做父母的這樣想很正常,我以後要是有女兒,長大了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我也會有顧慮。現在看來還是我太天真,當初以為考上一個好大學什麼事都能迎刃而解了,但其實學習能力和道德人品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不要著急,我多去他們麵前表現表現,時間長了一定會對我改觀。你現在這樣站在大人的對立麵,他們隻會更不喜歡我。”宋徽翊捧著吳絡的臉親了又親,“委屈你了,那我們就再忍忍,總會雨過天晴的。”吳絡成了個大忙人,學業本來就繁重,一放假,做完作業和兼職,不是去宋偉周家幫著帶依依,就是扛著勞作工具去張寧家幫忙搗鼓院子。每次逢年過節,兩家人收到的禮物點心更是沒斷過。眼看張寧家的果樹已經長得枝繁葉茂,都結出烏溜滾圓的果子來了,吳絡還是連一句好話也沒撈著。放寒假那天,宋徽翊開車來接他。她把車停在宿舍樓下,剛熄了火,透過車窗看見提著書和電腦的吳絡正好下樓。旁邊有個女生邁著小步子跑過來,攔下吳絡,像是要請教問題。宋徽翊看見吳絡略低起頭,神情專注地聽她講話,然後耐心地講解著什麼。而麵對他的女生由於緊張,一直在無意識地掂腳。 吳絡解答完題目並沒有多聊的意思,女生似乎也清楚他的為人,笑著說了句“新年快樂”便揮著手跑開。宋徽翊順著女生跑開的方向望過去,那邊還有兩個正在等她的同伴,三人一會合,又是打趣又是起哄,把剛才的女生臊得滿臉通紅。宋徽翊回過臉,不禁悲從中來。吳絡在她麵前從來不設防,學起習來,手機亂放到一旁,還沒設密碼。宋徽翊早就在他手機上看見過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看似冠冕堂皇地問學霸問題,實則語氣儘是羞答答。宋徽翊往他朋友圈發了好多自拍,看來是沒什麼作用。吳絡正在變得優秀強大,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還將更加無往不利。反觀自己,不愛看書學習,思想境界不高,不會體貼地照顧人,有時候脾氣還壞。吳絡坐上副駕駛,看見滿目愁容的宋徽翊,正想開口問,忽地就聽見宋徽翊大喊:“我要和你一起去見你媽媽!”吳絡係過安全帶,失笑道:“好,我們忌日那天去,祭拜完就回來。我還要幫你媽媽做年夜飯。”“不要,”宋徽翊很堅決:“我們以後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樣討好他們了。這幾年每次都因為想得個好印象留在這裡忍氣吞聲,結果他們還是不接受你。以前都是你一個人當天來回,我這次要陪你回去過年,你再也不用圍著我的家人轉,還能去見見你以前的朋友。”吳絡還是不讚成這種強硬方式,他一路上都在勸宋徽翊,作為小輩,他們還是應該把姿態放低些。宋徽翊這次說什麼也不聽他的了,“我們不是沒試過,他們領情嗎?我受夠了,軟的不吃我偏要來硬的。”吳絡長了一張脾氣不太好的臉,卻偏偏對身邊人隻有溫柔。決定一做,宋徽翊連新年前夕的家宴也不回去吃了。她把手機靜音,就是不接宋偉周的電話。宋偉周急急忙忙發來信息:’翊翊,咱倆可是同一陣線的啊,你要分清主次敵人。‘宋徽翊回得很冷淡:‘你也沒真心支持我,我現在都看清了。我們明天一早就要開車回吳絡老家,還要收拾行李,不說了。’宋徽翊家習慣在年前團聚,以往這個時候吳絡不是腆著臉去張寧家忙前忙後,就是當司機,兩邊跑,送醉酒的親友回家,再不然就是照顧一幫親戚家的小孩。今天兩人吃完簡單的晚餐,吳絡收拾好廚房,就過來坐在沙發上陪宋徽翊看電視。突然在這種日子閒下來,他很不習慣。宋徽翊嘴裡吃著吳絡剝了皮喂過來的橘子,眼裡目不斜視盯著鬨騰的綜藝節目。吃著吃著,再張嘴時,卻沒人再喂了。宋徽翊循著聲音走到臥室。吳絡又打開了行李箱,正在往裡塞東西,“我突然想起來老家的床單被褥你可能睡不慣,我們還是自己帶上。”宋徽翊點點頭:“還要記得帶紅包,明天早上出發前我去ATM機取點現金。你親戚家的小孩多嗎?一個孩子給五千合不合適?”吳絡皺起眉:“什麼五千,給兩百就不錯了。”“兩百也太拿不出手了……”宋徽翊的話被急促的門鈴聲打斷,她哭喪起臉:“不會是我爸或者我媽吧?”她煩躁地往門口走,“可真煩,逮人都逮上門來了。”宋徽翊臉色不虞,哐當打開門時周身的刺都武裝好了,隨時準備進入戰鬥狀態。門口站了一大一小,卻是意外之客。奇奇正仰起頭,一臉好奇,而一旁的大人,則是垂頭斂眉,不敢直視她自從宋煒表達了對吳絡的愛意之後,宋徽翊就已經和她形同陌路了。有時一些場合難免會遇見,宋徽翊也總是對宋煒很冷淡,假裝看不見她。宋煒也知趣地不湊上去,兩姐妹心照不宣地從來不坐同一桌吃飯。宋徽翊從長輩的口中聽到過一些宋煒後來的狀況,她與父母還是爭吵不斷,職位從本可以進軍高層的領導位置派到了不痛不癢的行政崗位。奇奇剛滿一歲便被送到了小托班,現在已經升上了正式的幼兒園。宋徽翊調整了幾個呼吸,還是沒能做出來熱情樣子,“有事嗎?”宋煒看見從臥室走出來同樣僵立在玄關的吳絡,二人臉上的防備如出一轍。她不由苦笑道:“看來我對你們倆造成的陰影還真不小。”宋徽翊回頭看了看離她幾步遠的吳絡,再次看向宋煒:“你有什麼事嗎?”“我……”宋煒很少再化過去那樣淩厲的妝容,垂起眼來也沒有以前的盛氣淩人。她頓了頓,說:“剛才吃飯的時候奶奶拉著我說話,她說我們小輩的感情不如以前,問我是怎麼回事。我看著奶奶發黃還淌著淚的眼,忽然就很難受。其實不用她講,我也早就想跟你和好,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的大不了的,是不是?”“那你現在對吳……”宋徽翊心情很複雜,她知道宋煒這幾年一直是單身,但她猶豫起來,不知該不該問。一旁的奇奇早就看見吳絡,又是擠眉弄眼又是捧腹大笑,激動得隨時要發射。宋煒一不留神,奇奇便掙開她的手,奔到吳絡麵前,咿咿呀呀用小奶音說話:“叔叔,你好呀。”按理說,奇奇不該記得吳絡的,大概是依戀期相處過的熟悉感還在,吳絡對小朋友又極有耐心,所以奇奇尤其興奮。宋徽翊往旁站了站,讓出門口,“那你也進來坐吧。”宋煒沒有推辭,從鞋櫃裡拿出一雙拖鞋換上,兩人直挺挺坐到沙發上時,奇奇正在對吳絡說他餓了。吳絡正好也想回避,於是立刻起身:“我去儲藏室拿點零食給他吃。”“不用了,”宋煒說:“他在小叔叔家光顧著和依依玩,叫他吃飯也不吃。就是要這樣餓他一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不吃飯。”吳絡折返回來,小腿卻倏地被軟綿綿的物體抱住,他低頭一看,奇奇抱著他的腿,“哇”地一聲就哭開了。吳絡於心不忍,拖著奇奇往廚房走,“那就不吃零食,我給他煮點麵。”宋煒沒再堅持,坐回沙發,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廚房很快傳來奇奇咯咯的笑聲。大概總是有人能把很多件棘手的事情放在一起,還能做得遊刃有餘。宋煒把玻璃杯放回茶幾,溫和笑道:“能一直讓奇奇這麼喜歡的人,我隻服他。”不論過多久,提到吳絡,宋煒永遠都不吝欣賞和讚美。如果說宋徽翊已經被長時間的危機感折磨得有些神經敏感,那麼這一刻,她脆弱焦慮的情緒忽然就到達了臨界點。宋徽翊蹭地一下站起來,疾言厲色道:“你什麼意思?你彆癡心妄想了,有我在你就絕對不可能!你也彆做出一副你早有眼光的樣子,我才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你坐下,我不是那意思。”宋煒惶惶然地把她拉下來,“我就是單純的欣賞,沒有彆的想法了。”宋煒看著宋徽翊像還是不痛快,繼續說:“你早就覺得我當年對他的感情來得太突然,其實我後來認真想過,在當下那個孤立無援的環境下,無論是誰妥帖地幫我分擔了,我可能都會立刻愛上他。”宋徽翊把手交疊放在膝蓋,往後靠在墊子上,示意她接著說。“剛生完孩子那會兒,我很討厭彆人叫我奇奇媽媽。每次聽見都會暴怒,仿佛我不是一個獨立的人,所有的社會屬性都隻剩某某某的媽媽這一個身份。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像生了一場大病,但現在奇奇已經長大了,不像剛上學那會兒總是生病,放了學還能把他送去托管班。我好像終於得以從那一段時間的困境中脫離出來。”宋煒語氣感傷:“我爸媽直到現在還在怪我,可我仔細一想,我似乎全是在跟他們的抗爭中才做出了衝動決定。我從小到大都很努力,等我好不容易按照他們的想法從名校畢業,取得了好成績,他們又突然調轉方向,開始勸我不要那麼拚,說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嫁個好男人。我太想反抗了,為了證明“結婚是女人的唯一出路”這句話是錯的,所以我把生孩子這件事想得太簡單。帶孩子需要穩定的情緒,充足的精力和高質量的陪伴,我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了。這件事本身當然沒有錯,但如果隻是用來作為反抗的武器,好像對這個孩子太不公平。我現在才明白,追求自由不是要站在愛情和婚姻的對立麵,自由也不該是緊繃地卯著勁,它該是舒適自在,自然而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