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日驟降的氣溫和蕭瑟的北風彷佛是一場預兆,在一個安靜尋常的夜晚,京北市迎來了第二場冬雪。前段時日,宋芸又來找過陳湉。程家風波不斷,宋芸看上去憔悴許多,隻是依舊端著太太的架子,哪怕是落魄,也想要保持著她的體麵。那天她們聊得很久,久到桌上的茶添上又涼透,換了好幾壺。宋芸並不是來懺悔的,一報還一報,如今程家遭受的又何嘗不夠多,女兒的婚姻,甚至是自己小兒子嘉年的未來,統統在這個冬日葬送。她也恨啊,可她早已沒有底氣去報複陳湉,連日的遭遇讓她愈發心力交瘁,所以她平靜地接受了一切惡果和代價,她隻求這場煎熬早點結束。陳湉怔怔地站在窗前,院子裡已經落了滿地雪,在壁燈照耀下反著銀光。她理解宋芸當年的選擇,但無法原諒她的冷漠和自私。記憶裡,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天,陳湉坐在嶄新的教室,聽城裡老師講著“讀書改變命運”之類的諄諄教導,外麵突然傳來吵吵鬨鬨的聲音,老師的聲音也淹沒在這突然爆發的喧嚷裡。陳湉對於這些並不好奇,她每天都可以聽到的爭吵聲,又有什麼新鮮的。隻是她還是跟著同學跑了出去,因為她聽到了母親的聲音。她跑出去後撥開人群站到陳紓麵前,試圖用單薄的小身板擋住所有惡意。她當時還小,並不是很懂大人的爭吵和指責,她隻覺得這些人像是都長了張血盆大嘴,一個個想要把陳紓吞掉,毀掉。人群裡不知道誰大喊了一句“不要臉”,接著無數個聲音都飄進陳湉的耳朵,絲毫不顧及身後的學校,以及周圍還站著的小孩子。陳紓用手掌捂住陳湉的耳朵,淚水流了滿麵,卻也瞪著眼睛在為自己辯解,可她又怎能堵住悠悠之口。“宋老師,宋老師!”陳紓眼睛倏地掃到一旁站立在幾位老師後麵的宋芸,她推開麵前的人走過去一把握住宋芸的手臂,彷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那天也在,肯定看到了對不對?你告訴她們,事情不是這樣的,你告訴她們好不好?”宋芸冷不丁被陳紓抓住胳膊,卷進了人群,她看了一圈周圍的村民和老師,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搖了搖頭,“我那天就是路過,隻看到你跟領導在屋裡說話,我什麼都沒有看到……”“你胡說!”陳紓聽到這句當即反駁她,“你明明……”“人家宋老師都看見你跟人領導在屋裡,孤男寡女的,還能乾嘛!”“對啊,我早說她不老實。”“我看她彆介是想跟人跑了吧。”……圍著的人越來越多,男男女女伸著脖子看向站在中間的陳紓,通紅的眼睛和這漫天的飛雪作伴,他們目睹著一朵嬌花在冬日敗落。 有了第一句,就會有無數句,所有的揣測與惡意隨著天空墜落的雪花一起,砸到了陳紓肩上。“宋老師,我求求你,你告訴他們,告訴他們好不好?”宋芸的沉默再次表示了她的拒絕。那天的陳湉被陳紓擋在身後,小小年紀的她當然不懂大人們的指責是什麼意思,但她把那一幕,那些人,那些話,記的清清楚楚。宋芸說她隻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可若真是這樣,又怎會心虛到被自己一激就真的上當,去找了上麵那位,她又是拿了什麼把柄才交換來了城南項目。想要借視察領導回京的自始至終都是宋芸,陳紓隻是她計劃失敗後順水推舟出來的替罪羊,一手握住領導把柄,一手把陳紓推向深淵,她平安回了京,她永遠留在大山。宋芸太心急了,大小姐哪裡真的見識過買賣女人,這裡的人走不了,但是她必須離開,她完全可以跟著這批下鄉的老師離開,但她生怕多呆一天會有任何變數,所以她不惜踩著陳紓的肩膀也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最後她也的確如願了。——“怎麼醒了?”賀行洲拿起一旁的外套披到陳湉肩上,又把屋裡的空調溫度往上調了幾度。他剛在書房忙完工作,回來就看見陳湉一個人站在窗前發呆,配上外麵的飛雪,整個人蒙上一層落寞感。“睡不著嗎?”賀行洲攏緊她肩上的外套,大拇指在她臉上輕柔地摩挲了幾下,最後在她眼睛下方停下,“快變成隻熊貓了。”陳湉伸手把他手指拿開,環住他的腰身,悶悶的聲音從懷裡發出:“那也是隻可愛的熊貓。”賀行洲聞言笑了幾聲,胸腔因為笑聲微微顫動,懷中的人也把臉抬了起來,眉毛輕輕皺著,像是在質問他為什麼發笑,難道她說錯了嗎?雙手捧住陳湉的臉頰,賀行洲親了一口她撅起的嘴巴,“那我麵前這隻可愛的熊貓,現在還睡不睡了?”回答他的是小鳥似的輕輕幾下點頭,賀行洲這才抱起陳湉放到**,將她摟到懷裡哄她再次入了睡。賀行洲大概知曉她這幾日心神不寧的緣由,那天去見宋芸他是知道的,她們聊得太久,他因為擔心陳湉的狀態,最後還直接進去打斷了她們的對話,把陳湉接回了古苑。他不擔心宋芸那件事,他隻怕陳湉做好了與他告彆的準備,更怕自己根本舍不得去挽留她。那是她自己的人生,她好不容易才卸下包袱迎來的一段嶄新的人生,他又怎麼會忍心自私地再次將她捆住呢。“湉湉,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不要因為任何人動搖,哪怕是我。”靜謐的夜晚裡傳出賀行洲似是自言自語的聲音,屋內除了空調運作的一點嘈雜,再沒有動靜來回應他這句話。然而賀行洲知道,她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