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這沂川府就小小變了個天。昨日還仗著自己的子爵身份想要給陳懷臉色看的那位監察,四更天的時候被人從家中帶走了。拖走的時候直接上了枷鎖鐐銬全套,衣裳都不許人穿完,據說光著半個屁股就從街上拖走了,淒厲的慘叫響徹了半個城。“誰做事那麼狠啊?”紀盈跟在沈瀟遠的身後問。“是京城派來的特使。那人私自結交朝中重臣,行賄頗多,我一早知道要辦他,不過起初說好還要三五天才來人的,倒不想這麼快。”沈瀟遠答。“陳懷也知道嗎?”紀盈想起陳懷說“將死之人,不必計較”的話,他消息還挺靈通。沈瀟遠搖搖頭:“不清楚。算了,你先看看自己吧。昨夜驗屍,那雷六的確是中毒而死,但他屋子裡查了個遍,也不知道毒是下在什麼地方。”“李掌櫃還沒有消息?打更人和巡街人都問過了嗎?”紀盈問。“問過了,都說沒見過。不過夜裡失蹤應該出不了城,那就還在城內,總能翻找出來。”沈瀟遠道。雷六家門口長久有吵鬨聲,紀盈問了一句,一捕快才答道:“從昨天知道雷六的死訊開始,人就沒停過。就是一些平日給他家送米麵油還有藥材的小店,說是還有些記賬要他付清的。”“有花匠管他要錢嗎?”紀盈看著院落裡那叢花道。“這倒沒有。”紀盈今日細細看雷六家中花圃的情狀,雖說都沒盛開,但看培土和掛網的樣子,一定是要精心養護的,這細土和肥料都放在另一邊,看成色是新買的。“對了,昨晚從他家柴房裡,還搜了一箱武器,”沈瀟遠說著要帶紀盈去看,“雷六平日裡也練武,但那些武器我覺得奇怪得很,你來看看。”引進柴房,那黑木箱子雖堆放在這兒,但也算乾淨,打開來看,紀盈得了允準就握起其中一根鞭子。牛皮包裹,比平常的鞭子細,又做得略扁寬了些,倒也不長。紀盈眉目微冷,看向剩下的武器。鐐銬枷鎖,細板長繩。“這些武器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能給誰用,打上去也傷不了人啊。”沈瀟遠皺眉。“沈阿強,你當真沒見過這些東西啊?這些東西在沂川府少見,在京城可多了去了。”紀盈撇嘴。沈瀟遠輕歎:“姑奶奶,那年我搶了你請來的戲子去給我唱戲,你生了氣叫了幫人把我扒了抬到街上去。咱們那時候在一處學課,你領著那幫孩子每天在學塾門口堵我,嚇得我不敢再逃學塾,每日去了學塾就是回家,根本不敢往外頭去。自此跟京城裡花花腸子的事都斷了,我能知道什麼?”紀盈一想也是,但用手中的鞭子輕輕打了一下沈瀟遠:“事後都跟你說過了,去學塾堵你的事,是你姐的主意,我也不是纏著你不放。” 她把沈瀟遠扒了一通後,第二日沈家的姐姐就找上來了。紀盈還以為是來找她算賬的,結果沈家姐姐款款跟她一行禮,就說請她幫忙。沈家姐姐要出嫁了,卻放心不下這個不成器的弟弟,發覺沈瀟遠被紀盈嚇了一通之後乖覺一些,不敢出去玩了,就請紀盈日日去堵沈瀟遠。自此之後沈瀟遠清心寡欲,刻苦讀書,總算是成了才。後來沈家姐姐回家探親才告訴了沈瀟遠這件事,此時沈瀟遠也隻是歎:“所以我也沒記恨你,但還是……有點兒怕。那這些東西究竟是做什麼用的?”“六年前京城曲坊的花魁娘子怎麼跳的樓還記得嗎?”紀盈抻了抻那根鞭子,這玩意兒多打幾回,也是疼得要命的。“我記得京兆府說的是,**過激?”沈瀟遠的視線移到了紀盈手中。紀盈冷笑:“京城裡人愛玩的**花樣,這兒也有呢。”“呀,他還有這個癖好呢?難不成因此才不娶妻的?”沈瀟遠頓了頓,忙叫人來,去查查雷六平日裡有什麼相好的,或是愛去什麼風月之所。“再去打探這些東西都是誰幫他做的。”紀盈說道。紀盈撿起那箱子裡的一副銬子,跟自己手中這個比了比。“沈瀟遠,我胳膊粗嗎?”紀盈忽然問。“嗯……確實粗。”……沈瀟遠立刻找補:“你從小胳膊就粗嘛,你天天舞刀弄槍的,這手的勁兒不都是肉來的嗎……”他聲音減弱。“那這副銬子得給多瘦的人戴上啊?”紀盈看著那個比自己那個小了半圈的銬子苦思。朝廷派來查抄那監察的特使叫江平,在京城軍中任校尉。知府發現江平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猜到他還有彆的差事,誰料江平一開口就要請陳懷。“聽說陳懷將軍因為養馬占地的事與當地豪族衝突頗多。此時之境況,朝廷地方要上下一心,不能為些小事,就誤了良和。”江平對陳懷說道。陳懷抬眼:“軍馬是我朝與大炎之戰事命脈,軍營從牧民手裡買下養馬的高地,或是請牧民代養,是陛下恩準的。如今地方豪族想要買地養馬,且不說將來他們要高價賣給軍營,若是他們走私他地,又當如何?”“軍資的事,不勞將軍如此掛懷吧,難道朝廷還欠了糧餉?”江平笑。陳懷斂眸:“下臣無才,在此五年,尚有五千兵士陣亡撫恤未發,沂川府每年欠餉引起的嘩變少說五起,下臣為何不能擔憂?”知府見狀不妙,就請人多上了些菜,囉嗦起彆的事。江平緩和了神色道:“是我失禮,該先賀過陳將軍新婚之喜。”知府笑道:“改日也請新夫人才是。”江平聞言倒是先苦笑搖頭:“我家對紀三姑娘有些虧欠,若是相見難免難堪,還是罷了。”江平……陳懷想了想,忽而問道:“江大人是否有個弟弟?”“正是,家弟江生嶺。”江平眼神躲閃答道。江生嶺,從前與紀盈訂過婚。紀明詠死後,江家就去退了親。京城沒什麼人家願意娶紀盈,江家也不過是看在紀明詠的麵子上忍著。紀明詠死訊傳入京城後,紀盈守完喪就離開了京城,人都說她是顏麵儘失,不得不走。那時也是冬日,陳懷在前線添了傷,才從鬼門關走過這一遭,聽到人說起紀明詠家中的近況。陳懷摔了酒碗笑:“她若真是被退婚掃了顏麵,點根炮仗炸了江府,也不會跑的。”一定有彆的事,她才會離開,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