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盈恍神了許久才踉蹌了一步,問道:“江生嶺呢?”“我先回了,他似乎也在回來的路上。”席連答道。金遙迢握緊自己的腰上的白玉:“他還敢來!”他沒理由再回來……陳懷大抵是來找知府問聖旨的事的。安越平還是死了,紀盈不信這裡頭沒有江生嶺的籌謀,那聖旨就可疑了。“你進去看著陳懷,彆讓他太急,”紀盈推著席連跟上陳懷,而後抓起金遙迢的手,“山賊還調得動嗎?”金遙迢將官服脫了扔在一旁,緊盯著府衙門點了點頭。“召人,跟我走。”紀盈拉著金遙迢出了府衙。鳶城外小村,至冬日裡,白天也沒什麼人在田地裡,今日驟冷下了一場雪,村民都縮在屋子裡,整個村子都靜悄悄的。細碎緩慢的馬蹄聲在其中顯得突兀。江生嶺騎馬至一個小院前,正準備叫人上去叩門,就看到熟悉的人影又攔在他麵前。紀盈蹲在門前冷得縮成一團,見他來了抬眸:“等得我要凍死了。”“讓開。”“聖旨是怎麼回事?”她先問。江生嶺斂眸,並不打算回答。“從始至終,陛下沒有改變過要他死的心意,是嗎?”江生嶺仍舊不答,卻算是默認。他有一道平平安安護送江生嶺的聖旨,三省批發,還有一道處死安越平的密旨。其實皇帝的意思,就是用聖旨迷惑眾人。但江生嶺看得出門道,他想不用那聖旨,用皇帝的手諭提走安越平,處死。而不是非得拿出聖旨,一旦如此,他讓安越平死了,就是有負聖旨,眾臣參他,在朝堂之上,免不了要降職受罰。而若他並未接聖旨,他的處罰便可由皇帝自行裁決。“安越平的確不是我下的手,但他死前已找我問清了這件事,他的確是自儘。”江生嶺抬眸。安越平幾乎一眼就看穿了江生嶺一定是想殺他的,問了問聖旨的事,就猜透了他的小心機,他清楚自己沒有活路,不如自儘。紀盈看了看著門後的院子。這院子裡住的是安越平的家眷,她和金遙迢早來一些,已見過了安夫人。“毒藥是臨走前我給他的,”安夫人聽聞此事時,倒茶的手微抖,克製著語氣平緩,垂眸避哀,“他被陳將軍帶走時便交代過了,沒想過能有善終。”“夫人……”金遙迢滿眼皆是不解。“我能如何。他不會跟我們逃,去京城也是一死。既然如此,我何必讓他去受辱死在他人手下。”安夫人平靜說著。原來那日如此平靜日常的相會的兩個人,都知道那是永彆。她喂著多年丈夫梨羹的時候,得用多大的決心,才能忍下痛苦將毒藥遞過去。紀盈讓金遙迢帶著安夫人先走了,她留在這兒拖著江生嶺。 她輕歎一聲,在院子裡找了半天也隻找到手邊的這個鋤頭,是有些寒酸,但也計較不上了,她便把它往地上一戳:“陛下連孤兒寡母也不願放過嗎?”“發配為奴。”江生嶺淡淡道。就安夫人和幼子那樣子,跟死有什麼區彆。“那你動手吧。”紀盈仍舊不讓。“你此時做此事還有何意義?”江生嶺笑。紀盈想了半晌,無力地說出:“他們是無辜的。”自己都覺得可笑。無辜才是最沒有意義的話啊。紀盈是第一次看到江生嶺舉劍抵在自己身前,她一鋤頭下去把劍砸歪,真想把劍給他砸個稀巴爛。意識到她在拖延,江生嶺使了眼色讓身後的人繞過院子去追,紅袍兵士才跑出去十步,又聽到了一陣馬蹄聲。“江統領。”陳懷坐在馬上,也是匆忙趕來,身後跟著軍營裡調出的兵士。兩相對峙,在這個逼仄的村落裡。“陳懷,你要造反嗎?”江生嶺問。“不是,我來救我夫人。”陳懷看向紀盈。三句真兩句假,不過賭一個君王的許與不許。“江生嶺,”紀盈轉過身找了一個火把,“找兩具屍體不難吧。如今天寒,燒炭暖屋,致使大火焚燒,你領兩具焦屍回去。”“放肆,這是欺君。”“那你就跟他打吧,打得滿沂川府都知道皇帝要趕儘殺絕,打得全天下都知道聖上忘恩負義!”紀盈把火把擲在地上。她眼裡泛酸,外人來看滿眶泛紅,卻是狠厲之氣。她渾身在顫,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心緒不寧。那天她記得江生嶺盯她許久後下馬重新找了火把,讓人在牆邊點火。火光裡他攏了攏披風對紀盈說:“你不會在這裡待太久了。”在內城司五年,從前也不是沒讓她做過這些暗地裡的事,到了這兒卻成了個禍害。“你要回稟陛下治罪於我嗎?”她輕聲問。“不會,但我不會再放任你如此。”點了火,還要滅火,陳懷一直守在路口不許江生嶺的人離開,紀盈身邊就隻站著江生嶺。“為了我姐姐嗎?”紀盈笑,“為了她,所以不會害我。”“你知道什麼?”江生嶺語氣驟冷。果然。她上前一把抓住江生嶺的衣襟:“當初為什麼跟我提親?為了跟她再合情合理來往?”他不否認。姐姐與妹夫,如此在外人麵前多說幾句話,也不會有人說閒話的。“江生嶺,你的情意若敢透露給任何人知道一分一毫,我要你的命!你會害死她的。”紀盈鬆開手推了他一把。江生嶺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為了她,我連你都要忍得下來,怎麼會害她。”“你最好做到。”等到江生嶺的人都撤走,紀盈看著這枯敗的院子出神,她蹲坐在地上,腦子裡胡亂想著,金遙迢應該已經帶人走了許久了,再過三天就能到定遠寨,那時候安夫人就安全了。陳懷來抱她起身的時候,她拍了拍他的肩,自己站定,發覺晚來小雪落下,渾身的冷意又起來了。“陳懷。”她隻是叫他,軟綿綿的,微弱得好像察覺不了,而後她抱緊他的腰不說話。她想不明白安越平為何非得自儘,留下一對妻兒不夠狠心嗎?明明可以活的。江生嶺要怎麼把她帶走……“我不想離開。”她喃喃著。陳懷撇下她眉間飛雪,不明白她所言,隻是輕拍著她的背。這個冬天不會安靜了。安越平死後,沂川府各地果然還是出現了兵士嘩變的事,夠焦頭爛額的。聽說這些事的時候,紀盈在房裡做著鞋。她的針腳功夫還能應付這件事,陳懷問起她在做什麼時,她總是笑說“做給你的”。還不知道能待多久。“我還以為這些女子慣常要做的事你是一概不會的。”陳懷看著她柔聲說。她把針腳放下,炭火燒得紅彤彤的,坐在他身上,也不管外頭是白天還是黑夜,隻要陳懷不因公事而不歸,這些日子總是無所顧忌地儘男女之歡。“做什麼?”陳懷有時也嫌她胡鬨。“讓你看看我會什麼,記清我的樣子。”她咬著他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