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爽約(1 / 1)

念兒足足病了十五日。太醫原說十日便可大好,大概是她心有憂思,病情便拖了五日。皇後與貴妃都遣人來探過。皇後遣人來探,乃是因她為後宮之主,遵循宮中慣例,各個嬪妃的近況,她都需照料。而貴妃的探望,則顯得很不同尋常。她派了身邊最得用的大宮女來。那女官熱情地與孟春寒暄許久,又送了許多的禮品,離去時,甚至有些不舍的樣子,還約著過幾日再來與孟春說說話。而在此前,貴妃從未與念兒說過一句話。不過此事倒也正常,宮中數貴妃最得寵,而念兒實在沒什麼存在感。貴妃的女官雖約了孟春,眼見著快要到冬至,她卻再未來過。爽約的也不止她一人。自從宛心搬到絢芳閣,也再沒來見過念兒了。念兒氣惱她得了陛下青眼,當然也不願主動去撫就。若是去了,再聽她好一頓教訓,叫自己跟她學著,抓住陛下的心,那心裡豈不是越發難受。貴妃的女官不再來,孟春卻留了心眼,反而打聽到了她的消息:“娘娘,你還記得上回貴妃派來的宮女嗎?”孟春一邊在殿中香爐裡添著香,一邊和念兒拉些家常。此時殿中隻她們二人。嫋嫋青煙從八角鏤空的香爐裡飄出來,整個殿裡都彌漫著溫暖的檀香氣息。“冬至便要到了,正要點些暖融融的白檀香,才好驅寒防病。”孟春忙著添香,不知不覺地換了話題。“貴妃那宮女怎麼了?”念兒卻對貴妃之事更感興趣。“她現在改去絢芳閣了。”孟春答,“貴妃娘娘甚至還親自去見了純美人呢。”“我記得,純美人與皇後關係更好些?”念兒有些不解,“上回她與我獻舞,還專門到皇後那裡邀功的。皇後與貴妃不和,她如今轉投貴妃,似乎不太妥當。”“奴婢倒覺得,是貴妃見純美人得了陛下的寵,專門去挑撥她與皇後的關係。”孟春添完了香,躬身湊到念兒耳邊低聲說,“畢竟宮中都傳遍了,上月陛下召幸純美人,是特意破了例。而宮中能得陛下破例的,不過隻有貴妃皇後二人。”“原來如此。”念兒點點頭。反正像她這種不受寵的嬪妃,怎麼也沒機會卷到這些陰謀詭計中去,她知道得當然就少。順著孟春的思路再想下去,病中貴妃來探她,定是先來她這裡,摸摸純美人的虛實。本朝祖製,冬至乃是年前最重大的日子。皇帝需率領文武百官,至京郊奉農壇祭天,之後,皇帝再至宗廟祭拜,百官齊上賀表,以表慶祝。冬至當日,內廷之中也發生了一件喜事。純美人懷孕了。冬至日,宮中妃嬪雖不能參與宗廟祭祀等一應活動,但仍需一齊向太後拜賀,以表對長輩的尊敬。賀儀繁瑣,純美人中途支撐不住,便暈倒了。 當時,太後大怒,如此重大時節,怎能殿前失儀,要治她不敬之罪。但妃嬪犯錯,不可直接上刑,便是犯了天大的錯誤,也要先由宗人院壓下去審判。因此,太後便請了個太醫來,要他先把純美人弄醒了。沒成想,人還沒醒,好消息便到了。太醫把了把純美人的脈象,立刻伏地稱賀:“恭喜這位美人娘娘。此乃喜脈,胎兒約有一月,胎像尚還不穩,故而有體虛眩暈之症。”太後聽聞,收了怒容:“如此,便著她好好將養,今日賀拜,便不必再參加了。”語畢,她又覺得這樣說,失了些喜慶的意味,便補了一句:“皇帝子嗣不豐,今日能傳來喜訊,當賞。”皇後見狀,便添道:“這樁喜事能趕在母後的賀儀上通報,也算是靠著母後你老人家保佑了。”“冬至本就是天地陰陽調和後,天贈福氣之時。”皇後向著太後行禮道,“如今純美人恰巧有孕,可不是正趕上了這福氣嘛!若是在民間,正是互訪道賀的好時節。臣妾以為,不如我們今日也效仿這民間習俗,將這兩喜合為一喜,熱熱鬨鬨地為母後賀拜一場。”皇後是太後的侄女,太後憐惜她。因此見她發了話,便頷首同意:“那便按皇後說得來。”當日的晚些時候,皇帝得到純美人有孕的消息,朝服還未及脫下,便趕去絢芳閣探望,晉純美人為純昭儀,並帶了隆重的賞賜。那時,純昭儀已經醒了過來。她拉著皇帝的手,依依地訴說自己又高興,又無措,央得皇帝留到掌燈時才走,誤了當日本該侍奉的另一位娘娘的時辰。一時間,純昭儀風光無兩。念兒心裡實在不是滋味。自己怎麼就沒懷孕?不過理智告訴她,要是真懷孕了,千秋宴後她做的那荒唐事,可就再瞞不住了,還是不懷孕的好。可念兒就是氣不過。不過,純昭儀有孕給她帶來的低沉,也沒持續太久。念兒收到消息,說她分到了一個名額,年前能召家人入宮相見。一般而言,這種特權,隻有高位嬪妃才有。不過,當今天子體察眾人久居深宮,難免思念家人,便叫皇後在年前專設一日,每年派些名額下去,叫那些低位之人,也有機會與家人相見。而皇後貴妃等人,隨時都能召家人入宮,所以,她們並不屑湊這種熱鬨,故而趁著這日見家人的,至今還都是些真正的低位嬪妃。對於這一名額,念兒的位份其實是高了的。孟春打聽到消息,說這次是皇後專門把她報上去的,並且同陛下提起,她之前病過一場,陛下憶及此事,便準許了。“既然陛下能允許娘娘與家人相見,那定然是不再怪罪娘娘了。”孟春道。她見念兒這段時間以來,因純昭儀得寵的事情,一直鬱鬱,便拿了這件好消息勸慰她。皇後為何突然點她家人入宮?念兒還有一事想不通。但她確實因此又高興了起來。她進宮這些年,隻有封嬪的時才叫家人來過一次。可惜那次來的隻有太太。這次姨娘能同太太一起來嗎?當時,她旁敲側擊地問太太,姨娘是家中有事絆住了,因此不能來嗎?太太一下便懂了她的意思,臉色有些奇怪,卻也沒說什麼套話搪塞她,直說她生母還未準備好,對入宮之事有些膽怯,因此未能成行。“你姨娘說,娘娘今日隻是嬪位,卻叫生母與嫡母一起覲見,實在是壞了宮中規矩,有損皇家顏麵。”嫡母原話是這樣的。可宮中絕沒有這種規矩,絕沒有因妃嬪位份太低,生母來見便是丟人現眼的規矩。且不說根本無人在意她請了什麼人入宮,其它宮妃這麼做的也不少。姨娘這是嫌自己位份不夠,而不願來嗎?她或許是不知道情況,真的擔心自己犯了宮規吧。念兒是有些失落的。因為她知道,太太不會害她,也沒必要騙她。太太對家中子女,無論嫡庶,皆是儘心儘力。而她自己,反倒是有些對不住太太的。這便牽扯到她進宮一事了。念兒還記得那日姨娘激動的神情。她甚至能記得那日院子裡盛放的滿牆迎春。“念兒,我今日偷聽老爺與太太講,說宮中要開采選了,京中適齡女兒,都可參選。念兒,你去選吧,老爺是刑部侍郎,你一定能選中的。”姨娘緊緊地抓住她的雙手,低聲道,“你哥哥雖也是老爺的兒子,但畢竟不是嫡子,能結交的人少,未來仕途必然會坎坷一些。若你進了宮,他便多了一份助力,就能走得更遠。”說了這些,她似是發現隻說兒子不太妥當,便補上一句:“你哥哥走得遠了,我們也有了依仗,老爺也會正眼看我們的。”這番話聽在念兒心裡,如五雷轟頂。她對自己的人生規劃裡從來沒有進宮。她知道自己性格木訥,在家中默默無聞,無甚特彆,還不太受其它姊妹喜歡。因此,她的願望,便是讓太太指一門不高不低的婚事,規規矩矩地嫁過去。若是能在京城,那便再好不過,這樣還能時常回家來,探望探望姨娘。但姨娘卻並不給她吐露心聲的機會,她直接去找了父親。這件事情是太太主動來告訴她的。太太沒有召她去正房,而是親自來了她的院子。“你當真是自願的?”太太問她,她坐著的地方,便是姨娘要她進宮時,坐著的同一地方。“我已經在老爺那裡給你擋了去,若你真心願意,我也不會阻攔。”太太又說太太的善解人意讓念兒終於繃不住了。她的眼眶紅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向著太太跪下,搖頭堅定道:“不,我不願。”那是她第一次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意願。太太嚇了一跳,趕緊將她扶起來,用手上的帕子為她擦拭眼淚:“若不願意,我攔著就是,我們周家的女兒,不想去選,就不選。”“請母親為我擇一門婚事吧。”念兒哭著求。訂了婚,姨娘就不會強迫她入宮了吧。“好。”太太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