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罰夠了?(1 / 1)

“罰夠了?”皇帝理了理麵前的奏章。他近來政務繁忙,亥時已過大半,始元殿仍燈火通明。“陛下明鑒。”張逢成正規規矩矩地跪在殿中,“奴婢已經按律,領了二十杖。”因他疏忽,使無乾人等闖進了始元殿,又當著陛下的麵責打此人,故而自行領罰。“虧你還跪得下去。”皇帝漫不經心。“奴婢衝撞陛下,罪有應得。”張逢成恭敬地回。“行了,拿朕的手令,自去領些生肌去腐的膏藥。”皇帝與張逢成相識多年,說話難免帶上幾分隨意,“少說點廢話。”“謝陛下賞賜。”張逢成聲音雖穩當,心裡卻頗為驚喜。陛下給的藥,都是上好的傷藥,見效很快。“宗人府傳來消息,趙氏已經定了罪。”張逢成謝過恩,接著便向皇帝通報,“正是以紅花謀害皇嗣。”“好。”皇帝的語氣沉了下來。張逢成敏銳地覺察到了這一點。他怕皇帝責怪自己辦事不利,便連忙又道:“奴婢此次,隻是造了一張方子,絕無紅花害命之事。太醫在純昭儀飲食中發現的紅花,也是在太醫院才調換的,絕無可能入口。”“奴婢萬不敢謀害皇嗣。”張逢成又跪下,長揖稟道。“你與太後關係如何?”皇帝並未怪罪,反而換了個話題問。張逢成卻驚出一身冷汗。陛下與太後母子連心,他又素來孝順,此時這樣問,是與太後起了間隙?這問題夾在他們母子之間,要他如何答?“奴婢……”張逢成支吾著拖延時間,企圖從肚裡搜刮些漂亮話出來,以免觸怒陛下。“罷了,太後若是有話問你,便如實答吧。”皇帝見他為難,也不強迫他答,自己歎了口氣,“孩子還會再有,她畢竟是朕的母親。”“崔氏心狠,便讓她得急病去了吧。”皇帝合上手中的奏章。“是。”張逢成接旨。其實,皇帝是想抄了大理寺崔寺丞一家的,卻摸不準杜丞相的意思,杜丞相若是在意此人,必要惹得太後不快。也不是什麼要緊之人,還是以太後的心情為先。張逢成剛出了殿門,就望見他的徒弟正焦急地踱步。那太監一見他,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仿佛是見到了救星一般,小跑到張逢成身前。“師父,你可算出來了!”他的徒弟倒頭便拜,“宗人府的趙氏不得了了!她搬出趙太尉的名號大鬨,驚動了宗令,說非得見到陛下不可!宗令怕太尉知道了怪罪,遣了好幾撥人來求見!”“這……”張逢成十分猶豫。宗人府的宗令,一貫由京中的親王兼任。常在京中的親王,能力與野心都不足,所以沒有封地,更能取信於天子。曆來的皇帝,為了補償這些閒散但忠心的王爺,便會任其為宗人府宗令,統管宗室,下設宗正郎中等人。 其實,自本朝開國以來,親王手中的權力慢慢收歸中央,封地之事早已無從談起。今上重新開了分封的祖製,是因為太後育有二子,他還有一名小弟,是太後的幼子。皇帝登基時年幼,太後便借此機會,命他在江南,專為幼弟劃分一塊封地,說是兄弟二人,日後可以相互扶持。皇帝尊重母親,便將弟弟封為瑞王,乃是今日唯一分封的親王。而宗令大人,則是皇帝的叔叔,先皇的兄弟,和王。和王這宗令一般隻是掛職,宗人府的事務,大多由宗正處理,除非是十分重要的大事,才會請來宗令,出門裁斷。便如前貴妃趙氏一事,皇帝雖有旨,依律廢除貴妃之位,可貴妃畢竟身份高,背後又有趙太尉做靠山,宗正做事周全,特意請示了宗令和王。和王得知此事,專程去看望了趙氏,並且吩咐宗人府,讓她暫居在條件最好的靜室內。因為,他雖是皇帝的長輩,身份尊貴,卻是個十成十的閒散人,手中無權,與朝中權勢滔天的趙太尉,有著雲泥之彆。萬不敢得罪趙氏。趙氏也正是仗著和王畏懼父親,才敢在宗人府大鬨。“既然是和王來請,那朕便走一遭。”皇帝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對張逢成說。張逢成打著燈,為皇帝引路,一路走向了宗人府。宗人府的靜室內並排而設,趙氏現下就住在念兒旁邊。和王不敢慢待她,為她準備了各樣的起居之物,將整間靜室布置得頗為講究,看起來竟像是毓祥宮的一間廂房,富麗堂皇。見到皇帝,趙氏反而顯得十分平靜。她跪坐在地,低著頭,雙手規矩地交疊,放在膝上。燭光照在她的臉上,顯現出幾分去了雕飾的明媚來。“陛下,臣妾宮中那張含有紅花的方子,是張逢成放的。是嗎?”趙氏仍按照當貴妃時的習慣,以臣妾自稱,“是陛下讓我認下這謀害皇嗣的罪名。是嗎?”她嘴上質問,心裡卻是期待的,期待陛下如同往常一樣,溫柔地哄哄她。靜室裡沒有彆人,她期待他能為她解釋,他這麼做是有苦衷的,是為了保護她。或許他不願解釋,那她可以再退一步的。她已經想好了要說什麼。她要說,陛下找借口將她罰進了宗人府,卻還在夜裡來探望,定然是有苦衷的。可皇帝的臉上,卻滿是冷漠。“宗人府證據確鑿,你何必同朕抵賴?”他的聲音也是冷冷的。仿佛長劍出鞘,鋒刃相撞,直中要害。“陛下!”趙氏下意識地喚道。她驚覺,這才應當是他最真實的聲音。這讓她的心中突然充滿了憤怒。他對自己的溫柔愛意,難不成全都是假的?那些時光,全都不算數,拋在腦後了?“李湛,你竟敢這樣對我!”她猛然站起身,對著皇帝大聲質問,“你這樣對我,我父親不會放過你的!”“朕倒是不知,趙太尉有如此本事。”皇帝不為所動,轉身便要走。“你!”趙氏的眼眶紅了,哭聲忍也忍不住。她向前幾步,緊緊地抓住皇帝的胳膊,她想要他的解釋。皇帝並不回頭,一根一根,耐心地挪開她的手指,繼續向殿外走去。身後,趙氏的抽泣聲漸漸遠離了。“張逢成,慎嬪也在此處?”皇帝走過宗人府院中的連廊,突然開口問道。“是。”張逢成把燈轉了個方向,側過身子,弓著腰回。“去把她放出來。”皇帝吩咐。“罷了,回去叫她同朕一起走吧。”他又改了主意。是張逢成親自去迎的念兒。他忙忙地拾級而上,咚咚地敲著念兒靜室的折門。開門的是孟春。將養過這幾日,她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一些,可以下地了。“孟春姑娘,麻煩叫慎嬪娘娘出來。”張逢成堆起一張笑臉,“陛下正在外麵等。”孟春一愣。張逢成卻沒注意,自顧自地進了屋,環顧四周後,又開口:“娘娘有什麼急用的家什,奴婢來幫著收一下,免得讓陛下等急了。”“我是戴罪之身……”念兒看著他已經收拾起來了,麵上不禁躊躇,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離開,還是要再回來。張逢成抬眼一看,便大略知道了她在想什麼。“娘娘,無需多慮。純昭儀小產一事,乃是趙氏陷害,與娘娘無關。趙氏正關押在娘娘旁邊,娘娘應有所耳聞。”談話間,他已經麻利地將念兒常用的東西收拾好了,“其餘物什,就需得孟春姑娘再清點清點,之後若是靈萃宮還缺些什麼,便拿著我的腰牌,叫他們送去。”張逢成解下自己的腰牌,交到孟春手上。前貴妃趙氏,因在純昭儀的飲食中加入紅花,故而押入宗人府,念兒知道的。她甚至還知道,今日趙氏大鬨宗人府。“可……”念兒想說,就算是紅花導致純昭儀小產,也不能洗清純昭儀落水之事。張逢成卻沒給她機會說完,直接將她帶到了皇帝的麵前。皇帝執著燈,站在連廊的儘頭。燈光照亮他身前的一小塊地方,照出他線條優美的下巴,以及潤澤的嘴唇。“陛下……”念兒便要下跪行禮。“走吧。”皇帝轉身。念兒行禮到一半,就要跟上他的腳步,因此,邁步時有些跌撞。皇帝的背後似乎長了眼睛,他放慢了腳步,向著念兒伸出手來,拉著她走穩。張逢成極有眼色,他遠遠地綴在後麵,讓著兩位貴人先行。一路上,皇帝一言不發。這讓念兒也不敢說話了。她低著頭,手腕握在他手中,就由他牽著走。他來救她了。她以為自己會死的。念兒感覺到,自己鼻子有些發酸,眼眶也發酸。她伸出另一隻手,悄悄地揉了揉眼睛。行至靈萃宮,皇帝鬆開了念兒的手。他側過臉,看向她。“陛下……”念兒試探著喚。他似乎有話要說,用那雙深黑色的眸子盯著她。他的手舉在了她的頰邊,幾乎要觸碰到她的臉。然而,那隻手突然放了下去。“去吧。”皇帝輕輕地歎氣。“嗯。”念兒忘了行禮。皇帝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他又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