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渡化(1 / 1)

張逢成沒來得及去找孟春,她便自己進來了,臉上少有地掛著慌張的神色。“張公公好。”她匆匆行過一禮,快步走向床榻,既不呼喚,也不行禮,反而一把掀開帳幔,就要和念兒說話。此舉不合規矩,孟春從不這麼做。她湊近念兒,附耳悄聲道:“娘娘,太後宮中遣了人來,將周侍郎的家眷帶了過來,就是娘娘的家中人。奴婢剛去將她們拖住了,現下正在偏廳裡候著。”“太後?”念兒脫口便問。“太後怎的把母親請來了?我為何不知?”“也是,太後行事,理應是無需知會我的。”不等孟春回,她便反應過來,這一問實在不太妥當。昨晚折騰了一夜,她渾身都是酸痛的,且心裡還掛著昨晚陛下發怒之事,尚不及思考旁的東西。一時間便迷迷糊糊地,說了些不合時宜的話。念兒不解,她在宮中,份位不高,除了三月前從宗人府出來那一回,未見有彆的寵,怎麼入了太後的眼?可若太後是真的賞識,又為何請她家人來宮中敘話,不與她通報?但此時也容不得她細想。陛下還沒走,太太卻身負太後懿旨,帶著人在偏廳等候。召是不召?召了,恐怕會掃了陛下的興致,他昨晚便十分之不虞;不召,定是要逆了太後的麵子。念兒當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咚!”不知所措中,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床頭,發出好大一聲響。外間的張逢成聽見,適時地提醒:“娘娘可是在擔心家裡人來了?陛下吩咐過,娘娘若是醒了,無需請安,可先自去接見家人,不礙著陛下的事。”“多謝張公公。”念兒鬆了一口氣。她雖不知夜裡陛下怒從何處起,但今日又恢複了往常的寬和。昨日不虞,應當是消了些去的。念兒起身時,腿間背後都不太舒適,腳下更是不穩當,伸手抬腳頗有些費力。孟春攙扶著她,指揮著宮人為她梳洗打扮。今日念兒穿的是一件高領窄袖的衫裙。領下珍珠的壓扣,端正地扣在頸上,衣袖緊緊地束在手腕上,不叫一點多餘的肌膚露出來。待一切都完備,孟春按著念兒日常的習慣,問她早膳用什麼:“娘娘,陛下早上賜了膳,正在外間溫著,奴婢也備了些點心,娘娘這時要傳嗎?”。“來不及了。”念兒攔下了她,“母親應等了許久了。不要讓她再等。”她不好意思讓太太等她用飯,想著至少能先見上一麵,周全了禮數。況且,陛下允她不必請安,她卻不能將他一直晾著。雖他賜了食,她也應當先謝恩。“是。”孟春低頭應,“那娘娘是要現在召周家夫人來嗎?”“嗯,宣吧。”念兒點頭。“臣婦參見慎嬪娘娘。”周府太太仍是一樣地行禮。 與前幾次不同的是,她身後跪著還有念兒的姨娘,馮姨娘。念兒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母親,姨娘,快快請起。”她的聲音裡含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激動。念兒把她們請到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我今日貿然前來,萬望娘娘恕罪。”周太太一張口,便是謝罪之言。實因此次進宮,並非她所願。且念兒不是她的親生女兒,感情總歸還是淡薄,因此一定要將話說開了,才免得被念兒怪罪。這也是為何,她特意將馮姨娘帶入宮中。“太後召我前來,是你父親的緣故。”太太繼續解釋,“他最近為陛下辦成了一件大事。年前我向你提過的,那樁要緊的案子,趙太尉的,便是此事。杜丞相見他得了重用,便要太後通過你,來拉攏他。”“母親!”念兒聽她越講越深,連忙出聲製止。陛下還未離開,她與太太的談話,很容易就會傳到他那裡。她怕太太再說下去,說到些宮妃不應知曉的朝中秘辛,犯了陛下的忌諱。父親或許願意同太太分享朝事,可陛下重禮,定是不樂見婦人了解這些。“母親,太後允我家人入宮,是憐我一人在宮中孤單,是恩典。”她放軟了聲音勸解,委婉地提醒太太不要再繼續說。太太是聰明人,一下便明白了她未儘的意思,便順著她的話:“是我疏忽了,娘娘教訓的是。”可太太這賠禮,聽在旁邊的馮姨娘耳朵裡,卻頗不是滋味。她候在偏廳裡的時候,心裡就攢了氣。她覺得,念兒雖然入了宮,是宮中的娘娘,可也不過是個嬪位,連一宮主位都居不得。未見有多大出息,卻敢給兩位母親臉色,讓她們乾等著。是想著老爺在家中的囑咐,叫她一切跟著太太,不要輕舉妄動,才生生忍了下來。此時再一聽,念兒竟逼迫太太向她低頭。這還了得?念兒連太太都不放在眼裡,她這姨娘豈不是更毫無立錐之地?“周念兒,你出息不大,本事卻見長。”馮姨娘陰陽怪氣地諷刺,“好大的派頭。”“馮姨娘!”念兒還未說話,太太便厲聲嗬斥,“慎言。”太太驚出一身冷汗。她抬手摁住了馮姨娘。念兒是宮妃,怎由得外人來評斷出不出息?分明是質疑聖斷。馮姨娘這話,真是禍從口出。殿中侍立的皆是宮人,難保話就從哪個人口中傳出了。她作為一府主母,這種事情見的太多。因此,她必須要阻止。“我又沒說錯。”馮姨娘仍是不服氣,低聲地嘟囔著。太太恨不得縫上她的嘴。“娘娘,現下時辰也不早了,臣婦便不打擾娘娘清淨,先行告退了。”太太拽著馮姨娘的手,叫她與自己一起下跪行禮。“二位母親慢走。”念兒回以一禮。她麵上含笑,姿態端莊,宮妃的禮數,沒有一絲錯處。“怎麼就走了?”馮姨娘被太太半推半拉地扯出殿外,還在不滿地抱怨著。待她們離去後,念兒卻再端不起笑盈盈的姿態了。她眼眶裡委屈的淚水止也止不住。姨娘的責怪,讓她很是失落。她十分思念姨娘,以為姨娘也思念她,所以專程隨著太太入宮。方才見到姨娘的那一刻,她還想著,等與太太敘過話,再與姨娘單獨見麵。想見姨娘的心,甚至讓她忘了還要去與陛下請安。念兒失魂落魄地轉進內室。卻赫然看見,皇帝正倚在迎枕上,手中捧著卷書,身前的小幾上放著半杯冷茶,顯然是來了有一會了。他穿了一身月白的袍子,其上用金線繡著龍紋,發髻以玉冠並一支玉簪,簡單地固定。這身裝束,將他疏淡的氣質烘托得更甚,坐姿雖然隨意,卻不減天人之於眾生,凜然不可侵犯之感。念兒見到他,隻是愣愣地站著,並不記得行禮。“過來。”皇帝向她招招手。念兒愣愣地點頭,又愣愣地走過去。他一把將她撈進懷裡,讓她坐在側坐在大腿上。“哭了?”皇帝溫聲問,手指拂過她的眼角,為她拭去未乾的淚水。她沒想到內室會有人,所以並未刻意收斂眼淚。他攬住念兒的肩,讓她能舒服地埋在自己的胸膛上:“想哭就哭吧。”是仙人下凡來渡化她了。念兒想。方才陛下坐在這裡,同她接見太太與姨娘的正殿,不過一牆之隔,定然能聽見姨娘的悖逆之言,卻並未出聲斥責,任由她們離去了。而現在,甚至許她不顧儀態地哭泣。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脖子,當真伏在他的肩頭,抽泣起來。“謝、謝……陛下,免她們、的罪……”她哭著卻不忘道謝。謝陛下恕臣妾禦前失儀,這句話,念兒卻放在了心裡。她不敢說。皇帝靜靜地看著她。外間日頭正高,又有綠蔭濃翠,蟬鳴流響。念兒哭過一陣,漸漸地累了,聲音微弱下去,卻仍不願從他身上起來。“昨夜……是朕心緒不寧。”他試探著開口,說得艱難,“與卿無關。”皇帝知道念兒家中情況,今日念兒與生母的關係,讓他思及自身,心中觸動,因此屈尊道歉。太後何嘗不是如此?他突然的道歉,使她哭泣的聲音一頓。這一瞬,念兒覺得自己是身染惡疾的乞兒,偶然得了仙人的救治。她不能放開這冰雪般剔透的仙人,她要擁有他。她這樣想著,便這樣做了。她用嘴唇叼起他喉結下的衣扣,牙齒與舌頭碰在一起,哆哆嗦嗦地解開他的衣襟。一邊解,一邊含糊不清地咕噥:“陛下……容臣妾服侍……”這次,皇帝再不阻止她了。隻是問:“不去寢殿嗎?”他也不教訓她了。“去……去的。”念兒心裡還是裝著廉恥。皇帝將她抱進了寢殿,仍是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念兒的嘴唇觸碰著他的脖頸與肩膀,在鎖骨的地方落下密密麻麻的吮痕。他摟著她的腰,讓她往自己的身上更靠近一些,免得不慎滑下去。這讓念兒心裡升起一些逾越的念頭。陛下容她至此,是否證明,她在陛下心中,是有那麼一點不同的?這大膽的念頭使她抬起頭,不再流連於他的鎖骨。她微微顫抖著,試探地觸碰著他的雙唇,他的臉越來越近,近到念兒都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了,她不敢再睜著眼睛了。一片黑暗中,她終於觸碰到他的嘴唇。很柔軟。像含住了一片雲。雲並未飄走,反而密密地包裹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