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姑娘。額托裡趕到南州的時候,他的小女兒就差一天滿月。進了宅院後,額托裡壓抑著自己想要即刻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女心情,轉而先去偏房洗淨了自己一身的風塵仆仆才去到了顧輕舟的住處。額托裡一手剛要推開那門,隻是轉眼瞬間的功夫,他便急急收了手上的力氣,輕手推開門,又抬腳輕踩到地上。等他輕手輕腳走到床榻邊,入眼的便是顧輕舟閉著眼,正在給側躺在那兒的嬰孩喂奶。孩子也閉著眼,吃著奶入睡,小巧的嘴巴不時還要蠕動吸吮兩下,模樣乖巧可愛得讓額托裡都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誰知那孩子睡眠淺,被額托裡這麼一模,反而鬆開了嘴巴,咂巴了兩下,才又險險入睡。額托裡心下慶幸。許是額托裡的眼神過於熾熱,顧輕舟慢慢睜開雙眼,愣神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那張熟悉的臉,揉了揉眼用輕軟的氣聲問:“你怎麼來了?”額托裡張口聲音便是暗啞的:“來晚了。”顧輕舟倒也不是很計較這件事,畢竟,提前一個多月生,她自己也沒料到。額托裡那雙仿佛冒著狼光的眼還在直勾勾盯著顧輕舟。顧輕舟的臉瞬間羞紅得如傍晚的紅霞,狠狠瞪了額托裡這個不要臉的一眼,然後急忙拉起衣領去遮掩。孩子的名字是由顧輕舟取的,叫歲歲。寓意再是簡單不過,歲歲平安。倒是額托裡對歲歲這個女兒格外看中,覺得光是平安且不夠,還得好好享受那潑天富貴,無上權力。雖然皇位必然是給不得了,但額托裡卻直接給歲歲一個天底下獨一份的——以公主的身份封王進爵。顧輕舟本是不同意的,樹大招風,她不想給自己女兒惹來太多是非議論。可額托裡卻堅持道:“朕的歲歲,就該活得恣意妄為。公主的身份,隻能讓她快活一時,封了王爺,才能快活一世。”顧輕舟念及世道之下,女子難為。歲歲是為公主已經不可更改,若是日後再有和親一事……她自然不願自己的女兒經曆。於是,她默認了額托裡的決意。此事一出,天下嘩然。即便是有那無數反對的諫言,也通通被額托裡以絕對的皇帝權威給壓下了。最終,賀朝也擁有了史無前例的第一位女王爺——安王爺。世人嘖嘖稱奇,皆稱這位不過數月大就賜了府邸封了王的女王爺一聲小千歲。而此時已經是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小千歲,正躺在乳母懷中吃奶。吃著吃著,覺出不對味兒,睜著一雙眼,接著就癟了嘴,哇哇大哭起來。乳母抱在懷中邊拍邊哄,兩個婆子拿著各式玩具吸引她的注意力也都成效甚微。最後還是池州裡走進來,熟練地抱起歲歲在屋裡看看這兒摸摸那兒,這才將將止住哭。 “舅老爺,這小姐這麼小就開始認人,我這奶她也不大願意喝。白日裡都是纏著她娘的,晚上可怎麼辦才好?”乳母有種自己無用被孩子嫌棄的挫敗感,更唯恐自己被趕走,畢竟這家老爺給的工錢足夠她養一大家子,她又要去哪兒找這麼出手闊綽的主家。池州裡倒是不覺得哪裡不好,一邊哄著懷中的歲歲,一邊說道:“晚上先這麼帶著,鬨得厲害了再與我妹妹說。此事她不會責怪於你。”顧輕舟這何止是不會怪罪於乳母,其實從內心裡,她根本是一時一刻都不願與自己的女兒分開。可這纏人的額托裡,非是要請了乳娘,還要讓乳娘帶著孩子夜裡照顧。真真是讓她氣得要命。“要麼你就同我回宮,要麼,歲歲就得由乳娘照顧。二選其一,你自己看著辦。”額托裡如今已經鮮少有這樣麵色冷硬對著顧輕舟的時候,那語氣也帶上了些許怒意。滿打滿算,顧輕舟距離生產結束已經足足有兩個月之餘,早就已經到了可以同房的時候。可就因為照顧生下便體弱的歲歲,顧輕舟根本沒有任何心思去應付額托裡。自然也忽略了額托裡每次盯著自己喂奶時那豺狼之相。如今屋裡隻剩他們二人獨處,顧輕舟終於看清額托裡那滿臉的欲求不滿,心下暗恨自己一時大意給了他機會,腳下也不由得向後退卻了半步。“我要去找歲歲。”顧輕舟的眼神遊走,不斷向那緊閉的房門那兒飄去,被額托裡一步上前擋住了她的視線和逃跑路線。“歲歲那邊有足夠的人照顧守衛,不缺你這一時。”額托裡說著就向顧輕舟步步逼近,顧輕舟步步倒退,最後跌坐到床榻邊,還未斥責出聲,就被額托裡推倒在床,身體也隨即被他如山一般傾壓下來,半點動彈不得。“我剛生完,不能……行房。”顧輕舟尋了個拙劣的借口道。“可知欺君之罪該當如何?隻朕乃仁君,便罰你主動些。這樣可好?”額托裡眼中情欲甚濃,那樣大得殺頭的罪名都被他說出一股不正經的味道來。曠了太久的額托裡一次做到了自己滿足,看著身下早就昏睡過去的顧輕舟,又想起她後來臨睡前帶著哭腔說疼,終於是心虛不已地拉開些她的腿,是真的傷到了。額托裡想都沒想就抽了自己一巴掌。動靜太響,驚得顧輕舟抖了抖身子,額托裡又忙去哄睡。這一覺,顧輕舟睡到日上三竿,直到乳兒漲奶把她痛醒,睜開眼便嗅見了一股子藥味。轉頭看見額托裡坐在自己床邊,狠剜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不再理會。額托裡自知理虧不敢招惹她,留下一句:“我去把歲歲抱來。”便躲了出去,白日裡根本不敢露麵。等歲歲喝飽了母乳,顧輕舟坐在房內用午膳,池州裡還奇怪道:“來時見皇……他在廚房裡隨意對付了幾口,這是怎麼了?”“哼,晚上不許給他留飯。”顧輕舟冷哼一聲。“這——”“這什麼這,又不是在皇宮,自然我說了算。”顧輕舟如今渾身是膽,小心眼兒起額托裡來,根本不管他是什麼身份。等到了晚上,額托裡空著肚子大半夜溜回房間,掀開床簾,裡頭自己的妻女已經睡得香甜,才敢偷偷摸摸上了床。顧輕舟打定了主意不願回豐都,更不願回皇宮,所以即便額托裡就差用點兒婦人才用的一哭二鬨三上吊的法子去請她回宮,她都沒有答應。為著江山社稷,額托裡最後還是一人啟程回了豐都。顧輕舟抱著自己的女兒,連出門相送都沒有。額托裡知她這性子是犟的,無奈之下,隻能再增派人手暗中守著她們母女倆,再三叮囑池州裡一定好生看顧。等池州裡再折回頭到了顧輕舟麵前時,見著她臉上並無彆樣神色才道:“他走了。”“嗯。”顧輕舟懷抱著睜著眼還不知事的歲歲然後道:“他沒使了手段逼我回宮,如今是不是也不算對我太壞?”池州裡看著眼神放空的顧輕舟,心中泛起酸澀,就連舌尖都嘗到了莫名的苦楚。如此直接地麵對自己心愛了多年的姑娘對他人動了情,這無疑是種巨大的折磨。可池州裡清楚,這一輩子裡,他連用些伎倆手段去阻撓的資格都沒有。所以他也隻能癡心妄想,下輩子,他能好好守著眼前這個已經做娘的姑娘,不管是身還是心。“小妹,隨心所欲就好。”池州裡淡笑一聲道。賀元七年,顧輕舟終是在額托裡的勸說之下,帶著自己的兄長及女兒,回到了豐都皇宮之中。此時的皇宮之中,後位空缺,妃嬪也是寥寥無幾。而顧輕舟回宮的陣仗頗為壯觀,自小便生在民間長在民間的的歲歲,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小手不由得握緊顧輕舟,身體也緊貼在顧輕舟身邊。“娘,我害怕。”歲歲抬起頭小聲對顧輕舟說。顧輕舟也是有些驚詫,看著周圍排列整齊的宮婢內侍,宮道上,鋪陳開的繡金紅毯,都讓她有種自己不像是回宮,反倒是來看額托裡封後大典一般。額托裡就站在那高階之上,身著龍袍滿身威儀,卻躬身對歲歲張開雙臂。歲歲見到自己爹爹,欣喜異常,臉上神色雀躍,腳下卻又躊躇不前。顧輕舟感受到女兒的激動,便摸著她的頭道:“彆怕,去找爹爹吧。”得了顧輕舟的準許之後,歲歲才邁著小步子,越來越快地奔向了等候她許久的額托裡。“爹爹——”看著不遠處,額托裡將歲歲一把抱起,後又伸出一隻手來,就那麼舉著,直到顧輕舟不急不緩走到他麵前,將自己的手交托到他手心裡,額托裡才終於覺得,自己此生缺失的那塊軟肋,終於歸位。而顧輕舟則是看著已然有了歲月痕跡的額托裡,毫不留情地打擊道:“若不是為了歲歲的身體,我也不會回——”話說到一半,顧輕舟對上額托裡深邃的眼眸,那裡頭如今完完全全隻有自己的影子,真是讓她刻薄無情的話都堵在喉中,最後咽了下去。算了,往後餘生,就隨心所欲了罷。皇貴妃回宮了。這件事算得上是近來後宮之中除了皇後病逝外,最大的一件事了。蘇巴魯隔日同布固一起入宮覲見時,一路上布固都在嘖嘖稱奇,說這個皇貴妃真是個手段了得的。竟然能讓他父皇這麼多年,專寵她一人。如今那後宮,剩餘的兩三個妃嬪都是擺設,就為了堵天下人的嘴。而這個皇貴妃雖然是沒有封後,其實也與封後沒什麼兩樣了。後宮,獨她一人說了算。蘇巴魯靜了這麼些年的心,也並未因顧輕舟的回宮起什麼波瀾,隻在二人候在禦書房外,等著父皇召見時,卻見那門被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推開,而後她一步一步走到蘇巴魯與布固麵前,仰麵笑道:“爹爹讓兩位哥哥進去呢。”蘇巴魯從未見過自己這個早就驚世駭俗的幺妹,可隻這一眼,他便知道,她是顧輕舟的女兒無疑。天底下,也便隻有她生的孩子,會同她如此相像。蘇巴魯表情平靜伸出的手,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動,落在歲歲發髻上後,語氣輕緩道:“歲歲,我是你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