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道:“回來了,晌午的時候我還在院子裡看見他來著。前兒林夫人也來過,尋著夫人說了半日的話。”這林副將名叫林安生,乃是李老爺老部下的遺孤,父親跟隨李老爺戎馬半生,死在疆場,孤兒寡母便被李府接來。就近選了個宅子住著,當個近鄰走動。楚楚伸手,從床櫃抽屜裡摸出一支銀簪子,海棠花式的,工藝精巧,雕琢精致。在花底近柄的地方,有一個安字。如月熬好藥,盛在碗裡端過來,奇道:“姑娘何時有這樣一支發簪,我倒是沒見過。”楚楚道:“不是什麼要緊東西,隨手玩的。”可如月觀她的模樣,倒是很喜歡,愛不釋手地看了一會兒,又小心地裝進匣子。等到天亮,楚楚也沒睡著。自來便是這樣,隻要李軫在府裡,她總也膽戰心驚,不曾有一刻安心的。李纖纖早早尋了來,跟她一道去給李夫人請安。李湉湉還沒睡醒,李軫也不見。楚楚便替了平媽媽的差事,給李夫人梳頭。或是李軫回來,家裡有了主心骨的緣故,李夫人心情不錯,一早上笑眯眯的。到了吃飯的時候,李湉湉方從李夫人後屋出來,楚楚便退到一邊。李夫人叫三位姑娘坐了,拉住李湉湉的手看她穿的如何,睡的怎樣。這樣一幅樣子,落在李纖纖眼裡,陰鬱的神色越發低沉。楚楚拍了拍她的手背,李纖纖扭開頭,悶不吭聲的。等了有兩刻鐘,李軫姍姍來遲,李夫人叫平媽媽吩咐上早膳。李軫今日穿了一身家常的白袍子,很少見的顏色。他的衣裳多以黑玄為主,常年不見笑容,人長的實在俊俏,也壓不住那身肅穆的氣質。其實他穿白很好看,不到二十的少年郎,玉樹長身,麵若美玉。淺白衝淡了眉宇間的寒氣,人也顯得熱乎了些,坐在李夫人下首道:“早起去了一趟校練場,母親和妹妹們不必等我。”李湉湉挽著他胳膊,笑的見牙不見眼,“哥哥不在家裡便作罷,難得陪我和母親吃飯,自然該等你一道。”“說的極是。”李夫人應了一句。丫頭們便送早點進來。楚楚默默地喝著稀粥,從李軫進來便隻看了他一眼。桌上安靜,李湉湉噗呲笑了一聲,楚楚抬起頭,順著李湉湉視線看過去,便見她對麵立著一個丫頭,站在李軫旁邊為他布菜,滿臉嬌羞通紅。偏偏伸過去的筷子與李軫的撞在一起,惹的李湉湉發笑。李夫人道:“彩雲,愣著做什麼?這道菜、還有那個,都給大爺添上。”李軫臉色不改,頭微微偏了偏,避開了濃烈的脂粉味,穩重的聲線道:“不必了,兒子行軍在外,習慣了自己動手。下去罷。”李夫人頓時心疼,“那是在外頭,自己家裡,自然該舒舒服服的。你都十八了,屋裡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想喝口熱湯都沒人端。彩雲是我屋裡頂能乾的,正好去服侍你。” 這話的意思,彩雲想必是李夫人為兒子準備的通房了。楚楚抬頭看了一眼,果然這彩雲生就一副花容月貌,細眉長目,眼波含情,削肩膀、柳蛇腰,身段極好。李軫沒說話,楚楚卻感覺到他的視線往這裡瞟了一眼,頓時緊張起來,一直到早飯結束,神經都繃著。李軫也沒說到底要不要彩雲。度著李夫人的意思,楚楚帶了李纖纖先出來,姐妹兩慢慢穿過花園朝自己的住處走。楚楚拉住妹妹的手,“你瞧你,總也一副不開懷的臉色,在母親麵前多不好。”李纖纖揪了一把樹葉子,用力擲地上,“我就是這副樣子,要我姨娘在身邊,我也能開開心心的。”楚楚知道李纖纖自小在姨娘身邊長大,與姨娘感情深厚,也不得不勸道:“這話莫再說了,當初是什麼光景,如今是什麼樣子?你安分些罷,也叫姨娘少為你操心。”“我用得著誰操心,自從爹去了,姨娘被送回老宅,我也沒人管了。”說著悲從中來,李纖纖眼眶都濕了。姐妹兩的姨娘姓張,原先也是個小戶女子,機緣巧合叫李老爺瞧上,納進府裡做妾。因生的顏色昳麗,在一眾姨娘的爭奪裡與李夫人綿裡藏針的手段下還能生下兩個女兒,可見李老爺是真的寵她。她也很是與李夫人針鋒相對,偏偏李老爺去的太早,李夫人將府裡眾姬妾全部遣散,獨留了張姨娘。都道李夫人好性兒,誰知張姨娘卻被尋了錯處,攆去老宅。楚楚臉色微斂,“你不要再提姨娘了,非但不能將她接回來,不過給自己白添禍端而已。”李纖纖恨恨地瞪了楚楚一眼,“就你怕死!便是送我去陪姨娘也使的。”楚楚氣的嘴唇輕抿,這個妹妹是白護了,“你要去陪姨娘你便去好了,我還攔著你不成?隻是到時候要回來卻是難了。”不過是一時氣話,眼見楚楚真撒手不管,李纖纖又後悔了,“二姐,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心疼姨娘。咱們錦衣玉食的,獨留姨娘在老宅,那起子下人怎會好生伺候她。”恐怕得了李夫人的囑咐,還不定怎麼磋磨呢,“你再給姨娘捎點錢罷,她給我來信,說是病了都沒銀子。”楚楚道:“上月我不是才給了十兩?該夠她花用一年才是。”“那些奴才太貪,姨娘有什麼法子?”李纖纖說著,巴巴地看她。她也隻是庶女,一個月月錢有限,又都在李夫人手裡攥著,能有多少?楚楚雖為難,那是親娘,也得點頭應下。姐妹兩說了一席話,還沒走到院門口,便聽一旁有婆子扯閒話:“……果然呢,王家那女兒好福氣,真就進了大爺院子了。”“可不是,大爺身邊連個人都沒有,這要飛上枝頭了……”聽了一耳朵,楚楚隻捕捉到大爺二字,畢竟家裡的仆婦都這樣叫李軫。她轉頭問如月,“王家的女兒是誰?”如月小聲道:“就是彩雲。”今兒在上房,夫人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聞言,楚楚微怔。李軫屋裡添了人,還是李夫人給他的通房。楚楚想著,若是李軫收用了彩雲,或許就沒精力纏著她了,久而久之將她拋去腦後,便能從那些不堪的糾葛中脫身。偏偏半月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她暗自歎口氣,暫且放下這事。這一日府裡一個極有體麵的老媽媽過生辰,邀了李夫人與李湉湉去吃酒,出門赴宴長臉麵這樣的好事自然沒有楚楚和李纖纖的份兒。李家三位姑娘,生的最好的便是楚楚,複製了李老爺的濃眉靚眼,又繼承了張姨娘的精致纖穠。李夫人最不喜歡的便是她那張臉,更不喜她蓋了李湉湉的風頭,如何會帶她出去。楚楚不愛出門,時常不在李夫人身邊伺候,便在自己屋裡待著。一時有人來回說,林夫人來了。家中女主子不在,便將話傳到了這裡。楚楚擱下手裡的針線,“大爺呢?”如月度她的臉色,微微笑道:“來的是女客,大爺怎麼招呼,再者他也不會接待那些夫人太太的。還是姑娘拿個主意罷。”“平媽媽也不在?”平媽媽是李夫人身邊最得力的仆婦,由她代為出麵,既全了客人的臉麵,主人家也沒失分寸。如月道:“姑娘糊塗了,夫人何時能離了平媽媽。自然一道出門了。”是了。楚楚站起身來,如月服侍她理了理鬢發,去外頭迎客。來的正是李軫身邊副將林安生之母林夫人,楚楚將人帶進花園的會客小館,著人添了茶水點心,這才解釋李夫人的去向。林夫人笑眯眯道:“是我來的不巧了,勞煩姑娘忙活一回。夫人回來了望姑娘告一聲兒,就說我改日再來。”來的路上,楚楚分明聽下人回稟,說是李夫人先邀了林夫人來的,跟那邊的邀約撞在一起,將林夫人忘了。擱旁人身上,怎麼也要生氣,再不然臉上也要帶出來。這位林夫人當真好性兒,半句抱怨沒有,還感激她出來相迎。兼之林夫人又是林安生的母親,楚楚不免對她好感倍增。閒話起來添了幾分親近,謙遜有禮。幾句話下來,林夫人不免開始認真打量楚楚,隻見她麵前這姑娘生的極好的顏色身段,坐像端莊,談吐溫和文雅。聲音也溫溫柔柔,便是李府的下人有些眼睛長在頭頂上,有時也不帶正眼瞧他們母子。這位二姑娘你從她的態度談吐中當真找不到半分輕視。她尋李夫人,本來就為了兒子的終身大事,真真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論起人才家世,再沒有比二姑娘更合適的了。林夫人眉開眼笑,拉著楚楚就有說不完的話,極儘打探之能事。楚楚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好言好語的應著。沒多少工夫,底下人來報,說是林二爺過來了。林安生本來在李家校練場,剛與李軫談完事,聽他母親來了,還是二姑娘接待,忙急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