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抬頭,不服氣地分辯道:“有誌不在年高,宋將軍還比我小了兩個月,已是三軍主將了,我想投軍報國,又有什麼不對?”蔣明珠還是勸他:“宋蔣家雖然也年少,但隨父親在軍中已有多年,又有臨陣殺敵的經驗,賀國公從未離開過京城,也未曾接觸過戰場。若是當真想上戰場,也應先到京畿衛鍛煉三年兩載,熟悉了軍營生活再去……如此,母後和老夫人也好放心些。”鄭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連連點頭:“嘉兒,皇後娘娘說的甚是,你有心報國,娘也為你高興,絕不會攔著你,可你根本沒去過軍營,不能說上戰場就立刻上戰場啊。還是先到軍營裡曆練幾年才是正經。”聶玄也適時給了他們一個台階:“皇後這話在理,賀國公,你的欺君之罪朕也不追究了,你既想去軍中鍛煉,就先到京畿衛,去做個校尉吧。”按理說,話說到這個地步,也就可以皆大歡喜了。太後和鄭氏隻是不希望何嘉有危險,而不是想把他養成二五不知的紈絝子弟,讓他去京畿衛鍛煉,她們自然是很樂意的。至於何嘉自己,雖沒能去成戰場,但到底有了個實職,按理說也該滿意了。聶玄顯然就是打了這樣的主意,才會把這個人情送給蔣明珠來做。誰料何嘉竟一下子跪了下來,執意道:“不,我不去京畿衛!求皇上、太後、母親,讓我去戰場吧。”聶玄皺了皺眉,他和這個表弟雖然不多麼親近,但到底還是有些情意的,再者憐惜何家一門英烈,也不想讓何家這點僅存的血脈出什麼差錯,便板起了臉:“賀國公,打仗可不是兒戲,一個不慎,不僅害了自己,還可能害了你手下士卒的性命。”“臣自幼學武,雖不敢說武藝有多高,但自信弓馬嫻熟,不遜於一般兵士,”何嘉一咬牙,硬氣道:“臣願意在宋將軍麾下,從兵卒做起。絕不給皇上抹黑。”他打小不愛讀書,喜歡舞刀弄槍,鄭氏憐惜他年幼失怙,對他便諸多縱容,見他喜歡這個,就請了不少武師傅來教他。因此何嘉的功夫確實很是不錯。這一點聶玄也知道,但他沒想到何嘉犟起來竟這麼擰。一時也有點頭疼,看向何太後和鄭氏,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鄭氏見兒子油鹽不進的,又是著急又是生氣,怒道:“你是成心要氣死我不成?”何太後見她當真氣得麵色發白,嘴唇哆嗦,也有點著急,連忙讓人扶著她坐下:“大嫂彆這麼著急,嘉兒有這個誌向,肯上進也是好事。”僅從稱呼上,親近之意就表露無遺。她多年執掌後宮,對旁人心思的把握一貫很準,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鄭氏顯然是拗不過何嘉的。心裡略一盤算,母家如今隻有何嘉這麼一個男子,他若是不成材,聶玄雖能給他一世富貴,卻是絕不會重用他。往後何家隻怕就要漸漸沒落了。既然何嘉執意要上戰場,倒不如推他一把,讓他建功立業,也好名正言順地在軍中站穩腳跟。 何嘉卻沒有這麼多心思,一聽何太後鬆了口,連連點頭,也跟著她改了稱呼,急切道:“姑母,我一定不給您丟臉。”何太後半晌才“嗯”了一聲,看向聶玄和蔣明珠:“既然這樣,皇上不如就遂了他的願吧。隻不過嘉兒畢竟是第一次上戰場,皇上還是要讓宋清多看著他點,彆讓他闖禍。”蔣明珠無奈地笑了笑,何太後這是客氣話,言外之意就是要讓宋清護著何嘉,彆讓他受傷出事。這話顯然就是說給她聽的。她也隻得應道:“是,賀國公與宋將軍年紀相仿,想來也會處得來呢。”聶玄心裡也是了然,握著蔣明珠的手捏了下,應道:“那就依母後的意思,讓他跟著宋清曆練一番吧。”何嘉一心隻想著要上戰場,還沒反應過來他們這是把自己扔給宋清去“保護”了,歡天喜地地謝過了何太後、聶玄和鄭氏,還特特地對蔣明珠一揖謝了她。鄭氏難得進宮一趟,聶玄和蔣明珠也不打擾她和何太後敘話,兩人略坐了一會兒,聶玄便陪著蔣明珠回了棲鳳宮。蔣明珠有點發愁:“咱們這兒嘴皮子一碰,就給表哥那兒添了個人,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他。”“無礙,”聶玄倒是很放心,寬慰道:“何嘉雖說不愛念書,但心性不壞,且武藝不錯,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成問題,應當也不會給宋清添亂。何況我看他言語之間對宋清頗多崇拜,想必不會鬨出不快來。”聶玄想得不錯。在宋清眼裡,這其實隻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他不是那種耿直迂腐過頭,半點不知變通的人。一聽聶玄的話就知道太後的意思就是讓人來混軍功的。既然不能出差錯,那麼把人留在營帳裡就可以了,到了請功的時候,也就是多提一個人的名字,雖然對上陣衝殺的將領有些不公,但好歹不至於惹出事來,影響戰況。聶玄對他也很是放心,交待了他幾句,又關照他一切以正事為重,何嘉若是當真讓他為難,隻管送回來。宋清也隻一笑:“臣明白,不會讓皇上和娘娘為難。”* * *翌日清晨,宋清便領著一萬精騎開拔了。這一萬人都是精挑細選,配備的又是好馬,雖然京城和南越遠隔萬裡,但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應當會比那十五萬大軍還先到南越。聶玄對他確是十分信任,即使是短兵相接後宋清先吃了一場小敗,他也絲毫沒有怪罪之意,更沒有對戰局指手畫腳,而是完全放任宋清指揮全局。朝上雖頗有微詞,但聶玄一貫極有威勢,說一不二,一時倒也無人敢多說。好在前線很快有好消息傳來,此後戰況就逐漸進入了膠著期,但宋清自開始的那一敗後,就再無敗績,已經漸漸收複了越西的大部分地區,越西守將彭虎也在折子裡對宋清讚賞有加。聶玄這才鬆了口氣,晚上回棲鳳宮後,還特地對蔣明珠說了此事,讓她寬心。蔣明珠也很是高興:“年前說不定就能打完這一仗吧?”“哪兒有那麼快呢,”聶玄朗聲大笑,樂道:“宋清確實是大將之才,但南越地廣,就算這會兒立刻就打贏了,後續整頓收攏的事也得有個兩三月,回來過年是趕不上的,不過咱們兒子的周歲,他肯定能趕得及。”蔣明珠腹中孩子已經快要足月了,她身子沉重,這幾日都很難歇個安穩覺,這會兒被聶玄“嘲笑”了,也就沒好氣地拍開了他蓋在自己腹上的手掌,嗔道:“是女兒陛下就不要了?”她說話間,聶玄就覺得掌心一頂,腹中孩子猛地踢了一腳,疼得蔣明珠倒抽了口氣,麵色驟然一白。聶玄也是嚇了一跳,連忙抱著她親了下,輕輕揉著她動個不休的肚子,低聲道:“這孩子脾氣這麼大呢?要是個閨女將來誰敢娶啊?”蔣明珠疼得喘了好一會兒,才算安穩下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一邊推他一邊道:“這孩子這幾天都不安份,陛下去隔壁歇了吧,免得一會兒被我鬨醒了。”聶玄不以為意,攬著她不放,反而親昵地哼笑了一聲:“得了吧,那一會兒腰酸背疼的,誰給你揉?”“今兒素和值夜,我喊她就是了,”蔣明珠執意不肯:“陛下早些歇著吧。”聶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攔住她的手把人抱在身前,皺眉道:“是不是誰跟你說什麼了?”蔣明珠歎了口氣:“陛下……”“老實交待,”聶玄不悅道:“不然我就派人去查了。”他相信蔣明珠的能力,所以後宮的事一般不會插手,也很少過問,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法子知道。以聶玄的精明,蔣明珠也沒指望能瞞住他,無奈道:“是母後的意思,所以陛下就彆給我添麻煩了。”按著慣例,她身子重了不能侍候,聶玄的確是不該歇在棲鳳宮的,何太後倒也沒太為難她,隻委婉地提醒她皇帝日理萬機,晚上要是再歇不好,太過傷身。聶玄知道何太後對他不滿是不會說的,但這筆賬肯定算在蔣明珠頭上,到底也不忍心讓她夾在中間難做,低頭親了親她,安慰道:“也就你敢說我是在給你添麻煩了……得了,等你給母後生個孫子孫女的,她就沒閒心管咱們的事兒了。”蔣明珠抿著唇跟他玩笑:“阮太醫早上來瞧過,說左右也就是這幾天了。就委屈陛下到偏殿睡幾天。要是嫌我這兒不周到,到謹嬪和寧嬪那兒也使得。”“嘴皮子倒是利索,朕要是當真去了,你可就等著後悔吧。”聶玄捏了一下她的耳朵:“不過寧嬪那裡過幾天我還真得去看看,南越為這回的事弄得有點戰戰兢兢的,權當給他們寬個心……母後那裡,你也好有個交待。”蔣明珠不大高興地“哦”了一聲。“剛才不還‘大度’得很麼?這會兒就成醋壇子了?”聶玄好笑地在她肚子上輕輕一拍:“把心放回肚子裡,我既應過你,就絕不負你。”蔣明珠自是信他的,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我要是一點兒都不吃味,做個渾然不在意的樣子,陛下心裡豈不是要不高興麼?”聶玄一愣,朗聲笑起來,聲音裡滿滿的都是愉悅。蔣明珠背靠在他胸口,也感受到一陣他笑聲帶起的一陣顫動,見四下沒有旁人,宮女內侍都在屋外伺候,忍不住笑著回身親了他一下。聶玄指腹拂過她的臉頰,溫柔地回應著她,兩人膩歪了一陣,聶玄才把人抱到榻上,搬了折子到榻邊看,等她睡著了,才輕手輕腳地往偏殿去歇下了。隻是他才剛迷迷糊糊睡著,就聽得外頭一陣雜亂的腳步,伴著瓷器銅盆磕磕碰碰的聲音,仿佛還聽到了素和急著吩咐什麼,不由皺緊了眉,坐起身來:“外麵怎麼回事?”他歇在棲鳳宮的時候一般很少留宮女值夜,這會兒匆匆忙忙過來回話的也是個小內侍,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磕磕巴巴道:“回皇上的話,是寢殿那邊的動靜,仿佛是皇後娘娘要、要生了……素和姐姐正讓人準備……”聶玄頓時一個激靈,方才的那點睡意早就散了個乾淨,沒等他說完,隨手批了件衣服就往三步並作兩步往寢殿跑去。他們房間門口站了兩個嬤嬤,聶玄一到就被攔住了:“皇上,皇後娘娘這是要生了……您可不能進去啊!”聶玄看了看她們,疑道:“怎麼忽然就發動了?方才是朕看著她歇下的,那會兒還沒半點動靜,怎麼會這麼快?”“這……興許小皇子是個急性子呢,皇上且寬心,這樣的事也是常有的……接生的嬤嬤已經在裡……”嬤嬤剛說完半句,就被聶玄冷厲的神色嚇住了,頓時一個字都不敢再說。聶玄一把推開她,轉頭吩咐人去叫阮斛立刻進宮,推開門大步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