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江南悄無聲息地閃進畫室,看見盛於夏提著筆站在畫架前,畫布上是一隻上色上了一半的貓,而她眼神專注地看著沙發上臥著的葉寶,大約是在捕捉細節。葉寶很聽話,時不時睜眼看一眼主人,接著閉眼假寐,也不鬨騰,任憑主人支配。陽光從窗子射進來,鋪在盛於夏身上,讓她整個人都蒙上一層柔光,而隱在陰影裡的臉上表情卻又格外認真,陸江南頓住腳步,用眼神描摹這輪廓,既柔和卻又帶著認死理的小倔強,原本矛盾的特性放在盛於夏身上卻十分契合。這幅畫麵讓他覺得無比平靜,仿佛多年來的機關算儘與追名逐利被一瞬間**平,什麼也比不上此刻的安寧。陸江南有些晃神,直到盛於夏回頭發現他的存在,他才發覺自己失態了。他目光不著痕跡地挪開,看向葉寶,笑著調侃,“一隻笨貓,也能畫的這麼入迷。”擱在平時盛於夏又要跟他爭論一番,今天卻出奇地沒回擊他,仍舊低著頭描摹,“葉寶吃撐著了,躺在那消食呢。之前一直想畫它,但它特不老實,每次一動筆它就沒影了,今天機會難得。”“想畫的時候多喂點兒貓糧不就得了嗎?”陸江南話說的極其輕鬆,仿佛一切順理成章,盛於夏卻要保護“貓權”,她瞪他,“貓也是家人,不要這麼對它。”盛於夏臉上氣呼呼的表情,帶著女孩子的嬌憨,落在陸江南眼裡,仿佛一切都被無限放大,他最近越看越覺得她耐看,回了神又說:“好好好,不這麼對它。上次我不是跟你提議過嗎?我來做你的模特,怎麼也比貓強。”盛於夏轉了轉眼珠,“做模特很辛苦的,我覺得你貴人事忙,不好意思麻煩你。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我就來者不拒了。你什麼時候有空?”“正好今天我就有時間,咱們擇日不如撞日吧。”說完就把葉寶抱起來丟下沙發,自己坐上去了。盛於夏有些急了,“葉寶還撐著呢,彆把它摔壞了。”葉寶大概是見到有人撐腰,也看向陸江南,“喵”了一聲,表示抗議。可惜終究實力懸殊,陸江南一個眼神遞出去,葉寶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乖乖地出了畫室。盛於夏換了塊大的畫布,重新調好顏料,又調整了一下畫室內的光源,然後習慣性地用畫筆的一端頂著下巴,在思考讓陸江南擺什麼造型。三個小時後,陸江南恍然覺得盛於夏在整他,維持一個動作這麼久,總在畫到一半的時候,陸江南恍然覺得盛於夏是在整他。她一定讓他站端正了,然後把臉扭到一側去。說這個“側顏殺”充滿了禁欲氣息,極具創作價值。他隻是聽她說有創作價值,就虛榮心膨脹地擺了這個造型,所謂路遠無輕重,三個小時下來,他覺得脖子都折了,想扭回來恐怕都需要人幫忙。而盛於夏一副悠閒自得的模樣,正沉浸在創作的快樂之中。偶爾看到他痛苦不堪的造型,會出言安慰,再堅持一下,這就大功告成了。 “每個模特到你們手上都要這麼折騰?”盛於夏狡黠一笑,“一般身材好的都是脫光了給我們畫。”陸江南最懂見招拆招,跟著一笑,“你想畫,我現在就可以脫,正好我覺得這衣服累贅,也順便證明一下我的身材。”盛於夏自覺玩笑太過,簡直有調戲之嫌,乾笑兩聲,把這篇揭了過去,暗地裡卻罵自己跳梁小醜。她覺得沒臉,偷偷抬頭,卻正撞上陸江南的目光,雖然滿帶笑意,卻黑白分明,讓人心頭一震。她暗叫完了完了,真是自己挖坑自己埋。”又兩小時後,陸江南終於得到解放。他活動著剛被解救的脖子,暗自叫苦,這次可真是他自己上趕著給人當靶子,怨不得人手下不留情,大殺四方了。他走近前,看看盛於夏的創作成果,本來滿懷熱情,看完覺得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心中的小火苗“咻”地熄滅了。他氣的牙疼,“盛於夏,你成心的吧?”這幅油畫很入眼,神情逼真,形態飽滿,連許多小細節都捕捉到了。整幅畫雖然用了大片暗紅色,有些壓抑,他卻看得出這是一幅好作品。但可氣的是,盛於夏畫的是他的背部,他的臉扭向一旁,從背後看到的側臉麵積大打折扣。他深吸一口氣,所以自己花了幾個小時擺造型,最後留在畫布上的隻有寬闊的背部以及側臉。盛於夏看他黑著一張臉,知道自己小計謀得逞,立刻放低身段道歉,讓人拳頭都打在棉花上,“看來看去還是覺得這個角度比較適合創作。”她指給他,“喏,看這個背影,這個側顏,這個眼神,是不是看出了無儘的故事?給孟蔚然看到一定能瞬間腦補十萬字長篇。”他嘴角一抽,這背影、側顏和眼神都是他飽受幾小時折磨的證據,也就是盛於夏嘴裡說的“無儘的故事”吧。盛於夏明知故問,“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幅畫?要不我抽空重新再畫,這幅就作廢了吧。”說著就要拿畫筆毀掉它,陸江南連忙攔下,“畫了這麼半天,怎麼能說毀就毀?何況你不是已經選了最適合創作的角度了嗎?”她低頭忍笑,“適合創作的角度有很多,說不定下次會找到更有故事的角度。不過既然你喜歡這幅,我就再補補細節。晾乾了塗上光油,裝裱完選一個最適合的地方掛起來。”“……”陸江南沒答話,仿佛沒聽見盛於夏的揶揄,眼睛裡隻剩她站在畫架前的認真細致,仿佛一室光線全落在她的身上。想起剛剛的惡作劇,並不覺得反感,反而覺得蠻有意思,身邊有盛於夏這樣的女孩子,是不是生活都會變得有樂趣?他大概無聊久了,生活裡儘是黑白色塊,所以才迫切接觸色彩,如果能把她一直留在身邊,大概是不錯的選擇。他突然想到聚力近期遭遇到的種種危機,從前大風大浪裡闖過來的人,竟然在這一刻,在這個小畫室裡,生出一種疲憊。仿佛在外麵受到委屈,迫切希望回到家尋求庇護一樣。他看到盛於夏在畫架前忙碌的身影,竟然覺得安心而快樂。陸江南心裡明鏡似的,他知道自己怎麼了,無非是嘗過了蜜糖的甜美,不肯再直挺挺地咽下那杯苦藥了。長久以來建立起來的穩固防線,正在一點點土崩瓦解。而他,不想再固守,甚至想順水推舟,他甚至試圖想象,如果兩個人一直這樣,生活在一起……“夏夏。”陸江南下意識叫了一聲。盛於夏埋頭在畫布上,正認真補細節,聽到陸江南叫她,隻是隨意“嗯”了一聲。“我們結婚吧。”聲音並不大,卻低沉有力,如同重錘突然敲擊在心上,發出鈍響。盛於夏手一抖,畫布上多了一道黑色,就添在臉部,仿佛一道醜陋的疤。她輕輕放下畫筆,抬頭看他,“你說什麼?”陸江南話說出來自己都嚇了一跳,可他想知道盛於夏的想法。仔細看著她,臉上先是帶著不可置信的驚異,然後是一副視死如歸模樣,仿佛終於等來槍決的罪犯,聽到宣判時,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絕望。他如果是個心善的人,估計會補充一句,說這不過是個玩笑話,讓她虛驚一場,也給彼此留有餘地,可他竟然不甘心。陸江南臉部肌肉繃起來,步步緊逼,“我說嫁給我。”盛於夏又看到他那討人厭的眼神了,黑白分明的眼球,閃著掠食者的光芒,仿佛世界儘在腳下。她明白,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陸江南,平日裡肯跟她聊天,被她惡作劇整蠱的人,不過是他哄騙人的偽裝而已。可她偏偏信以為真了。盛於夏麵無表情,看了看窗外,陽光西斜,熱度減退,原來一整天這麼快就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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