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簌簌地下,院牆上的常青藤被淋得枝葉低垂,光亮的葉片,頂尖一滴滴滑落著水珠,滴滴答答,聲聲作響。院內所有的景致都被浸在一片濕潤裡,矮燈驟亮,為肅清的一切隴上了層柔和。雨水從腳邊流淌而過,打濕了鞋尖。趙硯白在原地滯了半晌,這一刻的徐晏清,於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他們孩提相識,這麼多年宛如自家親兄弟,不分你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們會在這種情形下,爭鋒相對。許久後,風吹拂著雨絲打濕了褲腿,水滴彙聚,順著規整的褲縫線滴落進皮鞋裡,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趙硯白這才低垂下了眼睫,動了動步子。他剛抬腳,徐宅堂屋的門忽然被打開,一室的暖光從內泄了出來。趙知苑單手撐著門,模樣俏皮地從門板後麵探出個頭,先看了站在回廊上的徐晏清一眼,又看向還站在院子裡的趙硯白。彎起眉眼笑了起來,清脆地喚了聲:“晏清,哥,我就猜是你們在外麵。”一邊說著,一邊邁出門檻,站在回廊上看了徐晏清一眼,才一路小跑著進了雨裡。趙硯白見狀,神色驚慌了一瞬,趕忙撐著傘過來接。趙知苑縮著肩膀,笑嘻嘻地鑽進了趙硯白伸過來的傘下,雨勢雖急,但趙硯白也護得及時,雨水也隻在趙知苑的發頂沾染了稍許。可趙硯白卻因為這遞傘的動作,濕了整個肩膀。將人接到傘下,還不忘皺著眉頭斥責到:“下著雨,你過來做什麼?”趙知苑滿臉笑意,撒嬌似地挽住了趙硯白的胳膊,模樣嬌嗔地揚著下巴,開口道:“那不是好久沒見我親愛的哥哥,出來迎接你一下嘛!”趙硯白沒回話,隻神色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趙知苑“嘻嘻”笑了兩聲,才又看向徐晏清,問了聲:“你們聊什麼呢?非得站雨裡,能不能帶我聽一聽呀?”徐晏清眼神淡淡掃過趙知苑那笑意俏皮的臉,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趙硯白愣了一下,搶先答了句:“沒聊什麼,近期公司上的一個項目,我谘詢谘詢晏清。”說完後,眸光帶了絲渴求,看向徐晏清。徐晏清的眉頭蹙了蹙,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捏了捏拳,半晌後微歎了口氣,說了聲:“嗯,進去吧。”說完,就率先轉身邁進了堂屋的門檻。蔣女士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同趙母一起拿著相冊,在看徐晏清和趙知苑幼時的合照。相互調笑著,說倆孩子從小看著長得就像。徐晏清掃了眼倆人手裡的相冊,喚了聲:“媽,趙伯母。”兩人同時看過來,趙母笑得眉目慈藹,點頭應了聲:“晏清回來啦!”蔣女士直接起身走了過來,瞧見他被打濕的襯衫,神色微微一緊,抬手幫他撣了撣衣服上虛浮著的水珠,責怪道:“哎喲,撐把傘呀,撐把傘能費多大事呀。” 一邊說著,還一邊揪了揪他身上的襯衫,咂了下嘴,瞪了他一眼:“這什麼天氣呀,就穿一件襯衫,外套都不穿的呀!”徐晏清聞聲低頭看了眼。剛剛外套披祁願身上了。在蔣女士即將繼續進入下一單元的叨叨時,他急忙開口:“媽,我餓了,咱開飯吧。”於是,蔣女士接下來的話都被堵住了,看了眼廚房的方向,開口道:“餓了呀,行,我去廚房催催啊。”說完,就抬起步子往廚房的方向走了過去。徐晏清忽地鬆了口氣,發現趙母一直笑眯眯地看著他。他愣了半晌,神態不失恭敬地微微彎了彎腰:“您坐會兒,我回房換個衣服。”趙母連忙點頭:“好,快去,彆著涼了。”徐晏清應了聲,便轉身往二樓走去。等他換完衣服從房間出來時,恰逢趙父與徐父二人從書房出來,三人碰了正著。他看了兩人一眼,又喚了聲:“爸,趙伯父。”徐父看了他一眼,低低應了聲:“嗯。”一旁的趙父卻是笑著走了上來,拍了拍他的肩:“好久沒碰到晏清了,你們公司現在這個新項目,是真運行的不錯。”一邊說著,還一邊笑著看向徐父:“老徐啊,這才叫後生可畏,硯白還得跟晏清學學才是呢!”徐父聞言看了徐晏清一眼,臉上依舊不見喜色,但還是陪笑道:“你可彆誇他了。”說完冷哼了一聲:“再誇,他可飄得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徐晏清聞聲頓了頓,才應了聲:“趙伯父,您過獎了。”趙父哈哈笑了兩聲,又拍了拍徐晏清的肩,才一臉責怪地看向徐父:“我說你呀,這麼多年了,對孩子還是這副樣子,擺著張臭臉,早知道當初晏清小時候,被你訓得跑我家哭的時候,我就不還給你了,我還樂得多個能乾的兒子。”說完,趙父又滿臉欣賞地看了看徐晏清。還真彆說,這幫臭小子裡麵,他還真是最討喜徐晏清。不瞎鬨,不胡來,模樣和能力也都樣樣拔尖兒。“現在倒也好,馬上就快要算是我半個兒子了。”徐晏清聞言頓了一下,沒應聲。恰逢此時,樓下傳來趙知苑的呼喚聲:“爸,徐叔叔,晏清,吃飯啦!”趙父最先反應過來,笑容寵溺地回了聲:“來咯!”應完後,又轉眸看了徐家父子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行了行了,下去吃飯吧,好不容易一塊吃個飯,高高興興的。”徐父又看了徐晏清一眼,隻說了聲:“吃完飯,你來我書房一趟。”徐晏清應了聲:“好。”而後,三人便一同下了樓。趙父剛邁下台階,趙知苑就蹦躂著迎了上來,一把抱住了父親的胳膊,像個幸福的小女孩,靠在趙父的肩頭,撅著嘴撒嬌:“爸,你怎麼每次來都和徐叔叔聊那麼久,在家也沒見你能和我聊多久的!”趙父聞言笑了起來,慈愛地摸了摸女兒抱著自己胳膊的手:“哎喲,那是爸爸不好,爸爸檢討,從今天開始爸爸每天到家就找你聊天。”趙知苑笑著“切”了一聲,傲嬌地昂了昂頭:“那還是算了,您啊,話題要麼是時事,要麼是財經,我聽得頭都大了。”趙父笑著應:“好好好,爸爸爭取學習學習你們年輕人感興趣的東西,好不好?”“那還差不多。”父女二人一人一句,畫麵溫馨又和睦。徐晏清跟在身後,將所有的互動都看在眼裡。這一刻,他忽然很想祁願。一股莫名的酸意在鼻尖聚攏。他忽然想起了,她那天哭著向他控訴。為什麼明明趙知苑已經什麼都有了,卻還要拿走她僅有的。他的腳步倏地頓在了原地,垂在身側的手,指尖蜷進手心,用力捏了捏。蔣女士從餐間探出個頭,喊了他一聲:“晏清,愣著做什麼,快進來。”他頓了頓,邁開步子走了過去。晚餐是蔣女士專門從上海請廚子來做的,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看起來倒不像是尋常家宴。徐父和趙父剛上桌就開始相互勸酒了,兩人各自斟滿了一小杯,相互調侃著今晚不把對方喝趴下,不準走。完事後,趙父拿著酒瓶子,轉頭看了徐晏清和趙硯白一眼,笑著問了句:“晏清,硯白,你倆一起喝點?”徐晏清和趙硯白倆人都點了點頭,應了聲:“好。”徐晏清緊挨著趙父坐,趕忙接過對方手裡的酒瓶,先是站起來給趙硯白倒了酒。趙知苑坐在他身邊,看了他一眼,而後忽然看向趙父:“爸,您老酒壇子了,能不能彆總勸哥哥他們喝酒?”趙父聞言頓了頓,先是看了徐晏清一眼,而後忽然笑了起來,神色嗔怪:“你呀,拿哥哥當幌子吧。”話音剛落,趙知苑就鬨了個紅臉:“您說什麼呀,我就是說的哥哥好不好?”趙父聞言哈哈笑了起來,擺了擺手:“好好好,再說就要急了。”說完,又抬起手指,懸在半空虛點了趙知苑幾下,像個老頑童,補了一句:“還沒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聲落,一桌子的人都跟著笑了起來。蔣女士坐在趙母的身邊,立馬開腔應答:“老趙你可說錯了啊,知苑嫁沒嫁過來,那都是家裡人,哪裡來的胳膊肘往外拐,倆孩子結了婚,晏清不也得叫你爸嘛!”趙父聞言,立馬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嘴:“是是是,你看我這嘴,待會兒我自罰一杯。”周圍熱鬨又歡樂,徐晏清默默無聲,替趙硯白倒完酒,他又將自己的杯子倒滿。趙硯白坐在席位上,抬眸看向與他隔了個趙知苑的徐晏清。他臉上的表情是真的淡到極致,好似周圍的談笑於他無關。趙硯白眉頭蹙了蹙,又看了眼身旁被調侃地兩頰緋紅的趙知苑,微微歎了口氣。吃了幾口菜後,趙父還真履行了自罰一杯的承諾。一桌子的人笑鬨談心,就如同一家子一般。可從始至終,徐晏清和趙硯白,幾乎沒怎麼參與過,兩人都是各懷心事。酒過三巡,蔣女士忽然開口提起了婚期,說是找個師傅算過了,下個月三十號就是個好日子。大家都沒意見。徐晏清和趙知苑的婚約四年前就定下了,萬事俱備,就等倆人婚禮。於是,婚期就這樣敲定。最後,在蔣女士笑著起哄,說想提前聽知苑叫一聲媽媽,並且連改口的紅包都拿出來的時候,徐父咂了下嘴:“這麼急做什麼,步驟不能少,辦了婚禮再改口,不能委屈了知苑不是?”蔣女士瞪了徐父一眼:“我們那個年代,訂了婚就改口了的呀,我就想提前聽一聲,又怎麼了?”趙母在一旁跟著搭腔:“沒錯,沒錯,訂了婚其實就可以改口啦,這麼說,我也該備個紅包,今兒就讓倆孩子一起改個口得了。”說著還真從蔣女士那討來了個新紅包,又從包裡拿出了一遝現金裝了進去。瞬間,一桌子的視線都轉移到了徐晏清和趙知苑的身上。趙知苑羞得滿麵通紅,連忙擺手:“媽,您怎麼也跟著起哄呀!”趙母揚著嘴角笑不停:“不好意思什麼,這不就眼前的事兒嘛!”蔣女士也跟著笑:“是呀,遲早的事嘛!”趙知苑紅著臉,抿了抿唇,看了眼身旁的徐晏清。他坐在位置上,兩手撐著腿,神色平靜,在她看過去的時候,他也緩緩轉頭看過來。那一瞬間,她愣了愣。倒不是因為忽然的對視而驚喜,而是,在他看向她的眼眸裡,她看不到絲毫的溫柔與情意。冷冰冰的,直達眼底。徐晏清頓了半晌,緩緩抬起手,端起了麵前的酒杯,而後站了起來。在眾人都為之奇怪時,隻有趙硯白扶在桌麵上的手倏地緊緊捏拳,神色無奈又擔憂地看向了身旁的趙知苑。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徐晏清微微彎腰,將酒杯往趙父的方向遞了過去。趙父愣了一下,也端起了酒杯。徐晏清的手往前送了幾分,他的杯口輕輕碰撞了一下趙父酒杯的杯壁。“叮當”一聲脆響,趁得周圍更是寂靜。在這寂靜中,徐晏清緩緩抬眸注視了趙父的眼睛。而後緩緩開口。“抱歉,趙伯父。”聲落的那一瞬間,所有人臉上的笑意僵在了嘴角。“晏清……”蔣女士急忙開口,但並未來得及打斷徐晏清接下來的話。“這個口,我是改不了了。”
第84章 這個口我是改不了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