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國北地除了落寞的雲家出了雲文昌這麼個丞相，為人津津樂道外，郗家大公子的名聲，所知者尤甚。雲文昌再怎麼位高權重，也是多年不曾回到家鄉，除了逢年過節，家族祭祀時，打點人帶來豐厚的祭禮，看得周圍家的人麵紅心熱，給家族長幾分顏麵外，並無其他好處。舉薦家族中人？彆鬨了，雲文昌自己都是靠第一士族王家崛起的，當今昭帝雖已年邁，卻耳聰目明，一些事情，看得清楚的很。雲文昌是有才氣，能受用，昭帝才能容，其他人……自己掂量著辦吧。故而即便雲文昌在穎都混得風生水起，亦未敢提點自己家族一分。至於郗家大公子郗道遠，聰慧早覺，卻誌不在入仕。北地靠近邊境，遠與栩國接壤，側臨外域部落。若氐族部落尚有雪山作為天險，氐族不易殺進，昭軍不易追擊，雙方各存餘地，隔過雪山的鮮卑族，則並無障礙。中原七國簽訂暫且和平的條約，外域的部落可不管這些個彎彎繞繞，高興打誰就打誰。尤其是他們打誰，不算違背條約，在昭國跟栩國的交界點上，到底是真正的鮮卑人攻打，還是彼方國家假意冒充，誰能說得清？郗道遠守在北地並無官職，卻常被當地官員邀請列禦敵之策，但受推舉做官，卻避恐不及。“出謀劃策是為百姓之安，可一旦官袍加身，所念所想，便不光隻有天下百姓了。”這便是郗道遠拒不入仕的理由，他最崇拜的人，是前栩國謀士，冰釋先生。機關算儘，不為名利，不為王侯，想激流勇進時則出，不願時則功成身退。他或許做不到如此灑脫，但想，他至少要保持這一份初心不負。昭帝於一年前便派人邀請他出山入朝，拜於郗家陋簷下，何止三顧。卻都被郗道遠一一否決。直到昭帝的人傳來消息說，郗婠婠留下的癡傻女兒被雲文昌折磨得半死，好不容易因禍得福恢複神智，卻仍為人所欺，郗道遠才開始動念。郗家人骨子裡都有股決絕在，自己選的路自己走，即使前方刀山火海，打碎骨頭和血咽，亦不發一言。是以，郗婠婠決意嫁給雲文昌的時候，沒人阻止；是以，婚後兩人遠赴他鄉，除了幫忙備好足量的盤纏，不去多問；是以，郗婠婠了無音訊，並不奇怪；是以，當郗婠婠活生生一個人，變成一紙薄薄的訃文，郗道遠能做的隻有感慨妹妹遇人不淑。他知道妹妹育有一脈，但那同樣也是雲文昌的女兒，雲文昌再寡義絕情，也不會對親生女兒下毒手。可現實令他明白，雲文昌真的會。兒女於雲文昌，都是工具。妹妹的女兒不光是雲文昌的女兒，還是他郗道遠的外甥女，他錯過了保護妹妹，不能再連外甥女都護不住了。 所以他接受了昭帝的意見，赴穎都入朝。即便他心裡明白，昭帝不會無緣無故請他入仕，還故意告訴他外甥女的消息，可謂不擇手段。北地雖遠，他倒也不是連穎都的一點消息都聽不見。昭帝所需的，無非是利用他製衡雲文昌。他和雲文昌因為郗婠婠和雲千闕有夙願，針對雲文昌是必然的，而這，正是昭帝所希望看到的。被人利用的滋味並不好受，可郗道遠隻能揣著明白裝糊塗。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選擇自己成為的角色是刀俎還是魚肉，他受任於昭帝，自然是昭帝讓他為刀俎便為刀俎，為魚肉便為魚肉。眼下他為刀俎，至少在搞垮雲文昌之前，他都是。他還有足夠的時間，在轉變為魚肉前，為自己的外甥女謀劃出一條安穩的出路來。……雲千闕望著麵前的府邸，裝飾簡潔，漆木都是嶄新的，未有雕梁。郗道遠困擾的揉揉自己的後腦勺，他沒有跟小孩子相處的經驗，而且雲千闕的眼神太平靜了，實在看不出這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大約，是不滿意吧？郗道遠暗想，北地家裡的裝修都比這精致，闕兒是女孩子，許是看不上這麼簡陋的府邸的。“府宅是新購置的，舅舅不太擅長裝扮，就一直保持著原樣，如果闕兒不喜歡，舅舅改天……不，明天……也不對，馬上就找人來重新裝修！”郗道遠連忙指著裡麵的一個院落道，“先彆管這邊，那裡是舅舅幫闕兒準備的院子，你先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的話，舅舅好找人一起來改了！”那間院子並未題字，可不管哪一方麵，都比外麵看到的要精致許多。步入其中，花圃幾乎要被鋪天蓋地的粉色薔薇給填滿了，芬香溢滿院落，讓雲千闕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冷靜下來再進屋看……雲千闕嘴角**不已，麻蛋，這粉色的帷幔雲帳，粉嫩的被子被麵，還有粉粉的桌布，甚至連茶具都是點染了粉嫩的釉色。簡直要被粉粉嫩嫩的海洋給淹沒了有木有。“舅、舅舅……”雲千闕不好給出任何評價，表情十分的一言難儘。郗道遠聽到雲千闕叫他，眼睛一亮，北方漢子難免粗獷，此時卻將聲音有多柔就放了多柔，“闕兒覺得這裡怎麼樣？”“舅舅早就想接你回來了，可惜你早前去了楨國，就一直籌劃著，隻是舅舅身邊沒什麼女眷，不知道女孩子都喜歡什麼，就問了幾個有家眷的手下。”“他們說女孩子都喜歡可愛的，粉嫩的東西，也不知道這些合不合闕兒的喜好？”……如果不是知道郗道遠是真心對她好，她都要以為他是故意膈應她的了。雲千闕默然，郗道遠是真不知道該如何跟她相處，卻又很想討她歡心，隻不過不知道方法，不知所措而已。其實她也一樣，她用了好長時間才接受自己確實有一個舅舅的事實，是與她有血脈關聯的親切的長輩。這跟阿容和雙寒的感覺並不一樣，血脈果然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雖然素未謀麵，但她卻覺得跟郗道遠很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