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來到了外間的大廳,各自坐了下來。畢竟是母子連心,曲蝶衣早就看出墨蒼雲的不對勁,這會兒才忍不住開口:“蒼雲,怎麼了?”墨蒼雲遲疑片刻之後才開口:“這件事是我們之間的私事,一會兒我單獨跟你說,現在巍雲的事已經基本上結束了,我們是不是該……”曲蝶衣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反問:“你已經把我們的事告訴小舞了嗎?”“還沒有。”墨蒼雲搖了搖頭,“巍雲的事已經算是一個很大的秘密,她承擔的已經夠多了,我不忍心一下子加諸給她太重的負擔。不過這件事早晚要讓她知道的,我沒打算永遠瞞著她,也瞞不住。”曲蝶衣慢慢的點了點頭,眼神中卻帶著一些不確定:“那她能不能接受你的身份……”“能。”墨蒼雲毫不猶豫地點頭,“所以這一點完全不會成為障礙和問題。我隻是想問,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曲蝶衣反倒有些猶豫:“怎麼那麼急著離開?你有彆的事情嗎?”墨蒼雲笑了笑,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早晚是要離開的,你不想走了?是已經習慣了在這裡的生活,還是……”“當然不是。”曲蝶衣搖了搖頭,“我也知道我們早晚是要離開的,你也應該回到你該去的地方。我之所以一直猶豫,是因為我不能確定你是願意回去,還是願意留在這裡?”墨蒼雲微微側頭:“我?”曲蝶衣輕輕地歎了口氣:“是的,你。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強調,早晚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我卻忘了問問你的意願。這些年我已經夠對不起你了,所以我決定把今後的一切交給你做主,你說走我們就走,你說留我們就留。但前提是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都必須是你真正想做的,而不是因為我或者是任何其他的原因。”顯然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墨蒼雲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移開了視線:“你也不必考慮那麼多……”“我不考慮很多,我隻考慮你。”曲蝶衣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蒼雲,你有你想要的生活,我這個做母親的唯一要做的就是成全你。所以不需要因為我而急著離開,你還是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接下來到底想怎麼做。無論你做出任何決定,我都無條件地支持。”墨蒼雲唇線一凝,因為這個動作,唇角勾出了一抹有些倔強而孤傲的弧度:“沒有必要,你和我都是兩個獨立的個體,誰也不需要依附誰,誰也沒有義務無條件的遷就誰。你是我的母親,做兒子的,有義務幫你達成你的心願。”曲蝶衣笑了笑,這個笑容讓她看起來格外溫柔:“我的心願就是你過得快樂幸福。”墨蒼雲看她一眼,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們兩個之間有必要這麼客氣,這麼矜持嗎?” 墨遠流笑了笑:“要不說你們是母子呢,在這一點上簡直太像了,都想窺破對方的心,卻都把自己的心關得緊緊的。彆那麼費勁了,你們倆一人說一句真心話,到底想怎麼樣?或者你們到底想要什麼,誰也彆猜誰,我數一二三,你倆一起說。一,二,三!”這次兩人倒真配合,三字剛剛落地,便聽他們同時說道:“還君明珠。”母子倆相視一笑,墨蒼雲接著開口:“那麼,我們就非走不可了。”曲蝶衣點了點頭:“我不知道還君明珠之後,你是不是一定比現在過得更幸福更快樂,但我總覺得屬於你的東西,你可以主動放棄,但不能被人搶走,而且還是不明不白地背負著莫須有的惡名。這一點,我無法忍受。”“我一樣。”墨蒼雲笑了笑,“虛名可以不要,但是惡名我不會讓你背,所以不管以後我們要去哪裡,至少現在我要回去。”然後,他轉頭看了看墨遠流,神情語氣都很認真:“這些年,多謝你。”墨遠流嗬嗬一笑:“父子之間客氣什麼?何況我根本什麼都沒做,反倒是你,還給了赤日國一個真正的帝王,我們欠你的。”“不存在。”墨蒼雲搖了搖頭,淡淡地笑著,“當年若不是你收留,我母子二人的下場實難預料。受你救命之恩,當以湧泉報。”墨遠流也搖頭,跟著歎了口氣:“說實話,你們這一走,我還真是舍不得。不過沒關係,我知道你非凡人,早晚是要離開的,我有心理準備。”墨蒼雲微笑:“你有行雲,有沉星,很快就會兒孫滿堂,共享天倫之樂。那種幸福,會衝淡你對我們的不舍,我們也就放心了。”其他的墨遠流不感興趣,隻抓住了最重要的一點,而且瞬間驚喜萬分:“兒孫滿堂?我要有孫子了?在哪裡?你什麼時候幫我給行雲和沉星娶了妻?”墨蒼雲的嘴角抽了抽,江婉眉已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老爺,你太心急了吧?要是行雲和沉星娶妻,蒼雲會不告訴你?”墨遠流失望地耷拉下了眉毛:“還以為會有驚喜……我不管!我要孫子!我要孫女!我要好多孫子孫女!行雲和沉星不快點生,我就搶蒼雲和雪舞的娃兒!他們倆好歹八字有一撇了!”墨蒼雲挑了挑唇:這個真沒有。此事商議既定,其餘人也起身離開,因為他們都知道,曲蝶衣和墨蒼雲還有話說。不等墨蒼雲開口,曲蝶衣先問道:“蒼雲,你怎麼了?”墨蒼雲看她一眼,眉頭微皺:“這麼說,你也不知道?”“正常情況下,你寧願傷害自己,也不會傷害小舞。”曲蝶衣回答,“我問過雲衛了,當時你的狀況……不太對勁,怎麼回事?”墨蒼雲默然片刻,突然苦笑:“我還指望你給我答案,看來不行了。步天說我體內有一股異類的力量……”他將步天的話轉述一遍,末了總結:“我本來是想問問你,是不是在我不記事的時候發生過什麼異常,或者有什麼奇怪的經曆。這麼看來,沒有?”“沒有。”曲蝶衣的回答很肯定,“至少在我的記憶之中,沒有。如果有,也是在我不知情的前提下發生的。”墨蒼雲點了點頭:“那沒辦法了,還是那句話,且行且看。不過你要看緊我,無論如何,我不能再傷害你們,尤其是小舞。”“嗯。”曲蝶衣點頭,眼裡有著明顯的擔憂,“不過你應該也發現了,這股異類力量一般是蟄伏的,除非你心中殺意太濃,它才會被激發。所以……”“我明白。”墨蒼雲點了點頭,“以後我會儘量控製,避免殺戮。其實若不是因為那一萬墨家軍,我……我對不起他們。”曲蝶衣微笑:“不全是你的錯,或者,你的責任沒有你認為的那麼重。何況人非聖賢,誰能無過,放開些就好。”墨蒼雲撫了撫太陽穴,微微一歎:“每個人都有自己過不去的坎兒,不過我會儘量看開一些。你也累了,去歇著吧,等此間事了,我們再細細打算。”曲蝶衣答應一聲,起身回房。因為暫時沒有合適的地方安置,他們就住在宮中。至於還在修繕中的滄海王府,隻怕跟他們沒有太大的關係了。即便修好了,他們也沒有機會再入住。又在原地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墨蒼雲才起身。可是不等他進門,落月已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雪舞睡得很香,你彆進去了。”墨蒼雲點頭,眼裡突然閃過一抹微芒:“讓鬼鷹守著,你陪我去個地方。”落月點頭,跟在他後麵一路前行。墨蒼雲帶他去的,是關押月未央的那個地牢。嘩啦一聲,兩人從水底掠上了岸。顧不得渾身濕淋淋,墨蒼雲凝目一瞧,接著一挑唇:“果然,我就知道……”“月未央逃走了?”落月慢慢上前,看著四分五裂的鐵籠,“還真被你猜中了。”“本來也不難猜,我早就看出他是自願留在這裡的。”墨蒼雲也上前幾步,神情的確很平靜,“不過看樣子他離開應該有一段時間了,至少不是近幾天的事。”落月蹲下身,拿起了一截鐵欄杆,看著上麵一道道的劃痕:“每天劃一道,月未央在這裡大概也是度日如年——不對,這裡不見天日,他怎麼知道多久就是一天了?”“這裡不見天日,外麵不是可以嗎?”墨蒼雲笑了笑,“我甚至懷疑,這些年月未央未必時時刻刻都在這裡,畢竟他可以自由出入這個地牢。”月未央皺眉,看著一地狼藉:“鐵欄杆之間的距離這麼小……他會縮骨功?”墨蒼雲聳了聳肩:“大概吧。”“月未央到底是什麼人?”落月難得表示幾分好奇,“他留在這種地方到底是為了……”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不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線索,而是他突然發現石壁上刻著一個奇怪的圖案。鐵籠原先就是靠石壁而放,月未央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石壁。所以不出意外,應該出自月未央的手。那圖案大約一寸見方,整體造型是一朵浪花,線條靈動優美,仿佛就要流動起來。可詭異的是,浪花的中間居然有一隻狹長的眼睛,瞳孔竟仿佛映出了幽冷的光!可是那隻眼睛很奇怪,不像是屬於人類的,反倒更像是狐、狼一類。更詭異的是,這個圖案雖然刻在石壁上,竟被染成了鮮紅色,不止刺眼,更刺得人心裡奇奇怪怪的!這個圖案如此明顯,墨遠江居然一直沒有發現?還是發現了也無所謂?又或者月未央並不肯告訴他這是什麼?可不知道為什麼,落月竟覺得這個圖案異常熟悉,好像一直存在於他的腦海裡一樣!或許,這是他被封存的記憶遇到某種刺激的本能反應?不過也正是因為他全部的心神都被這個圖案吸引,完全沒有注意到墨蒼雲眼裡那抹異樣。看到這個圖案的一瞬間,墨蒼雲先是一怔,跟著眼裡閃過一抹隱隱的、帶著殺氣的冷芒:果然被我猜中了!月未央,你還真的是來自……這麼說,落月也是……就在此時,落月突然回頭:“蒼雲!你……怎麼了?”“……沒什麼。”墨蒼雲深吸一口氣,所有的異常在他回頭的瞬間消失無蹤,“怎麼,你認識這個圖案?”並不能說落月真的什麼都沒看出來,但墨蒼雲既然不說,他便選擇不問:“不認識,但覺得熟悉,可能……跟我被封存的記憶有關。”墨蒼雲在微笑,因為他必須用微笑遮蓋眼底深處的擔憂:“你該不會想說,你跟月未央有淵源?”落月眨了眨眼,突然微笑:“在我的記憶恢複之前,這個問題的答案就算你知道,我都不可能知道。”墨蒼雲想了想,也微笑:“有道理。那我們走吧?”落月點了點頭:“好。”兩人一前一後躍入水潭,很快離開了密室。沿著宮中小徑慢慢走著,他們用內力烘乾了身上的衣服,這才各自吐出一口氣,落月首先開口:“月未央會不會危及到墨巍雲?”“應該不會。”墨蒼雲搖頭,語氣倒是很平靜,“如果他想阻止,我們應該沒這麼順利奪回皇位。”落月點頭:“我倒是有些好奇,他想乾什麼。”墨蒼雲輕歎:“除非他自己開口,否則恐怕永遠是個謎。”兩人同時沉默下去,很久之後,落月才回頭看著他:“那我去睡了?有事你隨時找我。”墨蒼雲本已點了點頭,卻突然笑了笑:“沒什麼要問我的了?”落月搖頭:“該說的時候你自然會說,反正我知道,你不會害我。”墨蒼雲唇角的笑意因為最後這半句而一凝,跟著慢慢消失:“如果……我會呢?”“我認。”落月回答得很痛快,“就算將來某一天我死在你手裡,也隻能說明我該死,或者我死了對應該好好活著的人更好。如果是那樣,我願意死在你手裡,做鬼也不會來找你。”最後這半句應該算是幽了一默,墨蒼雲卻半點想笑的意思都沒有:“你就這麼相信我?怎見得我殺你不是因為私心?”“其實我也不確定。”落月很誠懇地搖了搖頭,唇角笑意依舊,“隻不過我能確定一點:就算你是因為私心要殺我,我也認了。”墨蒼雲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後低下頭,在自己身上來回地看。落月並不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卻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