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裡,北堂千琅的神情也格外凝重,並不曾像往常一樣端坐在桌案後,當然,也不曾滿地轉圈,隻是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瞧背影似乎很平靜,其實手指不停地在窗台上敲著,顯示出了內心的不寧。不多時,北堂蒼雲與墨雪舞聯袂而入,上前見禮。不過不等他們開口,北堂千琅已轉身揮手:“不必多禮,坐吧。”三人各自落座,墨雪舞首先開口:“父皇召見,可是為了傳言?”“嗯。”北堂千琅揉了揉太陽穴,跟著咬牙,“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如此該死,竟這般詆毀於你!朕已命人去查,早晚把他揪出來!”墨雪舞心頭的擔憂越發重了幾分,卻隻是笑了笑:“清者自清,父皇何必動怒?也不過是些愛嚼舌根的人茶餘飯後聊的閒話罷了,過一陣子傳言自然就會消失。”“這次隻怕沒那麼簡單。”北堂千琅搖了搖頭,眼中的擔憂倒是不加掩飾,“朕懷疑,根本就是一些居心叵測之人借題發揮,想要置你於死地!”“那就讓他們發揮好了。”墨雪舞攤了攤雙手,一貫清雅從容,“都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次我倒要看看,這傳言能不能銷了我這把骨頭!”北堂千琅看了她一眼,雖然表示欣慰,眼中的擔憂卻有增無減。可一時之間,他仿佛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張了張口,竟沉默了下去。北堂蒼雲察言觀色,乾脆問出了口:“父皇找我們前來,隻是為了傳言嗎?”北堂千琅似乎有些遲疑,尤其看向墨雪舞的目光竟微微閃爍起來:“就是……為了這傳言,朕……想問問你們,能否猜到始作俑者是誰。”北堂蒼雲搖頭:“暫時還不知……”後麵的“道”字還未出口,他突然皺了皺眉,接著就聽到內侍的聲音響起:“司小姐請留步,皇上……”“讓開!”司若煙的聲音跟著傳來,帶著驚懼不安和幾分怒氣,“人命關天的大事,耽誤了你負的起責嗎?”“禦書房重地,非經皇上傳召不得亂闖……啊!”他突然一聲驚呼,跟著砰的一聲巨響,司若煙飛奔而入,一邊不停地大叫:“皇上!皇上請恕臣女冒犯!臣女……啊!妖怪!妖怪!救命啊!來人!快護駕!妖怪……”她突然看到了墨雪舞,頓時揮舞著雙手連蹦帶跳地躲到了柱子後,抱著柱子尖叫起來。北堂千琅皺了皺眉,異常不滿:“住口!不許胡說!”“皇上,臣女沒有胡說!”司若煙嚇得不敢抬頭,甚至閉緊了眼睛尖叫,“她真的是妖怪!她會挖人心!吃人心!她是妖怪!”“住口!”北堂千琅本就一肚子火,瞬間直接被激怒,居然砰的一拍桌子,呼的站了起來,目光陰沉得令人心驚膽戰,“小舞不是妖怪!任何人敢再胡言亂語,殺無赦!” 司若煙一哆嗦,眼裡閃過幾分驚懼——帝王一怒,足以令山河變色,絕對不是鬨著玩的。咬了咬唇,她突然痛哭流涕:“皇上恕罪!不是臣女對皇上不敬,臣女委實不知表嫂她竟然是……若有得罪之處,還望皇上看在臣女少不更事的份上,饒了臣女這一回!”北堂千琅冷冷地哼了一聲,慢慢坐了回去,看都不看她:“你來見朕,所為何事?”因為他的態度,司若煙自是又惱又恨,卻不敢流露出半點,故意拿出一副心驚膽戰的樣子,上前幾步撲通跪倒,聲淚俱下:“皇上,臣女是想說,比試到此為止!臣女再也不敢和表嫂比了!”北堂千琅並不覺得意外,隻是又哼了一聲:“本來也沒有必要再比下去,不比也罷。隻從前麵幾場來看,小舞就占著絕對的優勢……”“不!不是的!臣女不比不是因為比不過表嫂,而是因為表嫂是妖……呃……因為表嫂她……她異於常人……”司若煙一時嘴快,差點又把“妖怪”二字喊出來,幸虧接著就想起了北堂千琅還熱騰騰的警告,趕緊改了口,“因此臣女再也不敢跟表嫂比了!之前得罪表嫂的地方,還請千萬恕罪,千萬不要……不要找我的麻煩,多謝表嫂!表嫂恕罪!”她大概真的怕了墨雪舞當時瘋癲的樣子,居然搶上幾步撲通跪倒,連連叩頭。這對一貫心高氣傲的她而言,倒是相當難得的事。墨雪舞皺了皺眉,跟著淺淺地笑了笑:“司小姐,這就不必了吧?我當時不過是遭了暗算,被人下了藥才會失了理智……”“不不!不是的!”司若煙連連搖頭,雙手緊緊抓著心口的衣服,一副驚恐萬狀的樣子,“大家都已經知道,你分明就是……總之、總之我不是有心得罪你,隻是、隻是喜歡表哥而已!既然你、你是這樣的,我以後再也不敢對你不敬,過往的得罪,你千萬莫要記在心上!求求你!謝謝你!我給你磕頭了!”砰砰砰,她連連叩了幾個響頭,額頭上很快青紫一片,倒是半點不來虛的。這次連北堂千琅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嗬斥:“夠了!你這是乾什麼?都說小舞是遭了暗算,你硬要說她是妖,到底居心何在?彆以為你的父母有恩於朕,你就可以任意妄為!若是作奸犯科,存了害人之心,朕一樣饒你不得!”司若煙快氣瘋了!原本她就是仗著父母有恩於北堂千琅,總覺得自己比一般皇親國戚更有優勢,有些話彆人不敢在北堂千琅麵前說,她敢。而且以往北堂千琅總是笑嗬嗬地對她,從來沒有疾言厲色的時候,更沒有說出過這樣的話!這代表什麼?這代表她唯一的仗勢已經不像過去那麼好用了,父母留給她的特權已經成不了她的護身符了!這一切都是墨雪舞造成的,所有的改變都是從墨雪舞出現之後開始的,是墨雪舞奪走了北堂千琅對她的寵溺!咬了咬牙,她轉身對著北堂千琅連連叩頭,越發聲淚俱下:“是!臣女不敢!臣女從未有過害人之心,隻是喜歡表哥,喜歡一個人不是罪吧?可從此之後,臣女真的再也不敢跟表嫂爭了,臣女真的知錯了!請皇上向表嫂求求情,千萬不要怪罪臣女!臣女……臣女告退!”她又叩了個頭,不等北堂千琅再說什麼便站起身,捂著嘴跑了出去。靜了一會兒,北堂蒼雲才吐出一口氣:“我剛才很想剁了她,扔出去喂狗。惡心。”墨雪舞笑了笑,完全沒有半點在意:“牆邊雜草,當她不存在就行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至少在我麵前不是。”北堂千琅皺眉,一臉不解,“是她變了太多,還是演技太高明?”北堂蒼雲挑唇,眸子清冷:“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的性情,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發生太大的改變,要我說,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北堂千琅怔了一下,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若是如此,我就太對不起她的父母了。他們為我而死,我發過誓要將司若煙撫養成人,讓她走正道的。”“你已經儘力了。”北堂蒼雲倒不覺得這是他的責任,“有些東西是種在骨子裡的,人力不可為。何況路可以彆人幫著鋪,但她必須自己走。她若硬要往歪路上走,誰都無可奈何。”“話不是這麼說。”北堂千琅搖了搖頭,“我若替她鋪了一條正路,她終歸不會歪得太厲害。難道我把她托付給皇姐是錯誤的嗎?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她留在宮中,我親自教導……”“未必。”北堂蒼雲一點都不客氣,“北堂淩瓏可一直留在宮中,也是你親自教導的,結果呢?”她可是正經八百地走了歪路,而且歪得還不清,最終作繭自縛,自尋死路。北堂千琅被噎的不輕,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墨雪舞已嗔怪地拍了拍北堂蒼雲的肩膀:“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乾什麼偏要在父皇的傷口上撒鹽?你還嫌他不夠難受是不是?”北堂千琅差點熱淚盈眶:“好兒媳婦!還是你心地善良!”“我不是揭短。”北堂蒼雲表示自己很冤枉,“我就是想說,無論司若煙最終落得什麼樣的下場,都不是你的責任,你無須為此自責。”北堂千琅心裡一暖,笑容也溫和了很多:“嗯,還是我兒子疼我。放心,我知道的。司若煙既然同意了,比試到此為止,以後應該也不會有人哭著喊著要嫁給蒼雲了,你們終於可以清清靜靜地過日子,這也是一件好事。”墨雪舞微笑,笑容卻蹭蹭地冒殺氣:“我說過了,再有人敢跟我說嫁給蒼雲,殺無赦!不怕死的,儘管來試試。”北堂千琅衝她豎了個大拇指,跟著歎了口氣:“真沒想到,一場聲勢浩大的比試居然落得這樣的結局……話又說回來,你真的沒事了嗎?”“多謝父皇關心,沒事了。”墨雪舞點頭,“就是一點迷藥,藥性過了就沒有妨礙了。”北堂千琅雖然點了點頭,目光卻突然閃了幾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那……你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後還會不會如此?”墨雪舞笑了笑,笑容很淺:“我儘量不會。至於是怎麼回事,我真不知道,正在查。”北堂千琅頓了頓,又遲疑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一般說道:“小舞啊,你當時的樣子我們都看到了,也知道你一旦發作就會控製不了自己,傷害到身邊的人,所以……”墨雪舞依然笑容清淺,連眼神都沒有太大的變化。北堂蒼雲也很平靜,但他的眸子,略微清冷:如果北堂千琅敢說出任何他不想聽的話,不好意思,回見——或者再也不見。北堂千琅倒是沒看出他們的異常,接著說了下去:“……所以你記住,不許因為這件事離開我們,無論何時何地,無論發生了什麼,我們一家人要禍福與共,生死不離不棄,聽到了嗎?”墨雪舞有些意外:“呃……啊?”北堂蒼雲也怔了一下:“你……是這個意思?”“不然咧?”北堂千琅賞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你以為我會為了保住自己的命,趕小舞走?那會天打雷劈的!天不劈我,你和羽蝶也會劈了我,我沒那麼傻。”北堂蒼雲表示滿意:“知道就好。”“臭小子!你還真不客氣!”北堂千琅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罵了一句,“我好歹是你爹,你敢劈我一個試試?”“不敢,爹。”北堂蒼雲很認真,雖然他此刻的表情其實很欠扁,“隻要你不動小舞,你永遠是我爹,哪怕你把我劈了都無所謂。”“誰要動你的小舞了?我不知道她是你心尖上的人嗎?”北堂千琅哼了一聲,“何況小舞為我們做了那麼多,我就是再混蛋,也做不出恩將仇報的事。小舞,你聽到了嗎?無論如何,不許離開我們。”不感動當然不可能,隻不過墨雪舞一向涼薄慣了,便隻是淺淺一笑:“父皇確定嗎?我這毛病不一定什麼時候發作……”“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北堂千琅點頭,“你是蒼雲的妻子,我和羽蝶都是拿你當親生女兒看待的,無論發生了什麼,不離不棄。我就是擔心你會不辭而彆,所以把話說在前麵。記住,一切有我們和你共同承擔,你無需壓力太大。”墨雪舞笑了笑,眸子裡卻泛起了一層水霧:“我……不願傷到你們任何一個……”“這我自然知道,何須解釋。”北堂千琅擺了擺手,笑得很溫暖,“你這孩子,雖然性子涼薄,行事卻太絕,你若真有心躲起來,隻怕誰都找不到你。所以我警告你,不許不辭而彆,不然跟你沒完。”墨雪舞失笑,眸中的水霧卻漸漸凝聚成滴:“父皇說話的風格,越來越像蒼雲了。”“沒辦法,隻要跟蒼雲在一起久了,很難不受他影響。”北堂千琅歎了口氣,然後摸了摸下巴,“可是不對呀,我是爹,他是兒子,不是應該他像我嗎?”北堂蒼雲也笑了笑,目光同樣很溫暖:“你找我們來,其實是為了這句話?”“嗯,這是最主要的一句。”北堂千琅點了點頭,“我要讓你們知道,無論你和小舞是什麼,神妖人佛魔都可以,我隻認你們是我的兒子和兒媳。就算天下不容你們,有我和羽蝶在的地方,就是你們的家,我們永遠要你們。所以,不要離開。”“父皇……”再怎麼涼薄,卻也抵擋不住親情的攻勢了,墨雪舞直接撲到了他的懷裡,眼淚也成串地流下,“你們怎麼這麼跟彆人不一樣,明知道我那麼妖孽,還不放棄我……”“啊,沒關係。”北堂千琅摟著她,笑眯眯地回答,“你本來也夠妖孽了,加這一點不影響大局。”墨雪舞原本哭得稀裡嘩啦,一聽這話就噗的笑了出來,真個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你……好歹讓我多感動一會兒……”“我不要你感動,隻要你照做。”北堂千琅是在笑,可是語氣無比認真,“小舞,也彆以為我是個昏君,為了自己的家人就置天下於不顧。我已經想好了,如果情勢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大不了這皇帝我不做了,我和羽蝶,帶著你和蒼雲避世隱居去!呃……你有沒有問題?”後麵這個問題問的當然是北堂蒼雲,他笑了笑,並不賭咒發誓,就是讓人不得不信:“沒問題。”“搞定。”北堂千琅很開心,“到時候我會選個最合適的人做皇帝,我們一起走。羽蝶更沒問題,這個提議還是她提出來的。她說了,為了小舞,一切皆可舍。”墨雪舞怔怔地看著他:“我……”“什麼都不用說了,小舞。”這次是北堂蒼雲開了口,“我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隻不過之前我是要一個人帶你走。不過我不介意多幾個人,就這麼定了。”墨雪舞沉默片刻,隻好歎了口氣:“你們如此待我,要我何以為報。”“我們擁有的一切,一大半來自於你,你可曾想過索要任何回報?”北堂蒼雲嗬嗬地笑笑,溫柔中帶著寵溺,“小舞,我們不是施恩不望報的聖人,我們也在乎付出的一切是否能得到回饋,是你說的,一份隻求付出不要回報的感情,注定不會走得長久。所以,我們之所以願意為你舍棄一切,是因為你值得。”既如此,什麼都不必多說了。擦了擦淚,墨雪舞微笑:“那好,就這麼定了!”北堂蒼雲點頭,跟著微微冷笑:“至於這些傳言……”“不必理會。”墨雪舞後退幾步,搖了搖頭,“過一陣子熱度消退,自然就沒人議論了。”北堂蒼雲想了想,隻得點頭:“好吧,那就先這樣,看看再說!”夜色漸深。儘管了無睡意,可是看看已經過了此時,落月還是微微歎了口氣,洗漱上床。可是剛剛把手伸向被子,他便動作一頓,跟著挑了挑唇,語聲比之前更加清冷:“明知無用,你還來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