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幾天的時間,呂良和閻雲舟的大軍之間都沒有發生正麵的對抗,雙方都在休整試探,這一天閻雲舟召集了守將:“我們的糧草沒有呂良的充足,這樣磨下去,等到呂良的元氣恢複我們會更加陷入劣勢。”他抬手在地圖上圈了一個點,李彥出聲:“洛水鎮?”閻雲舟點頭:“洛水鎮雖然是個小鎮,但是產大麥,按說應該是北方比較富庶的鎮子,但是因為背靠漳州,漳州太守縱容本地富商打壓糧價,從洛水鎮用低廉的價格將大麥收走,高價再運出去。官商勾結,這其中漳州太守借的就是沈從峰手下的兵將,洛水鎮的百姓對於姓沈的可謂是深惡痛絕。你們看,從這條路我們可以繞到洛水鎮的背後,洛水鎮的城門樓是這附近鎮子中修建的最堅固的,東南方向靠進河口,西北有山,比之我們在這裡紮營要好上很多。”閻雲舟打了十幾年的仗,對於大梁北方的所有城池,哪怕是一個小小的鎮子他都十分的了解,李彥當下點頭:“洛水鎮內就沒有什麼兵將,我們可以深夜偷襲,再與鎮上的官商談,能少些衝突便少些衝突,也可以減少對城牆的破壞。”閻雲舟讚許地點頭,他們是清君側,並不是過分襲擾沿途百姓。“王爺,洛水鎮離我們不遠,但是離呂良他們也不遠,我們這裡一有動靜,那邊肯定會咬上來。”閻雲舟垂眸,他自然不是隻為了一個洛水鎮,他抬手點在了地圖上目光一厲:“洛水鎮隻是捎帶,我要的是吃掉他的中軍。呂良不會消停太久的,經過這一戰他必然忌憚火藥的威力,而避免火藥大規模的殺傷兵將,他不會再選擇和我們正麵交鋒。他定然會發揮他兵力眾多的優勢,造成合圍之勢,洛水鎮西北靠山,我們隻需要一隊人馬埋伏山頂便可解決西方的防守。但是一旦分兵對他們來說也一樣有劣勢,我們不與他們分頭對抗,李寒,若遇圍剿,你率兩千銀甲衛從東南方向突襲,側翼收攏,緊跟銀甲衛,全軍迅速變成一線突圍。到兩夾山這個位置,從山脊中穿過去,火器營殿後,一旦到了兩夾山便不用吝嗇炮火了,給我將呂良的中軍滅在兩夾山。”“是。”安靜了幾天之後,這一片土地上重燃戰火,閻雲舟將呂良的心思吃的死死的,果然,上一次的大戰之後呂良不敢再正麵碰上閻雲舟的鋒芒,果然采用了全線圍攻,包抄的策略。第二天的夜裡,閻雲舟的大軍便占領了洛水鎮,呂良那邊的動作也很快,開始壓了上來,幾乎沒有給他們喘息的機會,連日的征戰讓閻雲舟的臉色很差,也沒什麼胃口,但是他不敢在這個時候有事兒,即便沒胃口也會強迫自己吃下去。 李彥看著他的狀態實在不好,便開口勸道:“閻哥,你回去歇一歇吧,這一晚都沒怎麼睡,前麵我會盯著,呂良的人一時半會也不會全部圍上來。”閻雲舟身上裹著披風,陣陣咳嗽,沒有再拒絕,這一戰避免不了,最晚下午的時候他們就要突圍出去:“好,殿下多小心。”閻雲舟躺靠在了榻上,左臂的傷口楊生日日都為他換藥,每一次都會塗上大蒜素,從前聞著都頭疼的味道此刻似乎都習慣了,聞著這個味道他就能想到寧咎,身體每一個地方都累的厲害,但是卻又有些睡不著。他拿出了一直捂在心口的寧咎的信件,那信紙的邊都磨薄了,他看見了最近的一封信,洋洋灑灑的都是醫囑,信中詳細交代了他出現了什麼狀況需要用什麼藥,還有一個讓他轉交給楊生的圖。上麵畫的是兩個小人,一個小人躺著,一個小人在身邊按揉心口,連手應該擺放的位置和姿勢都畫了清楚,寧咎知道戰場上受傷失血一定不少,閻雲舟那個身體再失血更加會加重心臟的負擔,他甚至後悔出征之前怎麼沒有手把手地教楊生了。閻雲舟接到這封信之後便讓楊生自己照著圖畫謄畫了一份,而這原稿他還是留了下來,他將寧咎的叮嚀和囑咐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才重新揣好了信件慢慢閉上眼睛。此刻幽州城中,寧咎之前的辦法已經初見成效了,在李夫人的帶領下,很多後方的軍嫂婦孺都已經加入到了整個後勤大軍中來。洛月離做事非常有效率,紡線,原料早早就分人頭發了下去,給軍鞋,軍衣都定了價格,按著時間去收,銀錢是當場就付清。不用擔心銷路,又不拖欠銀兩,積極性可想而知,寧咎看了看這幾日的賬簿總算是欣慰了兩分,洛月離打趣道:“這整個幽州城的婦孺都應該感謝你,你不知道你現在人望多高,城北的臚安寺中你的長生牌都已經從殿內擺到了殿外了。”寧咎聽完愣了一下,隨即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不會都是這些老幼婦孺給我立的吧?”洛月離端起了茶盞抿嘴輕笑:“自然不都是,幾個月前北郊疫病,若是沒有你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那些痊愈了的人還有家屬,對你無不感激涕零,那些長生牌都是你應得的。”寧咎的唇角勾起了一絲極輕的笑意,被患者和家屬感謝,這在從前倒也是稀鬆見慣的事兒,但是此刻他還是覺得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被脹滿了一樣,他不求感激,但是能收獲誠心相待那自然是最好的。中午寧咎留下了洛月離這兒一塊兒用午膳,還沒有吃完,前方的戰報便傳了過來,寧咎立刻撂下了筷子,洛月離展開了信件,看完之後兩個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再一次交手了,閻雲舟此次想要吃掉呂良的中軍。”這一次的信件中,隻有一封中規中矩的軍報,李彥和閻雲舟都沒有再單獨送信件過來,可想而知,前方的戰況必然已經十分膠著了。而前方確實如洛月離和寧咎料想的那樣一樣,呂良這一次勢要雪恥,兩倍還多的兵力全線壓境,閻雲舟坐鎮中軍,李寒已經奉命帶上了兩千銀甲衛向著閻雲舟之前劃的路線突圍。李寒的驍勇呂良早有預料,上一次便是吃了他的虧,這一次他也將騎兵集中,前方戰的昏天黑地。呂良軍中:“將軍,閻雲舟手下的銀甲衛實在是太強了,我們圍不住啊。”呂良的臉色陰沉,但是這一次他的眼底卻沒有絲毫的畏懼:“著側翼包上去,銀甲衛就是再厲害也是血肉之軀,還能刀槍不入嗎?記住膽敢後退者殺無赦。”“是。”呂良的手捏緊了韁繩,閻雲舟的厲害他領教到了,但是那又如何?禹洲那邊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最遲今天下午,禹洲增援的大軍就能穿過金盤山直搗幽州,閻雲舟就是用兵如神又如何?他就不信幽州那幾千的守軍還能守住城門,他幾乎看到了閻雲舟首尾不相顧的樣子了,那隱秘的興奮感讓他心中終於有了一絲得意,卻已經渾然不覺,他用的幾乎是閻雲舟三倍還多的兵力才能有今日。寧咎從中午接到戰報就有些心緒不寧,洛月離到了城西打造兵器的礦場邊看進度,他在王府中實在是坐不住。這才帶了鄒小虎去了上午洛月離說的臚安寺,適逢亂世,人心不安,寺廟這祈福的地方卻比鬨事的茶館還要人多些。寧咎從前從不信鬼神,但是現在也能理解世人對於美好願望的寄托了,他拾階而上,鄒小虎指了指那長生牌:“寧公子你看,這些都是給你立的。”那言語中的驕傲勁兒好像那些長生牌都是給他立的一樣,寧咎笑著看了他一眼:“讀過書?”北境這邊的兵將讀過書的倒是不多,鄒小虎撓了撓腦袋:“就是識字,早年我娘讓我去了幾天書堂。”寧咎看了看那大殿之上的佛像:“來都來了,我們也上去上柱香吧。”剛一進去,寧咎便聽到了身邊幾人祈求保佑的聲音,這臚安寺中來上香的其實願望都差不多,無非是保佑家中的男人能平平安安的回來。寧咎雙手合十,掌心握著三柱清香,舉過頭頂,三拜之後,跪了下來,腦海中都是那個身穿銀甲的人,此刻那人應該正在戰場上,浴血拚殺:“佛祖,若是你憐我救了這諸多人的性命,便保佑閻雲舟能平安的回來吧。”而就在他剛剛步下臚安寺的階梯時一匹快馬衝著這邊便衝了過來。那馬一聲嘶鳴停在了寧咎的麵前,鄒小虎連忙擋在了寧咎的身前,卻見來人是洛月離身邊的貼身侍衛,一身的血,寧咎心猛然一沉:“怎麼了?”“有敵軍來襲,人數眾多,洛大人受傷了,您快回去看看吧。”寧咎的臉色一變抓上了來時騎的馬便迅速回到了王府,一路上兵將都在往城門那跑,寂靜了多日的幽州城重新陷入了戰火之中。洛月離的院子中軍醫已經到了,寧咎一進院子便聞到了一股明顯的血腥味兒,在看到榻上那人的時候瞳孔都是一縮,洛月離的腹部中了一箭,平日裡愛穿的淺色衣衫此刻已經都被血給染紅了。寧咎已經來不及問到底是怎麼一回兒事兒了,他迅速命人熬了麻藥過來,讓人取了他的藥箱。洛月離的手按著腹部,疼的額角都是冷汗,失了血色的雙唇都直哆嗦,但是神誌卻十分清明。他忍著疼意喘著粗氣看向了寧咎,所有人都以為洛月離撐著等寧咎來是因為想要他幫他治療卻不想他卻一把握住了寧咎的手腕,撐著一口氣開口:“來者應,應是自金盤山以東而來的禹洲兵將,兵馬,眾多,你可能守住幽州?”他每呼吸一次,腹部的血就會往外滲出,洛月離的手因為大量的失血已經濕冷一片了。聽到洛月離這話不光是寧咎愣了一下,就是一旁留守的幽州副參將梁毅都有些懵了一下,讓寧咎來守幽州?開什麼玩笑?不過幾乎是轉瞬的功夫寧咎便明白了洛月離的意思,他是在問他手中的炸藥能不能用。他知道洛月離之前對幽州的態度是死守為上,而他此刻說對方兵馬眾多,那恐怕就是已經超過了幽州能夠應對的極限。而中午接到的戰報中寫閻雲舟那邊已經與呂良大軍交戰在了一起,此刻幾乎是不可能分出兵力來回援的。所以,若是他說不能,恐怕就隻有死守這一條路了,縱使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幽州也要在他們的手裡。寧咎閉了一下眼睛,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我能。”洛月離已經淺淡的看不出任何血色的唇總算是勾出了一抹笑意,他抬眼看向梁毅和屋內的幾個將領:“即刻起,寧咎接,接管幽州城防,爾等俱當聽命。”梁毅幾人對寧咎是感激,但是讓他接手城防這是不是太過兒戲了,但是洛月離的命令他們違抗不了,幽州能有今天洛月離功不可沒。寧咎也知道這些將領的心中不會服他,所以倒是也沒有計較他們猶豫的態度,而洛月離現在的情況已經等不得了,必須儘快做手術拔箭。寧咎看向了梁毅,他相信閻雲舟能留梁毅在城中就說明,這人必然極善防守,撐過手術的時間必然是沒問題的:“梁將軍,我需要立刻為洛大人做手術取出箭簇,城防便先交於你,不可出城,不可迎戰,隻守不攻。鄒小虎,你帶人去我院子中將所有的炸藥搬出來,堆放在城牆邊,沒有我的命令誰人也不可擅動,擅動者軍法從事,軍醫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寧咎的命令乾淨果決,沒有片刻的猶疑和遲鈍,仿佛他曾經每一次在手術台上下達命令一樣,帶著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此刻上策確實是不可出城,寧咎的命令倒是讓梁毅總不至於覺得他實在太外行,看了一眼榻上狀態越來越差的人他還是開口:“寧公子,洛大人不會有事的是不是?”“有我在,出去吧。”熬好的麻藥被洛月離喝了下去,失去意識之前他深深看了一眼寧咎,他知道他將幽州交托給寧咎就是一場豪賭。因為他看見了來人的人數,死守的死傷會非常大,而他見識過寧咎手中那東西的威力,他信,寧咎可以扭轉局麵。寧咎讓人將洛月離抬到了窗邊光線更好的位置,他在戴上口罩之前開口:“放心,你不會有事兒的。”洛月離淡淡笑了一下,隨後便漸漸失去了意識,寧咎摒棄了一切雜念。指揮著身邊的助理軍醫一塊兒用洗手用酒精消毒,消毒器具,箭頭被拔了出來,寧咎立刻用止血鉗止血,然後開始探查腹腔。他看了一眼拔出來的箭頭,並不是十字形的,而是扁菱形,有了這麼長時間處理傷口的經驗,寧咎知道這樣的箭頭造成的傷口相對齊整,但是卻深,這個位置裡麵的小腸肯定是要截下去一段了。他開始探查小腸出血點的位置,這一步其實是最難的,因為小腸的位置多變,外傷造成的小腸損傷很可能會隨著傷者的動作而有變化。且很多時候是不止一個出血點的,若是漏掉了,很可能造成後續的腹腔大出血。寧咎的動作很快,找到了出血位置之後他當機立斷截除:“右2止血鉗。”“線。”寧咎開始給小腸做結紮:“右4鉗子。”鉗子被遞到了他的手上,他在鉗子鉗住結紮的那段鉗下了這一段小腸,之後便是另一端,他儘可能快地手術,以避免腹腔長時間的空氣暴露,以儘可能地減少感染的可能。“盤子。”直到這一截的小腸被完全截下來,寧咎才眯眼再次探查腹腔,洛月離也算是萬幸了,除了這一截小腸受損嚴重之外,其他的臟器並沒有受傷。那一截小腸被放在了盤子裡,他身邊這人是郡王府中的府醫,雖然也在軍中當值,但是他沒有跟隨閻雲舟到雲城。也就沒有看見過寧咎之前在傷兵營中堪稱炸裂的手術過程,此刻看著這一截腸子就這樣從他們洛大人的肚子裡被剪下來,整個人都已經在震驚的邊緣了。他知道寧咎醫術高,卻沒有想到方法可以這樣,這樣嚇人。“鹽水。”寧咎用生理鹽水衝洗腹腔,好在隻是失血量大一些,腹腔中沒有膿液,感染的幾率會小不少,他再一次探查了還有沒有被遺漏的出血點,確定沒有之後才準備縫合。郡王府離城門其實並不遠,現在他們在屋子裡甚至可以聽到外麵比較清晰的喊殺聲。寧咎一層一層地縫合,徹底關閉腹腔之後,寧咎才舒了一口氣,身旁的府醫看著他小心地問了一句:“寧公子,洛大人是沒事兒了嗎?”寧咎一邊給傷口附近塗上大蒜素一邊點頭:“嗯,他可能還要半個時辰才能醒來,你守著他,記得排氣之前不能吃任何的東西,也彆喝水,等到排氣後進流食,再將我準備的藥服下。”“我明白的,您放心。”這一台手術用了一個時辰左右,寧咎出了屋子之後便立刻到了城樓那邊,越是往那邊走聲音便越大,平日裡隻有把手的士兵的城牆,現在已經站滿了人,梁毅看見他出來立刻趕了過來:“寧公子,洛大人怎麼樣?”“已經取出了箭,縫合了傷口,不會有生命危險,現在外麵是什麼情況,敵方大概多少人?”洛月離沒有生命危險總歸是一件好事兒,梁毅抹了一把臉:“這群人是不要命了,竟然是從金盤山翻過來的,人數大概有四萬多。”說到這裡的時候梁毅幾乎是咬著牙,他們防守的要道沒有發現任何敵軍的蹤跡,這幾乎是憑空冒出來的大股敵軍竟然是穿過金盤山而來的。金盤山過之十之存七八,呂良竟然用這不要命的打法也要拿下幽州。寧咎手緊緊攥緊,竟然有四萬人,幽州裡麵的守將不過才8000,還有不少是老兵傷兵。他看向了城樓的方向,那城牆之下已經架上了梯子,此刻城牆上的士兵正在往城牆下麵倒熱水,投石塊兒。不斷有人被砸下去,也不斷有人攀爬上來,人數的優勢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儘致。寧咎側頭開口:“有沒有給王爺傳信?”梁衡搖頭:“洛大人不讓傳信。”“很好,給我找紙筆。”梁衡以為他要去信給閻雲舟求援,不由得聲音都大了兩分:“不可,郡王和王爺那裡戰事膠著,此刻根本不可能分出兵力來援,這信去了,除了擾亂軍心沒有任何的作用。”他們麵對4萬的敵軍尚且還有堅固的城牆,但是閻雲舟那邊一樣是三倍之敵,卻連城牆的遮擋都沒有,比他們這裡還要凶險。寧咎涼聲開口:“誰說我是要求援軍?這大股的敵軍今日到了幽州城下,那邊王爺便和呂良交上了手,哪有這麼巧的事兒?呂良大軍打的就是讓我們收尾不能兼顧的主意,你以為你不傳信郡王那邊便不知道幽州之危了嗎?”與其讓閻雲舟從呂良的口中知道幽州的危險,不如他來說,他沒有打過仗,但是也知道軍心一潰便是一潰千裡,梁毅緊緊抿唇沒有再說出什麼來。“去找小白過來。”寧咎到了城樓中,找了一張紙,隨便找了一支筆匆匆隻在紙上寫了四個字:“不必回援。”他相信閻雲舟能明白,梁毅找了小白過來,寧咎親自將這隻有四個字的信綁在了小白的腳上,這個時候也隻有小白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將信送到閻雲舟的麵前。寧咎轉身直接向梁毅吩咐:“那黑褐色的火藥,每人三顆,投下去,記得,往遠處扔,近處爬上城牆的人直接斬殺。”梁毅是幽州副參將,隨州之役和雲州之役他都沒有參加過,聽到火藥他的眼中也有些冒光,寧咎冷眼站在最高的城樓上,看著那如螞蟻一樣一遍一遍爬上來的人。閻雲舟走的時候帶走了青羊道人那邊大部分的黑火藥,但是青羊高人這麼多天一直也沒閒著。不過雖然如此,炸彈的震懾力雖然不小,但是殺傷力其實並不大,就算是將此刻他們手中所有的火藥都投下去,也不可能炸的死這四萬多人。但是他不需要這四萬多人都死在幽州城下,一個計劃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此刻閻雲舟那邊,李寒率領的銀甲衛幾乎是勢如破竹便將呂良的包圍圈破出了一個口子。對於這一點呂良雖然臉色陰沉但是卻並沒有多難以接受,畢竟單論戰力,大梁幾乎沒有任何一支隊伍可以正麵和銀甲衛一拚。閻雲舟坐鎮中軍,以旗幟為令羽,整個大軍沒有反抗那壓上來的包圍圈,而是開始迅速收縮,緊跟在李寒的隊伍後麵。“呂將軍,他們這是要跑?”呂良也沒有想到閻雲舟的隊伍開始不再戀戰:“壓上去,不管他們要耍什麼花招都不能放跑了閻雲舟,弓箭手,給我衝閻雲舟那邊射箭,誰能殺了閻雲舟,本將親自到陛下麵前幫他請封。”閻雲舟遠遠看了一眼呂良,在那邊弓箭手開始射箭的時候,這邊早就已經有盾牌擋在了閻雲舟的身前。呂良看了看時間,這個時候禹洲的大軍應該已經兵臨幽州城下了,一絲瘋狂的笑意爬上了他的唇角:“傳令,讓所有人都放開了嗓門喊,禹洲五萬大軍已經攻占幽州。”這一手確實是閻雲舟都沒有想到的,呂良那邊很顯然是事先就有準備,很多兵將都是扯著嗓門喊,聽清楚他們喊的什麼之後閻雲舟的瞳孔都是一縮。李彥策馬上前:“閻哥,禹洲的兵將就在金盤山以東,他們真的會翻過金盤山?”還不等閻雲舟開口,那遠處的呂良便大喊出聲:“閻雲舟,幽州已經在我的手中,你們這群亂臣賊子,此刻投降我或可留你們一條命。”閻雲舟的手也勒緊了韁繩,幽州此刻沒有任何的消息傳過來,他知道呂良所謂的已經攻陷幽州的話必然是假的,但是禹洲的兵將攻打幽州卻未必是假的。禹洲可調動的有五萬大軍,就算過了金盤山的有四萬,都可對幽州產生巨大的威脅,但是此刻無論真假他都不能讓這話禍亂軍心:“傳令下去,幽州留有火藥千枚,禹洲大敗,所有人給我喊出聲來。”說完他一抬手:“箭。”暗玄雖然擔心但是卻還是將手中的弓箭交給了他。閻雲舟一身銀色鎧甲,搭弓拉箭,那弓幾如滿月,他忽略了手臂和胸前的痛意,這一箭猶如流星趕月一般,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道穿過了重重人群直奔呂良,呂良雖然極力躲閃,卻還是被這一箭給射中了肩膀。戰場之上主帥之間的對決更加能鼓舞軍心,呂良畢竟年紀大了,縱使這箭的力道比不上閻雲舟全勝之時,卻也紮的極深,呂良差點兒沒從馬上栽下來。這驚天的一箭似乎衝破了些方才呂良軍中的謠言,閻雲舟在這些將士的心中就如同神抵一般地存在,他們更是親眼見到過火藥的威力,所以閻雲舟說幽州城中有上千顆火藥他們便真的信了。卻不見閻雲舟放下弓箭時搖晃的身形和慘白的臉色,暗玄的手忙在他的背後扶了一下:“王爺。”閻雲舟的身子搖搖欲墜,側頭咳的有些說不出話來,隻有他知道幽州還剩下多少人,若是禹洲的守將都過來了,那四萬多人,即便是有火藥恐怕也受不住,寧咎。李彥顯然也知道禹洲的兵將有多少,此刻幾乎是目眥欲裂:“閻哥,我們必須分兵回去,幽州現在的人根本撐不住。”閻雲舟的臉色差極,他看了看正在迅速行進的大軍,他們此刻前進的方向正是幽州的反方向。如此途中根本就沒辦法回頭,一旦回頭軍心必亂,到時候隻怕是他們都還沒有回到幽州,呂良那老家夥就壓上來了。閻雲舟緩了一口氣:“暗玄,你去密令平洲留守的五千將士回援幽州,記得,彆,咳咳,彆聲張。”他隻覺得胸腔中一陣血氣翻湧,呼吸有帶著辛辣的感覺,暗玄扶住他的手臂,卻也隻能遵命。閻雲舟回頭,看向了幽州的方向,手緊緊攥死,寧咎,千萬不要有事。戰場就是這樣,一旦上去了,便輕易停不下來了,除勝負不可分,閻雲舟縱使心中急出火來,也沒有辦法回去。大軍還在收縮突圍,四月的天並不長,此刻天際邊已經開始擦黑了,就在他們已經瀕近兩夾山的時候,一聲嘹亮的長嘯從天際傳來。閻雲舟幾乎是立刻抬頭,是小白的聲音,此刻小白過來,帶來的一定是幽州的戰報,小白是閻雲舟從小養大的,哪怕下麵都是黑壓壓的人,它也能準確來到閻雲舟的身邊。閻雲舟看到了那綁在小白腿上的信件,李彥也立刻湊了過來,兩個人甚至有些不敢拆開這信件,就怕這信中說的是他們無法接受的事。閻雲舟沉了沉心思,展開了這封信,卻隻見信上隻有四個字:“不必回援。”這字跡實在是稱不上多好看,但是卻沒有比他更熟悉的了,這是寧咎的字,不知為何,明明隻有這四個字,閻雲舟卻似乎能明白寧咎沒有說完的話。他想到了寧咎和他說過他造出的TNT,他是在告訴他他能守住幽州。李彥卻以為這信是偽造的:“這是誰傳來的?”這絕不是洛月離的字跡,也不是梁毅的,卻在這個時候說不用回援?閻雲舟盯著眼前的字:“是寧咎的字,殿下,寧咎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他的手中有比火藥威力還大的東西,我信他能守住幽州。”他從前將那簡筆的圖畫給寧咎的時候防的也是這一天,隻是他沒有想到幽州麵對的敵軍人數會這麼多。李彥也知道青羊道人的火藥也被寧咎指點過,他不知道為何寧咎知道這麼多,但是他相信閻雲舟,也信能讓閻雲舟信任的人,必然有過人之處。況且,這封信能從幽州被送過來,便說明老師也沒有反對。李彥下定了決心開口:“來人,將暗玄追回來,軍令取消。”“是。”而此刻的幽州城已經幾乎黑了下來,寧咎手中的火藥在這夜色下顯得威力更盛,城牆上攀爬的禹洲兵將開始慢慢褪去。翻過金盤山,禹洲的兵將也是人困馬乏了,這個時候攻城憑借的不過是一股子信念。他們相信幽州必定沒有多少兵將了,幾乎遭不住他們這些人的猛烈衝鋒,隻要一鼓作氣他們就能拿下幽州。拿下幽州便代表著他們在平叛中立下了不世之功,賞賜,銀錢會接踵而至,但是他們沒有想到那火藥真的有那麼厲害。那巨大的爆炸聲,炸響在耳邊,身邊不斷有人被炸飛,火藥味兒,血腥味兒,彌漫在了戰場上,沒有人是真的不怕死的,沒有人願意成為下一個血肉橫飛的人。縱使那火藥的威力其實有限,很多人也隻是受傷並沒有被炸死,但是這樣的震撼卻深入人心,沒有人不會怕,沒有人願意賭下一顆火藥是不是會落在了自己的頭上。寧咎麵沉如水,他從頭到尾看了整場戰爭,直到對麵的敵軍慢慢退去,他才發現他的後背都已經被冷汗濡濕,腿都已經站的僵硬了。月上中天,寧咎第一次坐在了廳中的主位上,看著回來的幾位將軍,那最開始焦急之色已經漸漸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酣暢淋漓。寧咎知道他們心中是如何想的,他們在想有火藥在守住幽州沒有問題,他理解這樣的思想,但是卻不能讚同。他站在城樓的最高處,眼前那血肉橫飛的畫麵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但是他的大腦卻幾乎是在偏執地進行計算著,一顆炸藥扔出去之後會炸翻幾個人,爬起來幾個人,逃走幾個人,一共扔出去了多少個炸藥,這些就像是一個個算式一樣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加加減減。而最後的結果並不儘如人意,看似對方潰退,但是他知道這多半是第一次被火藥襲擊而陣腳大亂的原因,其實這一次被火藥炸死的人很有限,而城中的火藥卻已經所剩不多了。“寧公子,有火藥在我們一定可以守住幽州。”寧咎低頭看向了桌案上的地圖,這個地圖真是閻雲舟從前日日看的那張,他將閻雲舟和他在信中提到了幾個地點都找了出來,直接開口:“梁將軍,明日你帶人將我給你的東西埋設到這幾個位置上。”梁毅看到了寧咎指著的那幾個位置,確實都是要道,但是那位置都在城外啊,他微微皺眉:“寧公子,現在我們應該死守幽州,冒險出城不是上策。”對於他的質疑和反駁寧咎並沒有感覺到意外,他緩緩抬頭:“死守?死守能守多久?你知道今天用去了多少顆火藥嗎?”梁毅語塞,寧咎直接開口,聲音冷靜克製:“不到兩個時辰,用了851顆火藥,平均每一顆火藥的爆炸半徑為一點五到兩米,炸翻的人在六七個左右,炸死的可能都不足三人。就算是三人,這851顆炸藥能帶走的人也就才2553人,但是幽州現存的火藥也就隻有區區兩千枚了,這一戰用去了將近一半。”寧咎認為此刻磨破在嘴皮子也沒有用,一切要用數據說話,屋內幾乎鴉雀無聲,寧咎頓了一下才再次開口:“今日這一戰我們能勝是占了敵人從未見識過火藥威力的便宜,他們震驚,害怕,所以節節後退。但是隨著對峙時間的拉長,這種恐懼會漸漸被他們所接受,當他們對火藥的忌憚沒有這麼深的時候,而我們的火藥又難以為繼的時候,你們還認為幽州好守嗎?”一路碩博的寡王雖然是學了醫,卻不代表其他方麵毫無建樹,寧咎不會打仗,但是琢磨人心的道理是一通百通,稍加分析得出眼前的答案並不為過。梁毅抿了抿唇,寧咎所說的一切都讓他無法反駁,他第一次覺得他是真的小看了寧咎。他也領兵多年,深知在勝利的時候保持克製和理性的艱難,從前他隻在焰親王閻雲舟的身上看到過那種永遠清醒的樣子,但是寧咎做到了。從進了這廳中開始寧咎的麵色就沒有大的變化,他當下拱手:“寧公子所言甚是,但是出城主動出擊,我們的勝算就更大嗎?”寧咎淡淡笑了一下:“若是隻有眼前的那些火藥那必然是不大的,但是這次用的遠比今天的火藥威力要大上三倍不止。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今天這一次足以讓對方膽寒,所以我們不能給他們留下喘息和拉鋸的時間來反應。”寧咎坐在主位上,眉宇間冷厲的模樣像極了從前坐在這個位子上的那個人:“想要讓一個人的心中對對手真的膽寒退卻,那麼就必須層層加碼。今日他們害怕畏懼火藥,抱頭逃竄,明日就要有更加可怕的東西等著他們,讓他們知道他們沒有得勝的那條路,要麼投降,要麼死。”寧咎深諳一個人的心理,人的心理就是在不斷地試探對方的底線。若是此戰過後他們有片刻態度上的回軟,那麼就是給了敵人可趁之機,他們會覺得還有一拚的機會,還有得勝的可能。而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趁著他們心中的恐懼在發酵的時候,用更加嚴酷的手段和武器將他們的精氣神徹底打散。再無拚湊起來的可能,寧咎的聲音中帶著從未有過的冷意,就連久征沙場的梁毅都不禁為寧咎的想法而感到膽寒。
第93章 幽州危(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