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將自己逼得太狠了(1 / 1)

又是一年冬,京城內外下了整整三天的雪,這半年來,閻雲舟幾乎很少上朝,因為他在李彥剛剛登基的時候就立刻交出兵權,倒是讓朝中一些朝臣有了些彆樣的心思,畢竟自古以來都是狡兔死,走狗烹。閻雲舟的名頭太盛,朝中誰的心裡都清楚,若非是閻雲舟當初站在了李彥的身後,將李彥推上位,現在這天下也不會易主。朝中的人最擅長的就是揣摩那上位者的心思,打天下的時候,李彥自然待閻雲舟千般好萬般好,但是此刻他坐上了大位,可就不可同日而語了。朝中的一些朝臣也觀察了這半年的時間,閻雲舟不上朝,李彥也甚少傳他進宮,雖然一應禮遇都在,但是任誰看了,都是閻雲舟被奪權。有些急於站到新帝那條船上的人,開始明裡暗裡地映射閻雲舟,李彥起初不以為意,但是後來便也看出了那些人的心思,駁斥了好幾個朝臣的折子,著人到了午門外站著,才算是壓下了一些風波。閻雲舟則是對一切窗外事都充耳不聞,焰王府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閉門謝客的樣子。一來,他也為避嫌,不願在新皇登基的時候與朝臣來往過密,二來,他確實已經沒有任何心思與旁人應酬了,他所有的熱情和生氣都隨著寧咎的離開而離開了。但是外人不知道的是,這焰親王府閉門謝客,卻有兩個人謝不了,一個是當朝天子,一個就是在三月前被認命為戶部侍郎的洛月離。閻雲舟這半年的身子好好壞壞,有三個禦醫幾乎是常駐在焰王府,他腿上的關節到了冬天更難熬。為此,李彥特意命了工部的人過去,趕在冬日之前將王府後院本來帶的那個活水池中引入了溫泉,隻是為了他冬天能不那麼難熬。閻雲舟少有出門的時候,每日不是在院子裡看著寧咎從前留下的東西,便是在每月十五的時候雷打不動地去閻家祖墳邊的彆院住上三天。暗玄端來了晚上的藥:“王爺,用了藥就早些歇著吧。”閻雲舟靠在榻上,素白色的裡衣外麵是一身雪青色的中衣,腰腿上搭了厚實的羊絨毯子,手上握著一塊兒雕了一半的木頭,那木頭雕的是個穿著長衫的青年,衣擺飄揚間栩栩如生。閻雲舟見他進來才抬起頭來,抬手拿過那藥碗一飲而儘,這半年來所有人都擔心閻雲舟會因為寧咎的死而失了生機。甚至對身子都不在乎了,但是卻不想這擔心多餘了,閻雲舟沒有拒絕看診,甚至可以說他非常的聽話。比之從前被楊生診治的時候還要聽話,讓喝藥就喝藥,讓針灸便針灸,讓藥浴就藥浴,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句的抗拒,那些禦醫或許都覺得,這位極人臣的焰親王也逃脫不了怕死。但是隻有日日跟著閻雲舟的暗玄看的出他的苦,那麼多的藥喝進去,其實也不過將將吊著那人的精神罷了。 閻雲舟放下了藥碗,難得開口多問了一聲:“下午回話的人來說陛下和洛月離杠起來了?”閻雲舟甚少出現在朝堂上,但是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他隻是不願意再插手了,但是事關李彥和洛月離,他終究是不能袖手旁觀的,暗玄難得見閻雲舟對旁的事兒有了反應,立刻出聲:“是,聽說是為了賜宅子的事兒,陛下想要將魏長河留下的宅子賜給洛大人,洛大人堅決不受。”閻雲舟沉默了一下,微微斂眉沒有再說什麼,這半年的時間,李彥和洛月離倒是不止鬨了這一次。早在三月前的時候,李彥便想要直接將洛月離命為戶部尚書,在他看來,戶部尚書都已經極度委屈他的先生了。但是洛月離卻拒絕了,隻言現在的戶部尚書黃生並無大的過錯,且資曆也深,熟知各地錢糧,先不論其他,隻要黃生能夠踏踏實實地乾活,李彥剛剛上位便不能隨意貶謫二品大員,他隻要了戶部侍郎的位子。但是李彥不願意,還要給洛月離加封太傅,上正一品銜,聖旨都已經被傳到了洛月離的府上。但是洛月離愣是沒有讓內侍展開聖旨,深秋的天氣就跪在了自家的府門口,隻說讓皇帝收回成命。李彥匆匆趕到洛月離的府上,看著跪在冰涼瓷磚上的人眼睛都氣的要冒火了,兩人雖然談的不甚愉快,但是最後的結果還是以皇帝收回了聖旨而告終。閻雲舟放下了手中刻了一半的畫像,暗玄以為他是想要起身去就寢,想過來扶他一下,那人卻歎了口氣:“不必了,你讓人備些好的酒菜,準備接駕吧。”“接駕?是,陛下要來?”閻雲舟也算是看著李彥長大的,心中猜他怕是忍不過今晚,暗玄下去準備,果然沒有到兩刻鐘的時間,王府的後側門外便傳來了清晰的馬蹄聲,可不正是連夜出宮的當今聖上?側門外的守衛趕緊下跪迎駕,不過倒是並不慌張,很顯然李彥深夜走側門過來也不是第一次了,暗玄也出來接駕:“叩見陛下。”李彥邊快步往閻雲舟院子這邊走,邊抬手:“起來吧,王爺可歇下了?”“還沒有。”李彥進屋,閻雲舟撐著身子要起來,他快步上前按住了他的手臂:“閻哥,你和朕就彆客氣了,快坐著吧,前幾日的風寒可好些了?”“托陛下的福,好多了,燒也褪了。”“那就好。”李彥坐在了閻雲舟的邊上,神色鬱鬱,閻雲舟也知道為了什麼事兒:“陛下用晚膳了嗎?”“朕氣都快氣死了,還用什麼晚膳。”“正好臣晚膳也沒吃什麼,陛下陪臣再用一些?”李彥也聽禦醫說過閻雲舟的胃口一直不太好,自然也沒有拒絕,一桌子的菜肴上來,還上了些酒,李彥知道閻雲舟一直在用藥:“朕自己喝點兒就好,這鴨湯瞧著不錯,閻哥多用點兒。”閻雲舟用勺子喝著湯,李彥菜沒吃幾口,倒是悶了好幾杯的酒,臉上都微微泛起潮紅,酒過三巡,這年輕的帝王便也沒了拘束,和閻雲舟倒了一肚子的苦水和委屈:“自從我做了這老什子的皇上,老師便好像離我越來越遠了,我的賞賜他不要,授官也不要,就更不要說封爵了,這些我都順從他了,現在呢?我隻是賜了一個宅子,他竟然跪在地上逼我收回成命。之前他腹部中箭,那個時候也沒有什麼休養的條件,人剛剛能起身便要料理後備,軍需,降將還有幽州那一大攤子事兒。他從小沒有習武,也就是一般文人的底子,經不起這麼遭害,魏長河那個宅子有一處溫泉,冬日養身子正合適,給他最好不過了。”說到這裡李彥又是一口酒下肚,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從前在幽州的時候,他除了那沒有宣之於口的愛戀之外,和洛月離沒什麼不能說,也沒什麼說不通的,他覺得他們的關係很近。但是現在一切都變了,彥兒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陛下”二字。閻雲舟默默給他又倒了一杯酒:“現在洛月離是正三品的戶部侍郎,魏長河留下的那個宅子占地頗大,我朝雖然沒有明文規定臣子內院是否可以私設溫泉,但是按著現在的成例,府中有溫泉的除了些有封爵的王爺,宗親,便隻有正一品大員。洛月離這是不想陛下的恩典太過,引來朝中諸臣子的不滿。”不提這個事兒還好,提起品階這個事兒李彥又是一肚子的憋屈:“閻哥,旁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自幼便跟著老師,治理幽州,治理百姓這些都是他教我的,他本就是我的老師,如今我登基稱帝,加封太傅怎麼了?”閻雲舟很顯然也是知道當時那場風波的,他揉了揉眉心:“陛下說的確實有道理,按著陛下和洛月離的關係,這太傅一職洛月離確實當得,但是洛月離堅持不受,殿下可想到是為什麼?”李彥又不傻,自然也是知道洛月離心思的:“李啟玩弄權術,任人唯親,搞得朝堂上烏煙瘴氣,魏家此刻是倒了,但是從前那些被打壓的士族也都冒出了頭來,其中就有一支是昌河洛家,老師不想步魏長河的後塵,但是朕不是李啟,他為什麼不肯信我?”李彥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眶都有些發紅,他其實最傷心的地方就是洛月離不信他。閻雲舟再給他倒了杯酒:“洛月離並非不信陛下,他是不信人心。”閻雲舟畢竟和洛月離相交多年,那人一顆心生了九竅,李彥就算是跟著他學了這麼多年,但是畢竟還年輕,和洛月離那深沉的心思比起來,還是有些不夠看的,李彥看了過來,麵帶詢問。“陛下,人的欲望無窮儘,洛月離有從龍之功,又是陛下自幼的老師,洛家雖然比不得一些傳承幾百年的世家名門,但是到底也算是一方門閥,若是洛月離此刻扶搖直上官居一品,難免有些人不生出旁的心思來。就算是洛家的主家把持的住,那那些枝枝蔓蔓的旁支呢?各路官員會爭相來燒洛家這個熱灶,陛下剛剛料理了魏家一族,此刻朝中狀似平靜,其實各有各的心思,陛下本就年輕,若是陛下身邊的能臣儘折,受利的會是誰呢?到時候若是洛家真的出了事兒,有人狀告到禦前,陛下如何處理?若不想徇私那洛月離也難逃其咎,若是徇私,更是於皇威有損。”閻雲舟的話讓李彥呆愣了片刻,所以老師不肯要高位,是怕洛家做大,怕他左右為難?隻是還有些話閻雲舟沒有同李彥說,那就是洛月離真想做的事兒太大,大到讓他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的汙點。送走了李彥之後,閻雲舟才歇下,半年了,他雖然隻有一個人睡,但是身邊總會再放一個枕頭,再放一床被子,就仿佛寧咎還在時候的樣子一樣。周一,第一人民醫院,寧咎帶著辭呈到了院長辦公室,算起來院長還算是和他隔了幾十屆的師兄,小老頭看到這辭呈的時候都瞪大了眼睛:“辭職?怎麼忽然要辭職?”寧咎隻說要想要支邊,沒個三年五載的回不來,自然也不能白白浪費了醫院的編製:“支邊可以,以醫院的名義去也可以啊,辭哪門子的職?你是不是找下家了?”老院長惜才,算起來寧咎的導師和他也認識,在寧咎還在學校的時候他便去聽過他做的報告,不會是哪家醫院出了高薪給人挖走的吧?寧咎坐了下來:“您放心,我家底殷實,不至於為了五鬥米折腰,我就是想趁著年輕的時候多出去看看,等以後成家立業了哪還能這麼往外跑?而且我要是回來,肯定隻來咱們醫院,就是您彆到時候不要我就行。”寧咎的父母在學術界也是有名的,家底殷實這他倒是真的信:“你真想好了?”“我想好了,我想出去支邊,可能先去西藏那邊,多看看。”寧咎年紀輕,趁著這個時候多出去走走也好,好的醫生倒是也不是一定要在大醫院裡,在外麵長長見識再回來也是好的,老頭倒是也有些欽佩寧咎的勇氣,批了他的辭呈。剩下的半月時間寧咎便將手中的病人逐一交接了出去,他辭職的消息在醫院裡可謂是引起了軒然大波,這可是最年輕的副主任啊,說辭就辭了?這一天是寧咎在醫院裡工作的最後一天,清晨,他帶上了身後的幾個住院醫和實習生,大查房,其實該交代的在之前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寧醫生,您真的要走啊?”“嗯,想去支邊,你的指標我看了,還不錯,下周三左右應該就可以出院了,出去之後注意休息,定期複查。”查房之後寧咎回到了辦公室,這辦公室他待了三四年了,他不喜歡離彆,不想最後的時候一個人抱著箱子出去。所以,早在之前的這些天他便將東西都整理了七七八八,其實該帶回去的也沒帶回去幾件,筆記,書籍這些東西是最多的,他都整理好送給了幾個住院醫。沒有人知道寧咎此去便是抱著再也不回來的念頭去的,他走的這一天,科室定了蛋糕:“寧哥,說好了,幾年之後還回來的啊。”“對啊,寧哥,到那邊看到了什麼疑難雜症啥的彆忘了和我們說。”“哎,還是小寧有勇氣啊,說走就走,所以說不能英年早婚,不然哪有詩和遠方?”科室裡七嘴八舌的亂侃,寧咎一直笑著,聽著每一個人說的話,記住了每一個人的麵容,這一彆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了。寧咎親自切了蛋糕,笑著開口:“此去山高路遠,同誌們各自珍重啊,我們後會有期。”引得科室裡的人都笑了出來,但是離彆終究還是會到來,寧咎一顆一顆解下了白大褂的扣子,心中的情緒複雜難言。若是他真的能回去,此生便注定與這白大褂無緣了,若是回不去,他會穿著這身白大褂走便中國所有需要醫生的地方。一身黑色夾克的人走到了門口,大大方方地擺手:“行了,彆送了,十送紅軍呢?都回吧。”寧咎兩袖清風,該帶走的都帶走了,該留下的也都留下了,最後他一個人站在夜色下,看著第一醫院的招牌,看著住院部的門口。想起他當年他剛剛到醫院在這樓前宣誓的樣子,滿目憧憬,心懷激**,那時,他以為他會在這裡待一輩子的。最後寧咎還是毅然決然地轉過了身,從前的誓言響徹在了耳邊:“……我決心竭儘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辛勞……”是,無論這一次前路如何,他依然不改初衷,任何時代的生命都需要醫生的守護。黑色的奧迪劃破了夜色,家中寧咎早已準備好了所有需要帶走的東西,他將臥室中一家三口的照片從相框中拆出來,貼身放在了衣服的內兜裡。若是真的能帶過去,他也得給閻雲舟看看他嶽父嶽母長什麼模樣啊。他下樓開始裝車,除了他想要帶回去的醫療器械,手術工具之類的東西之外,還有不少的戶外用品。畢竟無極龍鳳宮可是海拔3800米,他已經提前吃了十天的紅景天,還帶上了大罐的氧氣,怕路上不好走,他還多帶了兩個備胎。終於他告彆了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城市,準備踏上那未知的旅程。正德二年東,隆冬臘月是閻雲舟最難熬的時候,這一年京城之中流行起了一陣風寒,閻雲舟也未能幸免,整整昏迷了兩日未醒,此刻院子裡滿是藥味兒,就連李彥和洛月離都過來了。太醫更是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李彥臉色急切地擺手:“都起來,王爺如何了?”“回陛下,王爺脈象細弱滯澀,風邪入體,以至…”太醫的長篇大論李彥沒有耐心聽,直接打算了他們的話:“說辦法,人什麼時候能醒?”“臣已經開了方子,楊府醫給王爺用了退熱的藥,想來若是高燒退下去,王爺應該便能醒來。”這兩年的時間,照顧閻雲舟身體最多的自然還是楊生,李彥也知道寧咎留下的藥有奇效,此刻便看向了楊生:“王爺服藥下去可有效果?”楊生此刻麵露難色:“陛下,阿司匹林已經給王爺喂下去了,燒降下來了一些,不過,這藥所剩不多了。”聽完這話就是洛月離的心中都是一沉;“軍中應該還有一些,我命人去取。”閻雲舟身體差,三五不時就要發燒用藥,寧咎從前留給楊生的那些也剩下不多了,李彥的眉心緊擰:“當初不是有很多人跟著寧咎製藥嗎?就沒有學會的嗎?”“回陛下,是有跟著寧公子一塊兒做的,但是那大蒜素和氧氣簡單,底下的人倒是也能弄出來,但是磺胺和阿司匹林這兩樣藥就是照著寧公子之前的方式做,也沒人做出來過。”那藥總有用完的時候,楊生早就已經找來了從前跟著寧咎一塊兒做藥的人,讓他們儘量回憶,但是沒有人說的清楚步驟和每一步做出來的東西,大半年過去了,也沒有絲毫的進展。但是現在用要先將眼前的這一關過去,這一晚洛月離和李彥都沒有離開王府,洛月離坐在了床前,看著裡間的床榻上躺著的人,一身白色的寢衣,眼底深暗透著病態的青色,身形清瘦異常,仔細看鬢邊已經有了白發。他的心中不是滋味兒,閻雲舟是個打落了所有的苦都往肚子裡咽的人,這一年多來,他表麵上看著還好,次次見他,見李彥的時候都像是已經走出那場傷痛一樣。但是他的精神頭,他的眼睛,還有這仿佛一夜之間冒出來的白頭發騙不了人。洛月離親自幫他換了頭上的毛巾:“他將自己逼得太狠了。”屋裡的人都無聲歎息,寧咎的離開仿佛帶走了閻雲舟所有的精神,現在這個人還活著,但是就像是隻剩下了一幅強撐的軀殼一樣。後半夜的時候人才醒來,**傳來了陣陣咳喘,暗玄幾乎是立刻起身過來,眼中驚喜難掩:“王爺,您終於醒來了。”“咳咳咳……”閻雲舟剛要出聲,就是一陣咳嗽,暗玄扶起他的身子,一直在外間的李彥和洛月離也進來了,洛月離直接坐下,瞧著他:“你可是快嚇死我們了,你說說你,什麼你都得趕上,這風寒,你是一次也沒落下。”洛月離說歸說,但是眼底的擔憂做不得假,閻雲舟緩了緩咳嗽,欠身給李彥行禮,李彥趕緊扶住他:“彆起,快躺好。”這一晚洛月離將李彥硬是給拉著送出了王府,讓他回宮,自己則留下照顧,好歹病中有個人陪著總好過一個人苦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