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與慕師靖對視了一眼,他們不知時以嬈還有什麼考驗,但他心情已靜,並無懼意。
“我們何時才能離開這裡?”林守溪也問。
“殿下會領你們離去。”侍女又答。
侍女引著他們前行。
聖壤殿是一大片完整的建築群,其廣闊複雜不亞於一座城池,林守溪走在水青色的平滑磚麵上,抬起頭就可以看到匠人鬼斧神工的穹頂,穹頂夢幻迷離,宛若裁剪下的星空,若非提前知曉這是地下之城,很容易生出行走天國的錯覺。
“你們方才所去之處是惡泉大牢,大牢由這座星殿所鎮壓,星殿落成至今已七百年,七百年裡,此處星光非但未黯淡半分,反而愈發明亮。”
侍女讚譽著這座大殿,話語中透著說不出的崇敬。
一根根高聳的石柱在殿外掠過,上麵盤踞著許多巨型蠑螈般的生靈,它們並非雕塑,而是活物,石柱們簇擁著一處湧泉,湧泉白浪千尺,很是醒目,可走近了才發現,那根本不是泉水,而是雷電。
沿著星殿前行,穿過繪滿了精美壁畫的絢麗長廊,前方是一座浮空的冰橋,走上冰橋,寒風上湧,周圍瞬間黯了下來,隱隱約約間,他們覺得橋下藏著什麼生物,正張開巨口,吞風吐雪。
“這座橋是清齋神女的傑作。”侍女介紹了一句,不知從何處提出一個紙燈籠,借著微光前行。
行至冰橋中央,林守溪向左邊望去,目光被一個高大的物體懾住了,冰橋外彌漫的灰霧裡,赫然矗立著一尊巨石王座,王座猶如黑暗中的燈樓,古老威嚴的帝王側坐其上,頭承荊棘之冠,身披太古法袍,權杖之頂鑲嵌星辰。
皇帝神像。
與外界廟宇中不同的是,他的手中攤著一本書。
“這是真正的顯生之卷,隱藏著世界終極的秘密,它足有千頁,哪怕是神女也無法翻閱百章,這是真正的神卷。”侍女仰慕地說著,對皇帝之相遙遙行禮。
有驚無險地穿過冰橋,他們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侍女推開了前方古殿的大門,說:
“這是神女殿下精心為你們準備的考驗。”
林守溪與慕師靖走入古殿之中。
大殿空敞,並無冗餘的裝飾,但裡麵擺放著諸多器物,林守溪粗略地看了一便,裡麵有沙堆、棋盤、沙漏、魚池、古畫、雕塑等數十件截然不同的東西。
“破局之法就在其中,兩位何時參悟,何時就可離去,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隨時問我。”侍女說。
林守溪望著這些尋常物件,皺起了眉,不知道它蘊含著怎樣的謎題,慕師靖則不以為意,她自認悟性甚高,這考驗應難她不住。
“有勞了。”林守溪禮貌地回了一句。
黑袍侍女小手輕抬,欲言又止。
林守溪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問:“還有什麼事麼?”
“小女子確實有個私人的請求。”侍女說。
“什麼?”慕師靖蹙眉問。
隻見侍女從衣袍間取出了一個圓盒,盒中赫然有七枚紅色的星星。
“這是七星寶盒,是許多年前陛下賜給我姐姐的寶物,它的作用是識人,識各種各樣的人。這七顆星星本該是聚攏在一起的,可數百年前,姐姐不慎將它弄壞了,致使七星渙散,再難重聚,姐姐與它神魂相連,亦被反噬受傷。”
侍女介紹了這方寶盒的故事,隨後認真地說出了她的請求,“姐姐曾向大祭司詢問補救的辦法,善良的祭祀大人給出了答案,想要補救七星寶盒的辦法就是讓它識人,識一個完美的人,見到這樣的人之後,七星自會重聚。”
侍女說著,微微抬起頭,露出了帽簷遮蔽下尖尖的下頜,她又福了一禮,道:
“二位是我畢生所見最美之人,希望你們可以幫我試試,或許能救我姐姐。”“你沒有請時以嬈試過?”林守溪問。
“奉劍之後,再美的神女也隻是殘缺之人,無法補救星辰。”侍女歎了口氣,哀傷道。
“好了,我來試試吧。”慕師靖說。
她倒不是被她的姐妹情深感染,而是被那句‘畢生所見最美之人’的讚譽給打動了,被如此誇獎,豈有不幫之理?
侍女道了聲謝,將七星盒遞給了她。
她按照侍女的要求手握寶盒。
很快,裡麵的紅色小球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如遇磁力般朝著中心靠攏。
一顆,兩顆,三顆……
侍女緊張地交握著手。
慕師靖同樣緊張。
小球一顆顆聚攏,圍繞著中心
??動,轉眼已是五顆,很快,第六顆也靠攏了上去,侍女抿緊了唇,嬌小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
但很不幸,小球在這第六顆的時候停止了。
慕師靖盯著第七顆死氣沉沉的紅色石球,秀眉緊蹙,不解道:“怎麼……怎麼會?”
她並不覺得是自己不夠完美,那可能性隻有一個了——她也是殘缺之人?可自己肢體健全,七情六欲完好,並沒有缺少什麼啊……
“能使六球歸位,已是世所罕見,若不出意外,多年之後,神山又要迎來一位名動天下的仙子了。”侍女雖有些遺憾,卻並未表露,還認真地感謝了慕師靖。
接著,侍女抱著最後的希望望向了林守溪。
“公子……”
“我都不行,他怎麼可能行。”慕師靖忿忿不平道。
林守溪看著這個寶盒,隱隱有種熟悉感,他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我來試試。”
第188章黑白
林守溪接過了寶盒,寶盒銀製,底部繪有一隻栩栩如生的眼睛,七顆紅色的小石球圍繞著眼睛轉動,仿佛碎裂旳瞳仁,這與雲真人那隻惡心的、滿是疣突的右眼有些相似,卻遠比它美麗。
“小女子先謝過公子了。”侍女款款福身,說。
林守溪依據她的要求握住寶盒,離散的紅色石珠開始動了,慕師靖也湊了過來,觀察著寶盒內的動靜,沒一會兒,第一顆珠子就來到了中央,緊接著,第二第三顆珠子也動了起來。
慕師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盯著寶盒,眼睜睜地看著第六顆珠子聚攏至中央,她心頭一驚,心想他竟能與自己平起平坐?
接著,令慕師靖更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第七顆珠子也奇跡般動了起來。
“怎,怎麼可能?”慕師靖有些難以接受。
這位侍女原本沒有抱太大希望,百年來她尋過太多的人,可無論是多麼知名的仙子與公子,七星始終巋然不動,無法複歸,難道今日……侍女袖間的十指顫了起來。
林守溪同樣有些吃驚,哪怕洛初娥曾給過類似的誇讚,但他從不信以為真,正如他始終不覺得楚映嬋有色孽之罪。
但第七顆石珠就在他麵前拚合上了,七枚紅珠融為一體,再無間隙,它化作了一團凝實的圓形火焰,似一隻初醒的眼。“你哪裡比我強了呀,也沒見你比我多條胳膊多條腿呀。”慕師靖上下打量著他。
麵對著慕師靖的質疑,林守溪一本正經地回答:“也許我擁有你所不具備的善良品質和崇高道德。”
“你……”慕師靖氣結,若無外人在場,她恐怕已卷起衣袖撲上去了,他敢說她沒有道德,那就讓他看看自己的武德。
不過與林守溪慪氣之餘,慕師靖也有善良的一麵,不管怎麼說,這也幫助了這位小侍女的姐姐。
侍女確實難抑欣喜,她禮了又禮,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公子真乃聖靈之軀,這等恩德,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
話還未說完,異變忽生。
隻見這七星寶盒的石珠彙聚成一枚火星之後,洶湧的火焰漸漸穩定,表麵趨於平滑,真如一顆紅色的琉璃眼珠,按照侍女的說法,這寶物本就是‘識人’的,它在複原之後,自然而然地看向了林守溪。
瞬間,林守溪感到了強烈的注視感,這種感覺他也有過,那是巫家雨夜,遍體鱗傷的雲真人睜開腥臭的妖瞳,瞳孔中無數細小的眼球如蒼蠅亂飛。
這一次,注視感更為強烈,他像是被剝去衣物綁在行刑架上,眸光是刺透胸膛的真實利刃,將他的身軀血淋淋地剌開,露出深藏的一切。
起初林守溪感到了一絲畏懼,但很快,畏懼變成了無由的憤怒,他竟選擇與那枚瞳孔對視。
“不要!”侍女驚呼了一聲。
為時已晚。
這枚瞳仁不知看到了什麼,竟在劇顫之後飛速破裂,重新變成了七枚死氣沉沉的紅色石球,任由人們怎麼擺弄也不再蠕動一下。
“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慕師靖弄不清眼前的狀況,她想起了這枚眼球的遭遇,甚至有些不太敢看林守溪了。
林守溪也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隻見這位黑袍侍女低垂下腦袋,遲疑之後將七星寶盒重新接過,抱在懷中,她沒有責怪什麼,反而更加認真地謝過了林守溪,之後,她捧著銀盒,柔弱地退至一邊,如懷抱死嬰的少女。
“這就是命麼?”
侍女自問了一句後,不再說話。
林守溪與慕師靖未再追問她的私事,他們深入這座古殿之中,開始尋找出去的辦法。
很快,林守溪發現,這座古殿中看似平常的一切,實則另有玄機,這裡的沙堆不受重力影響,不會墜落,可以任意擺弄成任意形狀,這裡的雕塑極為柔軟,它們隨時隨地變幻著模樣,當你注視它們的時候,它們就會變成你。
最令林守溪感到奇怪的,莫過於四麵牆壁上懸掛的古畫,四幅古畫皆描繪了同一個場景:一位少女被生有青鏽的釘子貫穿手腕,禁錮在一棵巨樹的軀乾上,她垂著頭顱,容顏被滿頭烏絲遮蔽,但那玲瓏有致的身材依舊昭示著她超乎尋常的美,潮汐在足下翻滾,火焰在頭頂盤旋,巨樹後麵的背景用無數顏料虛化,混亂而扭曲。
她像是在受刑,四幅畫麵的不同之處亦是刑罰的不同。
它們分彆是冰雪與雷電,岩漿與海嘯,災病與颶風,地刺與隕星,這些足以毀天滅地的災難在畫師的筆下皆加之於少女纖弱的身軀上,仿佛她玲瓏的身軀就是被劫難雕塑出來的。
另一旁,還有對這幅畫的介紹,畫中所描繪的是神話場景,神話中大地母神墮落為了惡魔,引發了世界的浩劫,母神清醒之時已晚,於是她主動囚禁於神桑樹下,想用身軀贖清罪孽。
“這畫有問題。”慕師靖端詳了一會兒,認真地說。
“什麼問題?”林守溪詫異地問,以為她是覺醒了什麼意識,知道了某些上古秘辛。
“為何她承受了這樣的極刑,衣服依舊是完整的?若真如此,這豈不是在作秀?”慕師靖嚴肅地問。
“……”林守溪沉默了一會兒,由衷地說:“聖壤殿應該請你當畫師。”
這些畫除了畫麵的張力之外,內部亦彆有洞天,一旦伸手觸碰,平麵的畫麵會立體地展開,將人包裹,人會進入畫裡,設身處地地置身災難之中,麵對這等狂暴的天地,人纖弱的精神稍有不慎就會折斷,陷入昏死。林守溪本想見識一下大地母神的真容,但他隻是稍一嘗試,就立刻放棄了。
這裡的每一個器物都充滿了新奇感,是世所稀少的,林守溪一一擺弄了過去,隻覺得自己進入了一間精心準備的玩具房裡,那位侍女似也從悲傷中走了出來,會為他們解答每一個物品的玄妙。
“並非這間屋子是一個謎題,這裡的每一件物品都是謎,隻要你們得出了任何的答案,都可以順利離去。當然,其中也有一些迷惑之物,需要兩位自行甄彆。”侍女說。
慕師靖點了點頭,她自詡聰明,心中更是暗暗與林守溪較起了勁,決心一定要比他先行離去。
林守溪沒有要與慕師靖相爭的意思,他對燭台、水池、盆栽等東西一一進行了檢查,未能找到思路,但他也並非一無所獲,他倒是借此想明白了一件事:
時以嬈一定在暗處監視他們。
這間房間名義上是謎題,需要他們破局而出,但時以嬈最本質的目的,或許還是想通過他們麵對這些物品的反應,來觀察他們是否‘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