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1 / 1)

“太子殿下三四日不見人,你們竟渾然不覺,殿下未帶侍衛出巡,你們竟也不勸阻,如今在我的轄地出事,若是真有個好歹咱們整個慕州的官吏彆說烏紗保不住,就連腦袋都要給聖上賠儲君之命!”範希亮以響雷般高亢的聲調說完這段話後,不忘順勢猛拍桌子,再把拍紅了的手背在身後,悄悄握緊鬆開緩解痛感。堂下諸官本就因前次過堂心有餘悸,此時出了這麼大的事,更是呼吸都小心翼翼。“那……那這要如何是好?還請知州大人示下……”一旁的長史顫顫巍巍說道。“軍司衙門來人聽令!”範希亮揚聲後,一位青袍小官站出來垂首。“八百裡軍令箭馬傳信,送消息給戎州西勝軍治關裴都尉,請他領關軍三千速來護東宮之駕。”範希亮轉身就座,提筆即落,迅速寫作軍書一封,折好遞下,軍司得令欲走,卻被他又叫住,“還有兩封信一並八百裡快馬送出。一封給寧興府府尹,請他調本府衛戍司由東向西朝我們這裡行進,路上搜索太子殿下蹤跡;最後一封給綏州知州,讓他速速領人在州界處與我彙合,告訴他們,若是慢上一星半點東宮有失,我們全都吃不了兜著走!”“是!”堂上此時悄無聲息,範希亮望著噤若寒蟬的眾人,心道自己也算完成了表哥交待的事情,接下來如何……卻要看他們的了。回至後堂,他傳來自己的主簿,緊繃的聲音終於柔和下來:“回府告訴夫人,我這半月要出去,讓她安心就是,事情辦完我便趕回,還有大小姐和小少爺,告訴他們……”範希亮言及此處,卻猛然頓住,半晌道,“算了,隻告訴夫人就是了,出去時給我備馬,我即刻動身。”……“我一定要去問個清楚!宋侍詔不要再攔著我了!”二月初,澎州已有些許微薄春潤之氣,此地東臨滄海,州府曆陽更是東陸要港,人稠物穰之處於春日更顯人煙阜盛,可在官驛深處的客房裡,探頭入庭的新芽嫩柳也無法舒展這份緊張的氣氛:工部侍郎盧甘已是在慍怒邊緣,他官袍的朱紅袖子此時被官級低他四五等的小小侍詔攥在手中,寸步難行。“盧大人,越王殿下臨時修改返京時日此事必然有詐,你此時去問豈不自投羅網?”宋端哭笑不得道,“咱們兩個眼下正是該坐下來仔細思量的時候。”盧甘本不是性急暴躁之人,此刻也顧不上儀態,厲聲道:“原本回京路上途徑汴州晉陵郡,此地東向水閘關便有四個,今年報工部待修的便有三個,我特意規劃了這個路線,就為讓越王殿下帶我們看看情況,好做出應對。可殿下欲疾馳回京不過晉陵竟今日就要出發!若四月北方汛期一至尚未巡視,沿岸百姓若因此遇險,盧某豈不是千古罪人?” 宋端的小身板眼看要拉扯不住天天在工部匠作司真的挽袖子乾活的盧侍郎,可他反應快,急智之下竟鬆手道:“那盧侍郎便去吧,隻是去之前要想好行凶之後如何收場,您是打算自投官府,還是讓下官代勞?”“行凶?”盧甘本義憤填膺,聽了這話卻愣住,“什麼意思?我是去勸諫。”“越王一路走來一意孤行大人不是不知,他若執意如此,你隻有一條路走能維護沿岸百姓免受泛濫之災,那便是殺了他一了百了,定然不會有人阻撓工部的人繼續排查回京了。”宋端語氣之輕鬆閒適與其言語之大逆不道天壤之彆,盧甘已是臉色煞白,慌道:“你……你好大膽子!糊塗了嗎!在說什麼!”他這輩子沒聽過如此恐怖的話語。“大人不必擔心,我事後會組織本地百姓為您建祠,護衛一方河水安寧。至於您的家人嘛……”宋端仿佛真的仔細思量一般還摸了摸下巴才道,“這樣吧,您寫一封絕筆書信安排好,我回京後轉交給卓大人,他的人品心性您是信得過的,由他來照顧您的家眷想必您也放心。既然如此,那您就動筆,然後再去行事,下官祝大人馬到功成為民除害。”盧甘無法分辨此言虛實,他呆呆站著,這已經超出他能力範疇和思考的極限,許久後,他頹然坐在椅子上,因為他清楚,想要說服越王改變主意幾乎是不可能的……一路上越王之任性與頑劣他看在眼中急在心底,不顧一己之身犯上進言的次數已不勝枚舉,今時今日這樣的大事,他雖一時意氣想奮力一搏,卻也在聽過宋端看似荒唐大膽細想竟有個中道理的話後心下頹喪,隻覺天地之大然而自己拳拳之心卻無處可捧。看自己的暴力勸說見效,宋端這才放緩語氣,扯過條凳湊在盧甘身邊坐下溫言道:“大人是心係百姓一時心下全亂,我給大人梳理梳理眼下的情形。大人以為越王為何今日晨起忽然決定即刻動身?”盧甘這時呆氣上身,隻木木地看著宋端搖頭。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些權貴的腦子裡平常都在想些什麼。“越王此舉定然有異。想必是臨時收到了什麼消息,教他倉促決定不顧此行目的。”宋端了然一笑,略壓低了些聲音,“派他越王出來的是他皇帝老子,他回去交差也是去找他皇帝老子,可他不要這差事的結果,硬要回去如何向他老子交待呢?他老子不是彆人,可是九五之尊啊……”盧甘再不通透於政事也在官場立足了近二十年,隻這一句話便讓他打開了思路,隻是接下來的想法,卻是他稍一觸及就驚懼得恨不得全身發抖,他不自覺瞪圓本就圓潤的雙目,驚恐看向宋端道:“聖上……難道龍體欠安?”“是了,隻有這個可能,才會讓他頂著出巡不利的聖裁冒險回京,因為這個消息的存在,他這樣回去,也不會有人再裁斷他了……更重要的是,此時東宮尊駕尚在慕州,彆說沒人怪罪他,怕是他要繼承大統,誰又能怪罪他呢?”宋端替盧甘講出他不敢講的話來,又安撫道,“不過大人也無須太過驚慌,卓大人在出行前便有所布置,前些日子又送來一封信教我們如何配合他來應對,我們隻需照章辦事,說不定事成之日仍能按照原計劃去巡查水閘,大人心係的百姓也能妥善得顧。”事已至此,盧甘也無有辦法,他唯能點點頭,可似乎又覺得這一點不夠堅決,又再重重點了一次。宋端笑道:“我自有辦法,我家商行遍布市鎮,我會讓人稍回消息告知卓大人與帝京早做防備,未必就慢於越王的車馬。大人可知卓大人為何派我隨駕?就是為了今日之狀,所以大人無需擔心,我還怕越王殿下不作出些妖事來害我沒法交差。”……“這裡麵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劉煦在濟北王府的書房,看著慕州府衙的官令告示急道。比他更急的是濟北王與自己的兒子劉倫,他不住道:“還請殿下澄清此事,不然小王……怕是銜冤負屈非得以死明誌不可啊!”“是啊!明明殿下在我府上做客,為何他姓範的要四處尋找,如此大張旗鼓不知安了什麼心?”劉倫扶著父親說道,“還請殿下未我們父子做主。”“這是自然。”劉煦歎氣道,“皇叔千萬彆這樣,小侄如何擔待?若要父皇知曉,必然要怪我不知宗室尊上厚老之禮。我這便親自去向範希亮這廝解釋。難道他沒收到我之前的消息不成?怎麼搞出這種事來領我皇叔難堪!”說罷他便要走,卻被濟北王一個眼神暗示兒子劉倫給攔下了。“殿下您無需親自勞動大駕,隻需遞個親筆消息即可。想來範希亮正大張旗鼓四處找您,您又出去,豈不鬨得滿城混亂人儘皆知?若是聖上知曉,雖會責備範希亮無狀之舉,可也定然要疑惑是否是您未能及時轉達客座而勞師動眾驚駭百姓,若為此怪罪於您,豈不冤枉?”濟北王上前說完,見劉煦似有動搖,便覺可以勸住他繼續留下,畢竟越王殿下還沒傳來消息,若是這時候沒留住太子,豈不是前功儘棄?隻需要拿太子手諭給巡視的軍士查驗便能讓他們暫且歸還,不費吹灰之力。“父王說得對。”劉倫接話道,“殿下為大局考慮,也得為自己著想,難道要陪姓範的一道受罪不成?您可是儲君,決不能讓聖上見疑。”這對父子你一言我一語,仿佛是自己的心腹謀臣,字字替自己著想。劉煦終於體會到卓大哥的快樂:那種事事皆如己所料,旁人又不知不覺配合還自以為高明,這場麵由居高臨下之感觀視,彆有邪惡的暢快感。“那……那便暫且如此行事。”劉煦故作為難,可又不得不為之的模樣道,“我寫一封手諭告知範希亮,讓他給我收兵回去!彆為了自己邀不存在的功添亂!”說罷他抬筆在濟北王父子二人的注視下作書一封,寫完後甚至還讓二人一道觀看並且商議措辭,最終定稿謄抄後蓋上自己的東宮印信,交由劉倫使王府驛卒快馬送出。卓思衡此刻正站在積雪似繁花盛開的樹下,目送書房裡的人進進出出神態皆是焦急。他略算時間,心想出發前的信如今大概已經抵京入府,家人如見,必然知曉該如何行事。可他縱使運籌千裡之外,卻仍有心中擔憂,全家人此次必須傾力以赴,才可將看似混沌的天地再現重光。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