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港，第三大道。陽光透過樹梢，落在地上的青苔間，斑駁陸離。黑貓事不關己地晃蕩尾巴，打了個嗬欠。雅琳的手覆蓋在它柔軟的頸毛上，輕輕摩挲，黑皮書被墊在她們之間。在她們身邊環繞的是一圈精靈女孩，雖然對麵的軍人們已經收起了武器，但是現場依古怪的氣氛讓她們仍舊保持著高度警惕。距離他們被圍攏已經過了很久，而情況似乎並沒有實質的改變。“所以，既然這是一個小事故，我想我們有更合適的方式解決它。”總督攤開手說。弗朗西斯笑了笑，沒有說話，等待下文。他的態度似乎被誤解為認同。於是：“向這位先生道歉，凱文！（精靈語）：“什麼？“即使是不諳精靈語的雅琳也能聽得出這幾個音節所包含的質疑和憤怒。（精靈語）：“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保證事情並非如你所想的那般，所以彆固執了，我這可是在幫你清理難題，要是上麵知道你在這種緊要關頭還濫用兵力的話----你也不想惹她生氣的，對吧？“總督對他說，他沒有刻意壓低聲調，這讓凱文覺得難堪。不過不等凱文有任何回應，他又馬上轉向弗朗西斯，切換成通用語，解釋道。”凱文將軍是永夜港防區的負責人，驍勇善戰，參加過很多次各種規模的戰爭，功勳卓著，按理來說他應該去更需要他的地方，隻可惜他的性格太過正直了。“他停頓了一下才說。”作為一名武者，正直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優良品質，但是作為一個和狡猾的奴隸販子玩捉迷藏的守護者，擁有它隻會讓事情變得糟糕。“----武者的正直？雖然不太恰當，不過用這個理由來結束這場鬨劇，也不是不能接受。弗朗西斯想。隻是這名總督過份熱情的態度讓他覺得事情未必如此簡單。總督的話似乎不是在向自己解釋什麼，而是介紹什麼。這種感覺很微妙，就像一個劣等生捧著從未有過地優秀評語，麵對導師帶著期盼的笑臉，自己卻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一樣。“我想這也就是一次不太愉快的衝突的原因。“總督說。”畢竟永夜港已經幾十年沒有見到人類麵孔了，而且我們正在和人類亡命之徒開戰。“弗朗西斯點頭。示意認同。意料之中地結果。把衝突擴大化不符合任何人地利益---至少不符合精靈上層和自己地利益。所以以這樣一個虎頭蛇尾地方式結束這場鬨劇完全是必然地。不過--------既然注定得不到結果。為什麼他們還要這麼做？總督地態度很奇怪。並不像弗朗西斯預料地那樣對他地到來有所排斥。反而好像和自己是久違碰麵地故交一般。有著一種自然地熟稔。他望向弗朗西斯地熱情眼神中有著謹慎地探究。這種探究與其說是帶有敵意地審視。倒不如說是單純地對陌生人地好奇。每說一句話。他就注意弗朗西斯地任何動作。留意他地肢體語言。他對弗朗西斯可能地反應有著某種迫切地期盼。卻又沒有表現出明顯地趨向。這種言辭陷阱和察言觀色對弗朗西斯來說並不陌生。在他還是安德森偏將地時候。他就已經對這一套耳熟能詳了。不過當這些東西在一名以誠實為名地精靈身上表現出來地時候。還是給他帶來了一點意外地震動。現在。他無法確定對方地意思。隻能保持著沒有任何意味地交際性地微笑。----你像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弗朗西斯看著總督地眼睛。心裡問道。“所以我希望安德森先生不會因為這一點點小衝突而讓你的旅程蒙上不愉快的陰影。“將自己的意見拋出來之後，總督看向弗朗西斯，臉上保持著微笑。這算是和解的信號？還是宣告這次試探地結束？弗朗西斯不確定。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下，然後轉過頭。用眼神詢問雅琳。一名合格騎士的必備風度之一：永遠要考慮到女士的意見。尤其是這名女士還是當事人的時候。當然，更多的時候，女士的意見並不重要。雅琳給了他一個一切由你決定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在這類事情上遠遠不如弗朗西斯有經驗，所以完全地將決策權交給了他。凱文軍官和總督迅速交換了一個訝異的眼神。後者在弗朗西斯轉身之前，又恢複了一直保持著的矜持地微笑。“當然！”弗朗西斯看著他說。總督拍了一下手，臉上掛上了笑容。“歡迎來到永夜港！”他向弗朗西斯伸出手。弗朗西斯也伸出了手，但是忽然心生警兆，又馬上縮了回來，同時後退了一步。擋在雅琳身前。與此同時，總督也同樣縮回了手，不過沒有退，而是揚手轉身，麵向身後地街道口。那名叫凱文的精靈軍官第一時間抽出了武器，同時嘴裡發出了短促地示警聲。下一秒，街麵上一片喧嘩，屋簷上的貓頭鷹騰空而起，發出尖銳的叫聲。尚未退去的精靈士兵們重新舉起武器。對準了弗朗西斯一行人。“都給我停下！“一聲怒喝。讓騷亂起來的場麵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總督，隻見他依舊保持著剛才躲閃的姿勢。但是眼睛卻看著自己的手心，在他的手心裡，躺著一麵木牌，刻有古樸而又繁雜的花紋。凱文臉頰上的傷疤又開始活絡起來，他認得這個花紋。“阿麗西卡！總督放下手，目光四顧，笑著問道。“是你嗎？”沒有得到回答。他的表情開始凝重起來。“阿麗西卡！？“在他麵對的方向，精靈士兵們的後方出現了小範圍的**，就像是被丟進小石塊的泉水一樣，水花閃現，繼而擴散成漣漪。精靈士兵們慢慢地朝兩邊讓開，露出一個纖細的身影。四目相接的一瞬間，總督猛地抬高了額頭。在他轉頭的一刹那，弗朗西斯分明看到了他眼裡極度自抑地神采。然後順著他的目光，他看見卡列尼娜正越眾而出，朝他走來。“月神在上下，喃喃道。“妮娜;•”總督微張開手，衝著快步走來的卡列尼娜。但是後者的腳步並沒有為他停留。隻是麵無表情地和他擦身而過。站在了弗朗西斯麵前。上下掃視了一眼。沒有說話，一把抓住他的手，順勢向街道的另一頭走去。“妮娜！！！”卡列尼娜頭也沒有回，雅琳微微一愣，旋即快步跟上。精靈士兵們有意阻攔，但是又很快放棄了，因為他們地長官並沒有下令，而且現在的場麵顯然不是他們所能決定的。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在這個過程中。總督一直保持著迎接的姿勢。精靈士兵們互相用眼神交流著，隨著凱文軍官目光的掃視又迅速歸於沉寂。夜梟和貓頭鷹在屋簷上歪頭，凝視。此外再也沒有新的動靜。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好一會。此後，凱文才下令撤退，士兵們魚貫退出。而在經過總督身邊的時候，他說：“事情地確不是我想的那樣，派森！”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離去。個金幣地船隻停泊費，拆下並且搬走了螺旋槳，翻弄貨倉。還想弄走你的行李，要不是我們拚死反抗的話，現在肯定連一塊甲板都不會給我們留下！您看我的手指！掉了這麼大一塊皮啊！該死的！願我的金幣足夠給他們買下墓碑，這群該死的藍皮雜種！---我這可不是在說您，尊敬的妮娜小姐！““好了加茲維克！我可沒記得我有什麼行李。”弗朗西斯摘下帽子，雅琳接過它，順手掛在艙壁的木質掛鉤上。“如果你說地是那幾本破書的話，那下次他們來就給他們吧，反正他們也看不懂！”----如果他們還敢來的話！“噢。是嘛？這樣啊！真幸運！我還以為是被它們偷走了“船上的損失我會處理的，保證你們不會吃虧。現在先出去吧，我和你們老板娘有點私事要談！”“好！”地精走出艙門。“關上門！”“噢！”艙門蓬地一聲被關上，幾絲灰塵從頭頂布滿蛛絲的天花板上漏了下來，落向卡列尼娜，沾染在她墨綠色的發梢上。弗朗西斯看著她，手指在厚重的，布滿刻痕和油漬的長木桌上輕輕敲打。黑貓巴比倫頓在桌角，饒有興致地看著沉默不語地卡列尼娜。雅琳給他們各自端上了一杯粗磨咖啡----飛行整整五日後地精飛艇上唯一還能入口的飲料。她不是很明白弗朗西斯和妮娜之間發生了什麼。不過經過一下午的和精靈士兵的對持之後。來一杯暖手的咖啡顯然有助於緩和氣氛。半個小時前，卡列尼娜突然出現。並且眾目睽睽之下將他們帶走，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兩個人都處於獨自沉思的狀態，直到喋喋不休的地精工程師出現，向出手闊綽的臨時老板弗朗西斯邀功，才打破了這個局麵。現在，弗朗西斯停住越來越清晰的敲打，用指背碰了碰粗製咖啡杯，有點燙，縮回手，坐正身子，正麵卡列尼娜，說。“不準備說點什麼嗎？“短暫地沉默之後。卡列尼娜也說話了：“說什麼？我也是見到上麵地人，才知道她把你的消息透露了出去。“雅琳將目光轉向弗朗西斯，有些驚異，在弗朗西斯告訴自己這次休假地目的地臨時改為精靈主城的時候，她就懷疑這是一次必須隱秘的任務，但她沒想到任務會和卡列尼娜有關。”很抱歉。我沒想到她們會----“卡列尼娜繼續說。“我問地不是這個！“卡列尼娜抬起眼，看著他。雙手捂上咖啡杯，沒有說話。“讓我來猜一猜，我們有麻煩了對嗎？”她點了點頭，又立刻搖了一下。弗朗西斯抬高了一下下頜。他不想像對待一名犯人一樣對待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但是根據他對卡列尼娜的了解可以知道，她不是那種願意和彆人分享心情的人，如果不去逼迫的話，那麼自己可能要花很久才能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在這種互相角力地競爭中，不清楚於己有關的真相無疑會讓自己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處於被動局麵，所以。他暫時摒棄掉不必要的同情，開始發問：“他是誰？““誰？”“你知道我在說誰。”那名總督在見到卡列尼娜之後的表現能夠說明很多事，但是弗朗西斯想要了解更多。關於他的背景，能力，還有其他。這一次，卡列尼娜沒有表現出過多的猶豫。“派森！派森，克瑞西達，密斯特拉。目前永夜港的最高行政官。我們此行目的地名義上地第二順位繼承人。“她抬起臉，麵對著他。眼神卻從他臉上飄到因為蠟質不純而顯得發紅的燭火上。仿佛那才是她應該注意的重點似地。“如果沒有經曆過剛才的那個場麵，我倒是會滿足於這個答案。“弗朗西斯冷靜地說。“你想知道什麼？““不是我想知道什麼，而是我像確定什麼。----確定你隱瞞的小秘密會不會影響到計劃，確定它會不會讓我們兩個一敗塗地，甚至屍骨無存。----你應該已經知道，我是一個永遠站在自己這邊的人，如果不能確保自己的安全，那麼我就絕對不會去做。命沒了，再實際的承諾都是一紙空談。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尊重的人沒有資格得到任何人的尊重。----我說地和你們的自然之道沒有不可調和的衝突吧？”卡列尼娜緩緩地搖了搖頭。“那好。你理解我，現在輪到我理解你了。”弗朗西斯一攤手，身體向後，靠在靠椅上，翹起腿，做了一個洗耳恭聽的手勢。他知道她並非刻意隱瞞，隻是需要一個合適的起點。卡列尼娜盯著他，那眼神並沒有被質問的難堪和被懷疑的掙紮，有的隻是由於得沉思。就像蠟燭熄滅前的那一瞬間地餘光。良久。歎了一口氣，放棄了自己的堅持。“他。曾今是我的未婚夫。”弗朗西斯迅速地和雅琳對視了一眼。“未婚夫？“雅琳說。----曾經？弗朗西斯心想。我現在明白總督在他們離開時候那個表情是什麼意思了。“是的。我差一點嫁給他，因為他的妹妹。”有些話一旦出口，原先的顧慮和阻礙就瞬間消失了，卡列尼娜的話語變得順暢起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不想再提，總之，我很慶幸沒有順從彆人的意思。”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才繼續說。“她妹妹，就是今天上午我趕去見地那個人，夜歌森林地睡蓮，帝國唯一的公主，幾天後地新女皇，阿麗西卡---也是我唯一的姐妹。”弗朗西斯把腳從桌麵上放下來，重新坐好了身體。她的話讓他不得不慎重對待。“你把我來的事情，上報給的是公主？”“幾天後她就是女皇，她的友誼對我們會非常有幫助。事實上，進入內夜歌森林也是得到了她的首肯才行的。我認為向她報告是必須的。”“我承認，可是，“弗朗西斯抓住了重點。”這好像和今天我們被堵的事情沒有必然的聯係吧？”“怎麼沒關係？十幾天前，公主對外宣布，她會在舉行成人禮，戴上荊棘花冠冕的同時向公眾公布她地戀人，如果你無法想象有多少男人願意為了親王的位置爭得頭破血流。那麼把榮耀競技場的決賽場麵擴大十倍就能知道了。剛才那名準將，老牌貴族，凱文，內特森，就是其中比較有希望的一名。雖然我們精靈族並不提倡決鬥，不過為了保持種族競爭力。不致命的暴力行為也是被允許的----現在你明白你地遭遇時怎麼回事了吧？“你是說他堵我，為了這種事？那就更說不通了，他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的摸樣，那麼也應該知道這是我第一次來夜歌森林，一個第一次來這裡的人，而且還是你們討厭的人類，沒有理由引起他的妒火，除非你們公主宣稱她的戀人是一名人類----“說到這裡。弗朗西斯眼前忽然閃過了一個模糊的片段，手舉在空中，停住了。去黃金海岸前一天晚上。和黑貓在噴泉邊的對話又一次響在耳邊。----按照不同地社會解構，**期的時候一頭公獸可以占有多頭母獸，或者反過來。但是一夫一妻製的人類主流社會卻兩種情況都有。對此你有什麼看法？彆急著回答我，也許你應該想好答案，以後會用得著地。他看向一旁舔著自己肉掌的黑貓巴比倫。後者漠不關心地放下腳掌，甩動漂亮的尾巴，眯起眼睛安穩地蹲著。記憶的片段再次閃現，這一次更為清晰，清晰到可以看清楚對方的毛發。在某個漆黑的夜晚。他在一艘破船上將一名高等精靈少女從沉箱裡抱出來。少女微微顫抖的尖耳朵，長而密的睫毛，還有那精致的麵龐都曆曆在目。而卡列尼娜則在小心翼翼地接過她地時候說：“你說得沒錯，她是名精靈貴族，應該有很多同伴或者侍衛之類的。“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並沒有表現出特彆的驚訝。----是她！弗朗西斯挺直了脊背。“沒錯，是人類，”卡列尼娜說。“而且這個人就是你！雅琳手裡的粗陶咖啡杯落回杯盞，漾出一片淺褐色的**。在並不平整的桌麵上蜿蜒。黑貓巴比倫側身走了幾步，躲過咖啡漬，桌麵上多了幾個逐漸淡化得梅花腳印。弗朗西斯迅速抓住雅琳的一隻手，讓她安靜下來，然後深呼吸了一次，穩定好情緒，同時思緒開始快速運轉。篩選著可能的原因。“這是你地注意對吧？“他盯著卡列尼娜，慢慢地說。“不是！”卡列尼娜坦然地和他對視，目光毫不退縮。和剛才的躲閃截然不同。雖然弗朗西斯的懷疑讓她有些不適。不過在這件事上，她完全問心無愧。----那隻是阿麗西卡富有冒險精神的注意而已。而且，其實這種方式也並不是不可接受。卡列尼娜不認為說服一個正常男人娶美麗的精靈公主會是一件多麼費力的事情，事實上，在返程之前，她不止一次考慮過其他讓弗朗西斯融入精靈的辦法，但是都沒有比這樣做更事半功倍的方式。按照預計，這會事一個非常輕鬆和取巧的方式，但是誰也沒考慮到得是這麼具有危險性地旅程，弗朗西斯會將雅琳也帶上，這讓事情還沒開始就已經瀕臨結束。“那是怎麼回事？我甚至不知道她地名字。”弗朗西斯沉聲問道。他指出了問題的關鍵。“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知道你，她已經把這個消息放出去了，十幾天地時間，足夠迷霧森林最偏遠的村落都得知這個消息。你已經在迷霧森林取得了相當大的聲名，當然，也許你不喜歡這種方式！”說著，卡列尼娜抿了一口咖啡，皺了一下眉頭，吐了回去。然後將杯子推開。“不過現在我們什麼也改變不了，不是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根據卡列尼娜和弗朗西斯算不上長的相處，她可以知道說服這個男人是一件費力的事情。如果他不認可，那麼沒人能改變他的注意---至少自己不行。而阿麗西卡直接散播流言，造成一個既成事實的方式無疑更有說服他的可能。畢竟成為精靈族親王怎麼也比成為他們的頭號公敵要好得多，弗朗西斯應該也能想到這一層：既然有膽量宣布一名自己不認識的人為戀人，那麼誰又保得準這名膽大妄為的公主會借此將什麼罪名栽倒他的頭上呢。無論如何，現在他們腳下踏的可是夜歌森林，精靈們的絕對國土。“改變不了？看來是！“弗朗西斯說著站了起來，雙手按在桌麵上，思索了片刻，又坐下，臉上掛上了慣有的懶散而又自信的微笑。”不過，我可不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