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雅琳從無夢的睡眠中醒來，睜開眼睛，借著窗口透進來的晨光，看見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雜亂而又安靜地站在長條桌上，魔法書兀自攤開，旁邊是的馬上就要熄滅的燭台，跳著微弱的燭火。又一個不眠之夜。她捂住嘴，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這不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臥室做試驗了。煉金學是法師的必修課，萃取精華能夠大大提高施法材料的利用率，但是從未接觸過蜘蛛毒囊和食人花黏液的她連基本的提純都做不到。對於一名可能越級晉升的大魔導親傳弟子來說，這是個有些尷尬的局麵。因為她從不去上課。不是不去，而是不能。她起身，走到窗邊，挑開窗簾往外望，天上鉛雲密布，看不出現在的時間。但是她知道現在還早，因為街上有三三兩兩穿著學徒長袍的學生夾著講義匆匆走過，很多店麵還沒開門，一夜流光溢彩的彩虹街也遠離了喧囂，獲得了難得的安靜。不過此刻雅琳不關心這些，她關心的是，那個人有沒有裝模作樣地守在外麵，做一些令人生厭的事情。那是她無法像一名正常學生一樣去上公開課的原因。幸運的是，下麵沒人。那家夥沒出現。“很好，希望再也彆來了！“雅琳自言自語道。這時候，她才注意到自己還穿著學徒袍，手指上沾染著暗紅色的釋魔墨水。隨即她想起了還未完成的實驗，快步走近長條桌，掀開浸在溫水中的骨甕。一陣腐敗的白霧漸漸升起，再次宣告了她的失敗。看來，蟻酸的稀釋度還是沒把握好。也許因為是蒲公英籽裡麵參雜了彆的草籽。她尋思著是不是再來一次的時候，眼光瞥見了門邊的便條。似乎是從門縫裡塞進來的。便條是自己名下的店主寫的，作為商業世家的孩子，成年之後試著經營一點自己的產業幾乎是必然的。在自己決定來學院之後，母親就在外城給雅琳安排了幾家不錯的店麵。銷售家族商團從北麵收購的東西，比如健壯的犛牛骨架，大量多年生的胡桃木，還有龍骨突和深海魚油，都是一些本地不常見的稀罕物件。銷路說不上好，進項馬馬虎虎，足夠自己的日常開支，不過當雅琳開始自修煉金學之後，原本寬裕的財政逐漸變得緊巴巴的。這終於讓她下決心要整頓一下那些店員散漫的作風，原則上，除了每周一次的巡視之外，雅琳沒時間也沒興趣去過問經營細節。她認為按照營業規模來說，自己的資金不該這麼捉襟見肘，即使每天消耗掉近百金幣的昂貴材料。雅琳不關心店鋪是否會破產，她關心的是自己是否能夠順利通過下個月的中階法師評測。沒有初級煉金熟練度，她沒有信心，何況還有個對自己懷有非分之想的高層人物會給測試帶來某些不太好的影響。 也許弗朗西斯在這裡，穆比尼奧就不會這麼肆無忌憚了吧？她花了幾秒鐘讓自己從對某個人的思念之中清醒過來，然後看便條。上寫著的大意是最近的材料運輸出了大問題，幾乎無法運作，導致了銷售額的大幅下降。是繼續拋售庫存還是提高市價需要雅琳小姐親自決定。家族經營了幾十年的材料運輸線出了大問題？她想，那可真是個好借口。“巴比倫！”她呼喚。沒有回應。不在壁櫥裡，不在床上，窗台上也沒有。“乖貓咪！咪咪！巴比倫！你在哪？”還是沒有回應。燃到儘頭的蠟燭跳出一個燭花，隨後熄滅，一縷白煙嫋嫋升起，此外房子裡再無其他動靜。“也許是去找卡列妮婭了。”雅琳想。巴比倫一直不喜歡消毒酒精的味道，而且這些日子自己也冷落了它。這樣也好，卡列妮婭會照顧它的，也許跟口味清淡的精靈在一起更好，弗朗西斯會很樂意看見巴比倫不再發福的模樣的。洗漱完畢之後，又換了一身衣服。雅琳沒有看一眼長條桌上的爛攤子，打開門，徑直走下樓梯，迎著風，穿過清晨寂寥的整條彩虹街，踏進路口那家掛著巨大橫幅的商店。也許是許久沒有出門的緣故，迎麵吹來的風有些涼意襲人，她裹緊了鬥篷，跨入大門。“我們還沒正式營業，請你#8226;#8226;#8226;#8226;#8226;啊！小姐！早上好！小姐！”雅琳點點頭，脫下鬥篷，店員馬上接過，把它掛在衣架上。她打量了一下店內的擺設，搖了搖頭，然後往櫃台走去。店長模樣的人陪著笑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這是你寫的？““昨天晚上我過去的時候#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您說過不管什麼事都不要打攪您。““不要把話題扯到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去。是還是不是！”“噢？哦！是的！我想說的是。”“你好像不大肯定。““肯定！當然肯定。““很好，那麼麻煩你解釋一下，是什麼原因導致一家沒有同類商鋪競爭的，整條彩虹街最好的店麵會在半個月內扭盈為虧，而且還虧了這麼多？！”“小姐，這我已經和您說了#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你沒和我說，隻是把責任推到了彆人身上。你忘了你說過什麼了？要我來決定是否拋售存貨！既然有存貨，那麼就不關貨運的事情。短時間的貨運堵塞不會導致銷售地單價崩盤，隻會被抬得虛高。““小姐#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店長似乎有點為難地，舉起手指摩擦自己稀疏的胡渣，張開嘴，想是在斟酌用詞一樣，欲言又止。“你是我母親極力推薦的人，我不懷疑你的忠誠和能力，隻是想知道真相。直說吧。是不是和穆比尼奧有關？““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我想如果我說和他沒關係，沒人會相信。我們的顧客確實越來越少了，就算我們的貨物再如何出色，也沒人願意進入一天到晚都有城管守門的店鋪的。他們一個個都是凶神惡煞。往常我總是在一樓的風味餐館給他們安排一些免費的酒水食物，好讓他們不影響正常營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這些日子，他們假正經起來，個個拒絕入內，好像狗崽一夜之間不吃屎了一樣——哦，天那，原諒我肮臟的用詞。““我明白了！“雅琳說。“店長！店長！那邊有個奇怪的客人！“一名女服務員走過來壓低聲音說。“誰？”雅琳問。“穿著鬥篷的人，他問我城門什麼時候開，我告訴他那得等第二次鐘樓敲過之後。”雅琳和店長順著店員的目光望見窗邊一個穿著褐色流浪者鬥篷的身影，他背對著他們，看不清具體的情況，從背影上看起來有點古怪的失衡，就像一個有半邊肩膀塌陷的小個巨魔，或者穿鬥篷的大地精。雅琳注意到桌上的牛奶已經喝了一小半，蔬菜薩拉和冷酪紋絲未動。“從一開門就在了，隻點了一些素菜，小份的冷酪和牛奶。但是付錢的時候給了我一個金幣。我快嚇死了！他的腰間掛著兩把匕首，錢袋裡沉甸甸的，全是金幣。““金幣？一個金幣能買到烤全羊外加一桶上好的葡萄酒了。“店長說。“是的，我這輩子都沒見到這麼多金幣裝在一起。“店員把托盤抱在胸前，左掌掌心躺著一枚金幣，嶄新閃亮，一點磕碰和汙漬也沒有，就像剛從鑄幣廠拿出來的一樣。“聽著！趕緊把錢還給他，然後讓他走！就說我們要歇業整頓了！馬上去！”店長雙手撐在櫃台上，靠近店員，認真地說。“在他給我們帶來麻煩之前。““可是#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店員被他緊張的表情感染了，有些害怕。“讓我去看看吧！““小姐！這樣做很危險。”“彆忘了我的身份。”雅琳從店員掌心掂起金幣，往那個人走去。快接近的時候，那個人聽到了腳步聲，側過臉，看見雅琳的麵孔，然後跳了起來，掀翻了桌子，同時往後門方向跑去。“關上所有的門窗！掛出歇業牌!任何人不得出入！“雅琳大聲喊道，然後轉向後門的方向，褐色鬥篷的人重新出現在她不遠處，身後出現了兩名萎萎縮縮，拿著勺子的男性店員。他們被突然闖進來的陌生人嚇了一跳。“怎麼回來了？“雅琳說。“後門關著!”店長說。“原來如此！好了，沒事！現在，所有人回去乾自己的活。“店員們麵麵相覷，隨後被店長嗬斥，放下了武器，散開了去。一切恢複平靜。除了被掀翻的桌子，和地上的瓷器碎片。”至於你，還真夠慌不擇路的！把手從你的玩具上拿開，然後跟我來，彆這副表情看著我，惹來城管事情就麻煩了！你不會希望他們發現你的。”雅琳說。二樓的雅間內，雅琳倒了一杯水，然後遞給穿著褐色流浪者鬥篷的人。那人遲疑了一陣，站著沒動，伸手掀開了兜帽，露出一張漂亮的帶著怒氣的臉。“我就知道是你，簡娜。”“為什麼老是遇見你！彆想攔著我！雅琳！我必須回國！”水係大魔導蘭特斯導師收下雅琳為親傳之後沒有拒絕左賽敦皇室的請求，也將簡娜收為弟子，也許對他來說，破例一次和兩次是沒有本質區彆的。比起兩名性格鮮明的天才學生，他更關心自己的能量轉換實驗是否能夠達到如期的目標。不打不相識的雅琳和簡娜，大概是因為彼此都沒有其他能夠說得上話的朋友的緣故。決鬥之後再坐到一起，雅琳和這個脾氣爆裂的同齡人並沒有像彆人預料得那樣鬨得不可開交，反而漸漸走得近了，儘管簡娜對前者總是獲得導師的稱讚很不服氣，並且對再次對決躍躍欲試。不過，隨著法術講座進度的加快，她對此越來越沒有信心了。“你還在為那些流言困擾？那不一定是真的。”“肯定是真的，城管已經開始搜查我的住所了！”“那你應該立刻躲起來，而不是在這個風尖浪口還試圖出城，你知道外麵有多少人在等著你自投羅網嗎？把手放下，你裡麵穿的是什麼？法師袍？還戴著碧水之心？你不會認為這樣就能蒙混過關吧？““我買通了一支商隊，去黃金海岸的，他們有避免搜查的路引。我會在河西走廊離開他們，再找艘船去龍語城。”所這些話的時候，簡娜公主的臉上帶著微微的自得。“對你來說，這的確是個完美無缺的計劃！““什麼意思？嘲笑我嗎？““沒什麼意思！我隻是想告訴你，除非是本國軍隊和勳爵以上的貴族直係成員，否則沒有人能在不搜查的情況下通過邊線。而且，在這裡，沒有商隊會從陸路去黃金海岸，那樣的話要穿越至少八個王國的國界和中央山脈，陸地運輸的成本太高了。他們無一例外會選擇從水路走，外城碼頭上的貨船有一般是準備去那兒的，你從一開始就選錯了。我倒是想知道現在你是不是還覺得你策劃的完美的路線值得自豪。”“#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見鬼！”呆了一會，簡娜罵道，她接過杯子，仰頭喝乾淨。沮喪得就像想要做壞事又不能下定決心最後被當場抓住的孩子。“你那名未婚夫呢？”“彆提那個惡心蛆蟲！是他帶人搜查的！””不意外，我和你說過什麼來著？他是個十足的磕頭蟲。話又說回來了，我不是讓你和妮娜在一起的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讓卡利妮娜看著簡娜，似乎是最好的辦法，這也是雅琳能幫上忙的極限了。簡娜沒有說話，樓下傳來門被撞開的聲音，騷亂中有人大聲地嗬斥，還有桌椅翻到武器出鞘的聲音，隨後有人上了樓梯。雅琳側耳做了個禁聲的動作，簡娜欲言又止，有些不安，慌亂地顧盼，手把匕首拔出又放回去，最後做成的隻是把鬥篷重新罩住了麵孔。隨著雅間的門被推開，雅琳很快明白了簡娜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也知道了為什麼城管不再出入自己的店麵。穆比尼奧帶著三名城管打扮的人走了進來，三個人都拿著武器，其中一人身後躲著一名畏首畏尾的商販。“是他嗎？“穆比尼奧環視了一眼雅間內的情形，然後煞有介事地問那人。假模假樣的態度讓雅琳皺起了眉毛。“是他沒錯！我們約在這裡接頭，我認得這個鬥篷，我和他說#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好了！夠了！”“該死的混蛋！“雅琳伸手擋住了憤怒的簡娜。“那我的賞金#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我們非常感謝你發揚公民精神幫我們找到罪犯。”“應該的，應該的！一百金幣#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噢！”一名城管用劍柄撞在商販的肚子上，後者臉色慘白，張著嘴漸漸彎下腰去，隨後被其他人嫻熟地，毫不拖泥帶水地拖走了。“啊哈！現在，我該說些什麼呢?”穆比尼奧搓著雙手，微笑著說。“雖然從接到線報開始就有了不好的預感，但是現在這個場麵——我可真沒想到啊！”“這個場麵不正是你精心策劃的結果嗎？穆比尼奧！你真讓我感到惡心！”雅琳冷冷地說。“雅琳小姐，你不能這樣粗野地評判一個秉公為國的官員。”“放心，僅此一次，因為我不會再對你正視哪怕一眼！”“有性格！我就喜歡你現在這個表情，完美無缺的輪廓，花朵一樣的嘴唇。憤怒的眼眸帶著一點未脫的稚氣，沒麵紗的你可真迷人，魅力十足。你也知道，我一直想要更深入地探究你這份獨特的魅力，但是你總是拒絕。那可不是什麼好事，有時候我是喜歡女人表現得強硬一點。可有時候，總是說不就顯得不是那麼浪漫了。“穆比尼奧走向前一步，想要抓住雅琳的下巴，被大力打掉。他不以為惱，反而得意地笑了起來，把手放在自己鼻子下麵深深地嗅了一下。雅琳身後，簡娜丟下匕首，取出魔杖捏在手中。空氣驟然寒冷，雪花若隱若現，隨後卻泯滅不見。穆比尼奧的劍尖越過雅琳的肩膀，點在簡娜的咽喉之上，示威性擺動的劍割開了鬥篷的係帶，露出簡娜怒氣衝衝毫無懼意的麵孔。“不要拒絕我的好意，雅琳，你要知道，我可不是誰都邀請的。”穆比尼奧收回劍說。“我也不是誰都拒絕的！”“是麼？我知道有一個人你沒有拒絕，可惜他已經消失了整整兩個月了，也許已經死在某個臭水溝裡，和死老鼠為伴，或者被囚禁在監牢裡，日日接受浸透鹽水的鞭子的抽打，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到你身邊！”“你說什麼？你知道什麼？”雅琳激烈地問。“沒什麼，我倒是想看看，讓家族的名聲和左賽敦皇族掛鉤，你們家族是不是還能在賽比奧安然無恙。““她和我們左賽敦無關！”“有沒有關係不是你說了算的，有時間還是想想自己的處境吧，你的未婚夫在這一點上可比你強多啦！”穆比尼奧矜持而得意地笑著，轉向雅琳，”好了，彆這麼瞪著我，我會等你改變注意的，不多，就三天。”“全部帶走！”“我說帶走！”穆比尼奧轉過臉，看見身後的兩名手下瞪著眼睛望著自己，身後是兩名陌生人，正從他們的腦袋上抽回椅子腿。穆比尼奧反應不慢，意識到有人偷襲後馬上選擇退後，抽劍想要抓住雅琳，隻是手中的長劍抽到一半就被打落，他立刻就地一滾，也不顧姿勢是否難看，滾到了簡娜身邊，起身挾持住了她。望門口望去，手下的屍體僵直地倒下，兩名陌生人仍下凳子腿，踩著他們身邊的地毯走了進來。“你們是#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他想要嗬斥幾句，壯下膽氣，但是馬上，剛組織起來的崩潰成無意識的音節。“嗨！好久不見！“一個人慢慢地踱進雅間，揚臉打招呼道，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我沒來晚吧？““弗朗西斯！“雅琳喜不自禁地喊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