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你的謹慎有所疏漏，我倒是不介意讓他們給你添點麻煩，可惜那會你已經陷入昏迷了。“加森說。“我沒想過要取走你的性命，否則，隻要我願意，你甚至走不出外城城牆。——你太弱了。““確實！”“我本已放棄，但，你讓我看到了微弱的希望！”浴桶內的弗朗西斯睜開了眼。“你說得沒錯，我此行的目標，確實不是你。“奧多姆加入弗朗西斯的隊伍之後，清醒狀態下的德魯依讓他的尾隨變得困難起來。加森接到了上麵的任務，命他監控狂風峽穀的軍事動向，並且尋找機會破壞雙方可能存在的任何妥協。於是他放棄了追蹤，趕在弗朗西斯抵達賽比奧境內之前，取道河西走廊，搭乘從那裡出發的地精走私船，逆流而上，到達狂風峽穀。仿佛是命運的安排，三天後，他在一扇能夠望見對岸軍營的破爛不堪的窗戶裡看見風塵仆仆的車隊中間，弗朗西斯托著吉安娜的手，讓後者從馬車上鑽出來。”破壞和談不是非完成不可的任務。在任務期間，我擁有足夠的自主性，衡量得失，然後去決定做，還是不做！“加森說。”你的出現，打破了我的計劃。所以我選擇什麼都沒做，除了把你弄回來。真相曾離你如此之近，弗朗西斯，真相離你如此之近。但是，你自己走遠了。““也就是說，我猜錯了？“弗朗西斯說。“不完全是!你猜中了結果，沒猜對過程。而且，你的推測完美無缺。““是啊！完美無缺，除了它不是真的。”弗朗西斯長長地歎息道。“不過這樣也不錯，我們做的這麼多事，不都是為了最後的結果麼？““困境之中選擇一走了之，讓自己的愛人獨自承擔一切，自己卻像一條死狗一樣躺在這裡，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弗朗西斯沉默了一陣，舉起手，按在了自己的肩上，被水泡得微有褶皺的指尖傳來清晰的傷疤特有的凹凸不平的觸感。眼前浮現吉安娜溫婉可人的笑容。他的嘴角漸漸彎起。“你可以這麼說。““我應該任憑你死在教宗手裡，而不是背回來自討沒趣。你利用了我的好奇心，你利用了吉安娜的感情，你也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可是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就為了離開賽比奧？”加森認真地問。“你不明白？”“是的，我不明白！”“總有些事情需要我們去做的。“接下來又是突兀的沉默。“總有些事情需要我們去做的。“弗朗西斯緩緩地說，“看見你為了那位夫人失態的樣子，我以為你會懂！“對於現在這個混亂的局麵，離開吉安娜，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眾生之門沒有理由對一個有性格弱點的繼承人痛下殺手，她會順利地成為她想成為的人。而弗朗西斯自己，則可以籍此斬斷過去，獲得新生。身份無礙地真正地融入這個世界。——這才是弗朗西斯真正想要做的。 他認為，吉安娜早晚會理解。就像自己沒有真正追究過她一樣。也許時間會衝淡彼此的思念，互相扶持的甜蜜會逐漸遺忘。也許命運的簽隻讓他們遇見，錯過一天就是錯過永遠。不過，誰說得準呢？未來的事，隻能交給時間去證明。弗朗西斯想起在都城的那個夜晚，賽比奧二世對自己說過的話：“我見過太多逃不掉自己命運的人，你也不會例外！”——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陛下。如果我不這麼做，那才是真的逃不掉命運。他對自己說。窗外已經華燈初上，天穹的雲層像是不可預知的未來一般緩緩地變幻莫測。“騎士是不會讓心愛的女孩傷心的，“弗朗西斯說。“你不是騎士。”“不，我是，“弗朗西斯在浴桶中站起身來，水珠順著雙手滴滴答答落下，他看著自己赤裸著的陌生而又年輕的身體，瞳孔中的堅毅，一閃而過。在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山風大盛的山巔，變成了那個依靠追逐真相而讓自己有信念活下去的騎士，疲憊而又堅定，從未放棄，從未離開。”從你背起我開始。”此時此刻的賽比奧皇宮，燈火輝煌的長廊內空無一人。梅奧王子喜歡小坐的露台上依舊團花錦簇，隻是美景已經易主。吉安娜和愛密麗，迎著撲麵而來，帶著濃鬱海潮味的海風，並肩而立，憑欄眺望港口漲潮中的那些落帆和盤旋其上的歸鳥。“七天了。”愛密麗說。“還沒有他的蹤跡，很顯然，他已經成功脫險。”吉安娜轉過身，看著她。“你在笑什麼？““沒什麼，隻是很高興看見教宗也有他辦不到的事情。“愛密麗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為什麼這麼看著我？““希望他安然無恙，否則，我不會原諒你的!”“這可不像是你會說的話啊！““你把他牽扯進來了。你讓他涉水太深。“吉安娜說道。“本來他可以不用離開！”“所以這是我的錯？好吧！吉安娜，親愛的！弗朗西斯說得沒錯，你總是想把事情做到兩全其美，不傷害任何人，但是你不知道，有些事情，是注定要有受害人的嗎？”愛密麗說道。“我認為這種結局，對他來說，未必不是最好的結局。“吉安娜麵色不愉地盯著她，等待下文。“不要以為他對你一無所知！““什麼意思？““他不是傻子，就算是，也不會一直被盲目的愛情遮蔽住頭腦。這點想必你沒有意見。那麼，如果我是他，我就會想，為什麼一個有膽隻帶兩名守護騎士就去迷霧森林的候補聖女，會弱不禁風到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或者：為什麼一個作為以秀外慧中而聞名的公主，一個被老國王和教宗抱以極大厚望的皇儲，總是對這些困境和小麻煩一籌莫展，總是以一個柔弱女子的形象出現在難題裡，然後可憐巴巴地指望他的愛憐和幫助？”“你想說什麼？“”我想說的是，歸根結底，目前的一切不幸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必須對他負責!彆急著否認，你看見我讓他帶回去的披風了吧？是不是讓你感到緊張和不安？如果是，那就對了，因為那是神殿守護騎士團製式披風，特有的標示性排照刺繡，你不會陌生。雷蒙德百騎長的遺物——對！雷蒙德，埃林，就是被你抹了脖子的那位。——我已經用這種方式提醒過你一次了，可惜，你似乎並不領情。就像一貫以來拒絕我的好意那樣。順便說一句，下次記得匕首絞喉的時候不要上毒，過分謹慎隻會暴露你的內心的惶恐和不安，那是新手才會犯的錯誤。我的好公主。”愛密麗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著吉安娜的臉色變幻，海邊的黃昏來得比內陸要晚，尚未沉沒在地平線的夕陽餘暉打在吉安娜齊耳短發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華。“一直以來我都不明白為什麼你拒絕我的幫助，僅僅是因為我沒有立刻答應救治你父親？不！這不能說服我。現在我明白了，那是因為你不願意讓我知道，某些真相——去迷霧森林，是教宗安排的對吧？“愛密麗不等對方回答，展顏一笑，繼續說了下去。“當然，陛下需要在你麵前扮演嚴父的角色，那麼給棒棒糖的好人的角色肯定隻能是他。你真正的任務不是光是獲生命之泉——相信他肯定是告訴你他對你父親的病情無能為力，隻有生命之泉才能讓他重新煥發之類的鬼話。事實上，這麼說隻是讓你引開梅奧的注意力，並且讓遠在奧蘭納學院的‘他們‘知道賽比奧國內已經混亂不堪。下定決心開始運作潛在的勢力，鑽進早為他們布置好的陷阱裡去而已。吉安娜，親愛的，不管我推測得是否正確，你都不準備說點什麼回應一下嗎？““夠了！““夠了？”“彆再說了！”“那麼，你現在準備原諒我了？還是準備原諒你自己？”“#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愛密麗！”“好了！我知道，你是為他好，你剛才說，不想讓他涉水太深，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從牽上你的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淹沒在了深不可測的潮水之中了!”愛密麗拍了拍吉安娜的肩，不知是寬慰還是鼓勵，隨後轉身離去。吉安娜失神地望著天際愈來愈紅豔的晚霞，久久不語，良久，忽然覺得身體一陣疲軟，莫名的悲慟席卷腦海，遠處海潮聲忽然鋪天蓋地地響了起來，浪花擊碎在燈塔座下黝黑的礁石島上，卷起白色的泡沫，消失不見。就像漸漸遠去的整個夏天的記憶，和那個人溫和的笑臉。她慢慢地靠著護欄蹲了下來，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間洶湧地溢出。（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