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之美,可以美至什麼程度?是"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是"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近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是"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象應圖。"女子美極大約不能言表。若是可以,那麼就應該是此般模樣了。曹植於《洛神賦》中寫洛神之美時便的這一些表達亦是語言的極致。那這洛神是誰?單是洛水之神,還是有寓意其他。這件事惹得後世爭議千年。直至衍生出習慣,將洛神附會,臆想百出。附會之後的洛神是有指代的。暗暗指代的女子是曹丕之妻甄洛。甄洛是美人,資質不尋常。她處處顯殊異,似是有注定,亡後又有文人憐其死之不允,更為她著上諸多色調,於是成就了她的傳奇色彩,以及她與曹植的那一段虛妄被杜撰出的愛。大多數的附會皆是文人主觀臆測,並無據可考,後世的我們去研究時,亦當在心中保留一個分寸。雖然如此,但此一時,這一處,姑且放下學問規條根據,將她與那幾個那人虛實難定的牽絆攤開了看,來做一個柔情似水的臆想者。彼時,正是三國分天下,金戈鐵馬時。美人是慘然背景當中唯一的亮色。照進男子心裡,不偏不倚,成為最溫柔亦極具力量的牽係。當時的美人圈裡,"江南有二喬,河北甄氏俏",甄洛和二喬獨領**。甄洛本時袁紹之子袁熙之妻,初嫁袁熙時,他正是雄姿英發。東漢末年大規模內戰時,其父袁紹獨占冀、青、並三州,實力雄厚。卻不料建安五年(公元200年)的一場官渡之戰,大敗於曹操。軍隊主力幾近被全殲。於此,袁紹勢力一蹶不振。建安七年(公元202),袁紹抑鬱而終,袁家敗落。公元204年,袁紹所居大本營鄴城亦被曹操攻下。曹操攻下鄴城前,早已聞聽袁熙之妻資質傾國,是絕色的美人,心有垂涎。於是,曹操暗中囑咐兵士把守袁府,要保護甄洛。但不料那日曹操長子曹丕闖入了府中。曹操尚未得見甄洛,但他的兒子曹丕已遇見。《三國演義》第三十三回"曹丕乘亂納甄氏,郭嘉遺計定遼東"文中寫到甄洛與曹丕這一回初見時道:"時操破冀州,丕隨父在軍中,先領隨身軍,徑投袁紹家,下馬拔劍而入。有一將當之曰:'丞相有命,諸人不許入紹府。'丕叱退,提劍入後堂。見兩個婦人相抱而哭,丕向前欲殺之。忽見紅光滿目,遂按劍而問曰:'汝何人也?'一婦人告曰:'妾乃袁將軍之妻劉氏也。'丕曰:'此女何人?'劉氏曰:'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丕拖此女近前,見披發垢麵,丕以衫袖拭其麵而觀之,見甄氏玉肌花貌,有傾國之色。遂對劉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願保汝家。汝勿憂慮。'" 披發垢麵難掩甄洛玉肌花貌。初見這一刻,曹丕就掉進她的深淵裡。她是一多薔薇花,暗影覆沒也難蓋風華。他以以衫袖拭她麵,然後清清定定將她看得入目入心。好一張精致靜定的臉。他分明看到一種從未遇見的美對自己作出牽引。他一不小心,沿著她的指引走了下去。所以,方能見得後來那場戲裡曹操的寬容豁達之氣。曹丕入府之後,曹操才趕至袁府。"操至紹府門下,問曰:"誰曾入此門來?"守將對曰:"世子在內。"操喚出責之。劉氏出拜曰:"非世子不能保全妾家,願獻甄氏為世子執箕帚。"操教喚出甄氏拜於前。操視之曰:"真吾兒婦也?"遂令曹丕納之。"曹操責曹丕,深藏意蘊。但他不是糊塗人,他一眼看江過去,就能從曹丕眼底挖掘出秘密。袁紹妻劉氏一句"願獻甄氏為世子執箕帚"更令曹操陷入騎虎難下的尷尬。那隻虎令他不得不將這心儀多時的女子賜給兒子曹丕。曹操雖亦愛慕甄洛時日良久,但若是因為一名女子損了父子深情,害了未來雄圖霸業,他斷然是不會去做。他將一切世事都看進眼裡,一切道理也了悟於心。再見甄洛豔絕的容貌時,亦隻是神色淡定地輕言一句"真吾兒婦也"。曹操將一切事宜都做得了周全。至此,甄洛也不過隻是水上浮萍,生死輾轉聽天由命。她與曹丕之間,尚不能論愛。她嫁予他,也就隻是命難違,唯有從順。話說那一頭曹丕的三弟曹植。曹植正青春年少,見大哥帶回新嫂,內心自是有好幾分喜悅。曹植自幼穎慧,誦讀詩、文、辭賦數十萬言,出言為論,下筆成章。天生異稟的人總是性情自由灑然,不為外物束縛。他亦是如此,於是他不掩內心歡喜,見得了嫂嫂真容。這一瞥,竟是四目相對,曹植羞由心始。她太美,美到曹植那一瞥便覺觸了禁忌。愛,是天塹,淵深無底。它的發生,不論人,不論時,不論勢,不論萬物。隻要一瞥,一笑,一言,甚或靜默擦肩。後世人都是猜想者。無人得知曹植內心暗湧走向。雖年少氣盛,卻亦已有辨識能力。這美人,是嫂嫂,不是待字閨中的小女子。他哪裡不知道這一些,他隻是太過散漫,處處會泄出秘密。其兄曹丕又是天生多疑善猜忌。兄弟百出的漏洞更是難躲他的考量。曹植太單薄,總能被他一眼洞穿。連他心底那一點羞澀又勁烈的愛。但甄洛並無任何作為。這一切都是與她無關的。她憑美貌安身,她以真心立命。她既是嫁了他,自然是從一而終不相負。她甚至知道如何將他愛。既嫁之,則愛之。這才是好女子所為,她以為。於是她處處小心翼翼,為他處理內事。起初,曹丕癡迷甄洛時,生生將之前的妻妾任氏趕回娘家。甄洛一再阻止,初顯婦德。後又多次勸說讓曹丕納妾,頗有樊姬之賢。且她處處帶人寬和厚德,對曹操與曹丕之母卞夫人更是竭儘孝道。她處處都是好,要他怎麼不愛極。他就是愛極了這個女子,以至於她稍一頓挫,他便覺要失去。終於,他愛到無法去信任。愛到瘋魔。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曹操病逝。曹丕繼承父親得魏王王位和丞相職務。同年十一月,曹丕登基稱帝,建立魏朝。十二月曹丕遷都洛陽。曹丕稱帝後,多時未立皇後。後宮女子便用儘心計來爭奪。此時,除了甄洛,隻有貴嬪郭女王有實力問鼎。於是她幾次三番在草皮麵前詬言甄洛。她知曹丕太愛甄洛,處處不能放心,亦對其弟曹植心懷猜疑,便大放厥詞,陷害甄洛。加上,曹丕與諸兄弟爭奪魏王世子的過程中,郭女王屢出奇謀,為丈夫出謀劃策,頗具政治頭腦。她對曹丕而言,才是真正的賢內助。於是上了一句"後有謀"。於是,曹丕去洛陽時,郭女王成功在側。甄洛卻獨居鄴城,未能隨行。舊時交通閉塞,分居兩地必定感情疏離。某一時,他與她之間已變幻了氣場。他日益疏離,她卻靜定不知。她的心思太純善,隻是在愛,卻不曉世道已更迭。一年多的時間當中中,她與曹丕未見一麵。直至此時,她方才看到一些征兆,明白一些道理。他終於對她愛至瘋癲亦不愛。曹丕永遠都不能知道,她那一首《塘上行》是寫給他的。不是他年少的兄弟曹植。她從未心易。他放棄了她,連同一點的信任索性也丟掉。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傍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眾口爍黃金,使君生彆離。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棄捐蔥與薤。莫以麻枲賤,棄捐菅與蒯。出亦複苦愁,入亦複苦愁。邊地多悲風,樹木何翛翛。從君獨致樂,延年壽千秋。她令人懷想起漢宮秋夜對月長眠的班婕妤。她竟終於淪落至此地步。她決然不會料到曹丕沒有對她傾注在《塘上行》裡的情意作出半分感動,回應她的是,賜死的聖諭。她亡時,隻有四十歲。他愛她時,轟轟烈烈。他不愛時,亦是決裂得徹徹底底。至於他,曹植,從來都不應被牽扯進來。縱然她他對嫂嫂有愛,那也勢必是隱忍藏匿於微處的。大約是後人憐愛甄洛,總覺若是不能有男子為她續上愛,她的一生看上去太寥落。於是,他們讓曹植愛甄洛,"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時賦洛神"。隻是,這被杜撰出來的愛,再深,也不過隻是待她死後,作下了一篇《洛神賦》。來緬懷。"於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冀靈體之複形,禦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反,思綿綿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