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屋子真悶,火燒得這麼旺,我得脫下外套。”她說。他看著她摘了帽子,脫了外衣。她穿著奶黃色開斯米短外套,繡著金線邊兒。他覺得這件衣服十分漂亮,領口和袖口都很熨帖。這身打扮教他賞心悅目,頓感心情鬆快不少。“你想什麼呢,連澡都忘了洗?”她頗為親切地問。他笑著轉過頭去,黑臉上一對眼白十分醒目。“噢,”他說:“我沒法兒跟你說。”一陣沉默。“你打算一直保留這座房子嗎?”她問。他讓她問得不安起來。“我也說不上,”他說:“我說不準要去加拿大。”她開始靜靜地聆聽。“為什麼?”她問。他又在椅子中扭動起來。“呃,”他緩緩地說:“換個活法兒。”“什麼樣的活法?”“活路多了,種地,伐木或下井,我不太管它是什麼。”“你要的就是這個嗎?”他沒想過,所以答不上來。“我不知道,”他說:“試試才能知道。”她感到他正離她遠去,會永遠離開她的。“離開這座房子和這塊園子你舍得嗎?”她問。“我說不準,”他不情願地回答著:“我想我家弗萊德會住進來,他一直想住進來。”“你不想安頓下來嗎?”她又問。他斜靠在椅子扶手上,轉身向著她。她臉色蒼白,神情沉鬱,既沉靜又淡漠。她的頭發因蒼白的臉色更顯得油亮。在他看來,她沉穩、堅定,在她麵前總是那樣。他心神不定,感到痛苦煩躁,連四肢都感到一陣陣抽搐,全是因為恐懼與痛苦所致。於是他扭過身去。這種沉默著實令人難以忍受。他不能忍受她再坐下去了,那簡直教他五內俱焚,難以將息。“今晚要出去?”她問。“隻去新開酒館坐坐。”他說。又沉默了。她伸手去取她的帽子。她想不出再說點什麼,隻能走了。而他則坐著盼她走,圖個鬆口氣。她心裡明白,如果她這樣出去,就說明她輸了。可她還是繼續往頭上戴著帽子,說走就走,她是讓什麼推著走的。突然間,一陣劇痛有如電光從頭通到腳,讓她一時間失魂落魄。“你讓我走嗎?”她壓抑著感情說,但掩飾不住煎熬的痛苦,似乎這句話是不由自主衝口而出的。他那臟兮兮的臉聞之變白了。“為什麼?”他身不由己地轉向她,害怕地問。“你讓我走嗎?”她重複著。“為什麼?”他又問。“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她強忍著一肚子火說。他不禁動容,前傾著身子,死死盯住她的雙眼。他深受折磨,思緒很混亂,不能自已。露易莎似乎僵如鐵石,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眼睛。一時間,他們雙方的心**無餘。是痛苦,教他們難以忍受下去了。他垂下頭去,渾身微微戰栗。 她轉過身去拿外衣。她徹底死了心了。她的手在抖,可對此全然無知。她披上外衣,這時屋裡的空氣頗為緊張起來。離開的時間到了,這時阿爾弗萊德抬起頭來了。他的眼睛如瑪瑙一樣毫無情感色彩,隻有黑眼珠上透著痛苦。就是這目光迷住了她,教她失去意誌,失去自我生命,她感到自己崩潰了。“你是不需要我,對嗎?”她無奈地說。他聞之眼睛痛苦地**了一下,這表情令她瞠目。“我——我。”他想說,可又說不出口。有什麼東西在拉扯著他,從椅子上站起,靠近她。她佇立不動,如同被施了魔法,就像一頭失去抵抗力的獵物那樣。他不自信地試著把手放在她胳膊上,一臉的奇怪表情,那根本不是人的樣子。她木然佇立。隨之,他笨拙地張開雙臂擁住她,粗粗拉拉地一味摟緊她在懷中,憋得她幾乎失去知覺,他自己也幾乎暈倒。他緊緊擁著她,漸漸地開始感到天旋地轉,隻覺得自己在倒下去,身不由己地倒下去;而她則小鳥依人地順從,神魂顛倒,癡醉如死一般。這時他已感到天昏地暗了。待他們雙雙清醒,似乎是長睡初醒一般,這時他又明白了。半晌,他的手臂漸漸鬆開,她鬆了口氣,雙臂摟住了他,像他剛才那樣。他們緊緊擁抱著,無言地把臉掩在對方懷中以證實這是真的。她的雙手在他身上抖得更厲害了,滿懷愛心地把他拉入自己懷中。最終她的臉從他胸前挪開,抬起頭看著他,眼中淚光瑩瑩。他心領神會,卻又感到恐懼。他是同她在一起,她發現他一臉的沉鬱與困惑。但她認定他了。一時間她悲喜交加,淚如泉湧。“我愛你。”她雙唇顫動,啜泣道。他垂下頭伏在她懷中,置若罔聞,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與激動教他難以承受,幾乎令他肝腸寸斷。他們在沉寂中靜默片刻,**稍有緩衝。她想看他。她抬起頭來,發現他的瞳孔小而黑,目光奇特,炯炯有神。確實是奇怪的眼神,令她心折。他的嘴巴在向她的雙唇貼近,漸漸地,她垂下眼瞼,等他的嘴巴來尋找自己的嘴巴,愈來愈近了,直到全然為他的嘴巴封住。他們就這樣靜默了許久,全然為**、哀傷和死亡混雜的感覺所纏繞,心無旁騖,隻是在痛苦中擁抱,相吻,那熱吻中和著苦澀,恐懼變成了欲望。最終她鬆懈下來。他感到似乎心受到了刺痛,但仍覺得欣喜。他幾乎不敢看她一眼。“我很快活。”她這樣說。他握住她的手,心中感激和欲望交加。此時他還不知說什麼好,隻是欣慰至極。“我該走了。”她說。他不解地看看她,不懂她為何要走,他隻覺得他們二人從此再也不能分開。但他又不敢強迫她,隻是無言地捏緊她的手。“你的臉黑乎乎的。”她說。他笑道:“我的臉把你的臉給弄臟了。”他們相互心存畏懼,不敢說話。他隻能讓她靠近自己。少頃,她要洗臉了。他去打了些熱水來,站在一旁看她洗。他此時欲語還休,不敢開口,隻眼巴巴地看她擦臉、梳理頭發。“他們會發現你的外衣給弄臟了。”他說。她看看自己的袖子,不禁開懷而笑。這笑聲叫他滿心自豪。“你怎麼辦?”他問。“什麼怎麼辦?”她問。他支吾著難以啟口。“拿我怎麼辦?”他說。“你打算讓我怎麼辦?”她笑問。他把手緩緩伸向她。怕什麼!“先把你自個兒弄乾淨再說。”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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