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呼嘯,房子近旁的楓樹和橡樹如泣如訴。拉蒂坐臥不寧,哪兒都不想去,什麼也不想乾。她思前想後,最後硬是要拽我到近處的湖邊。房前的空地上蕨菜和鳳尾草糾結成團,懸鉤子和野覆盆子的藤蔓遍布四周。我們穿過空地,走下草坡,來到幽冥湖邊。風兒吹過,在湖麵上策起陣陣微瀾,輕輕**漾在卵石上。一時間清風拂麵,水波潺潺,我們不由起了興致。小小的湖岸上一株株繡線菊亭亭玉立,花苞即將綻放。我們沿湖邊漫步,膝蓋前後左右都是這花兒。水中的漣漪帶著泡沫你追我趕,遠端岸上的柳樹已在吐翠。幽冥湖上遊漸窄,斯特裡磨坊的水塘正是由一條小溪引到這裡。樹林在溪水入湖處綿延開來,猶如站在水中浣足。我們在岸上一路前行,踩倒了不少野薄荷,那辛涼的氣息直衝口鼻,**滌著我們的呼吸。我們在濕地上找到些廢棄的水鳥窩,看上去亂糟糟的。細巧的田鳧稚鳥受驚四散跑開,頸脖大張,顯然是怕得厲害,然而我們又怎麼會去傷害它們呢。一隻又一隻田鳧吱吱尖叫著逃入林中尋求庇護,卻又飛快地折返回來,經過我們站立的地方,繞著路逃之夭夭,看上去驚詫莫名,不知所措。“這些小家夥瘋了一樣,是給什麼東西嚇著了?”拉蒂問道。“不曉得。它們有時候膽大包天,可沒一會兒又嚇得要命,一點動靜就亂叫亂跑,好像翅膀底下鑽了條蛇似的。”我如此形象的描述卻並未引起拉蒂的注意。她撥開一株接骨木,結果枝條上的花瓣如麵包屑一般飛灑在她身上,讓她全身沐浴著一股藥材的香氣。我跟在她身後,呼吸著這氣味,突然聽她大叫一聲:“哎呀,西利爾!”眼前的岸邊趴著隻黑貓,兩條後腿卡在捕獸夾中,一片血肉模糊,肯定是在追什麼東西的時候給夾住了,現在瞧上去很是憔悴暴躁,難怪那些可憐的田鳧給嚇得屁滾尿流、吱哇亂叫。看見我們靠近,它凶狠地瞪了一眼,嘴裡發出一陣低吼。“真慘啊,真是慘啊。”拉蒂打了個寒噤叫道。我在手上裹了自己的帽子和拉蒂的圍巾,彎腰去掰開捕獸夾。那貓一口咬上來,**似的來回撕扯布料。脫困之後,它一下竄起,然後又跌在地上,盯著我們喘氣。我把它包在夾克裡,抱起來,口中喃喃道:“唉,可憐的妮基·本太太,我們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天了。”“你打算怎麼辦?”拉蒂問道。“這是斯特裡磨坊的貓,那兒有好幾隻呢,”我說道,“還是送她回家去的好。”可憐的貓兒在我懷裡不斷掙紮呻吟,不過總算給它送回家了。大家見我沒穿外套,卻抱著個包裹,領拉蒂走進廚房,都大感驚奇地瞧著我們。 “我把可憐的妮基·本太太給帶回來了。”我說道,把包裹扒開。“哎呀,真可憐!”艾米莉叫著,探出手去摸它,可馬上又縮了回來,一如剛才那些田鳧。“恐怕咱們的貓最後都是這般下場。”當媽的說道。“那些守林人最好一個個都光著腳在他們自己的夾子裡夾上三天三夜!”茉莉憤憤道。我們把可憐的小畜牲放在地毯上,給它端了點熱牛奶。不過它已經虛弱不堪,舔了兩口就沒勁了。茉莉氣憤之下把另一隻漂亮的黑貓妮基·本先生給抱了來,讓它看看自己的伴侶都成了什麼慘樣。可妮基·本先生隻瞧了一眼,聳了聳油滑毛皮蓋著的肩膀,就昂首闊步地走了。這種雄性的麻木不仁招來在場女性的一致聲討。喬治來要熱水,瞧見我們都在,不由喊出聲來,眼中一下子充滿生氣。“你快過來看看妮基·本太太!”茉莉叫道。他跪在地毯上,拿起貓的兩隻後腿來端詳。“腿骨斷了。”他說道。“太可怕了!”艾米莉說道,全身都發起顫來,趕緊離開了房間。“兩條腿都斷了嗎?”我問道。“隻是一條腿——瞧!”“你不要弄疼她!”拉蒂叫了起來。“沒戲了。”他說道。茉莉跟母親匆匆逃出廚房,去了客廳。“你準備怎麼樣?”拉蒂問道。“了結她的痛苦。”他答道,把可憐的貓抱了起來。我們跟著他進了穀倉。“最快的辦法,”他說道,“就是把她甩出去,在牆上撞個腦漿迸裂。”“你說得我都要吐了。”拉蒂叫道。“那就淹死吧。”他笑著說道。我們毛骨悚然地看著他拿出一團細繩,在貓脖子上繞了一圈係緊,然後又係了個鵝形鐵砧,鐵砧上拴了很長一根繩在手裡。“你怎麼樣?還是不要來的好。”他說道。拉蒂看了他一眼,臉色白得厲害。“看了隻會更難受。”他說道。她不作一聲,隻是默默地跟著他穿過院子,來到花園裡。在磨坊下遊水塘的岸邊,他轉頭對我們說道:“葬禮開始!你們就是送終人。”我們倆都沒吭聲,他笑了笑,把那滾來滾去的可憐貓兒扔進水裡,口中道:“彆了,妮基·本太太。”我們在岸上等了一會兒。他好奇地打量著我們。“西利爾,”拉蒂靜靜地問我道,“你說這殘忍不殘忍?可怕不可怕?”我無話可說。“你指的是我嗎?”喬治問道。“不隻是你,我說的是所有這一切!我們每走一步,腳印裡都會滲出血水來。”他深色的眸子嚴肅地看著她。“淹死她是不得已的,是出於憐憫。”他說道,把手裡的繩子拴在一棵白蠟樹上,然後去找了把鏟子,在久曆風霜的黑土地上挖了個墓穴。“要是那可憐的老貓屍體更體麵一點,”他說道,“你們倒還可以在她身上撒些紫羅蘭。”他把鏟子插在地上,把貓和鐵砧拉上岸來。“瞧,”他仔細察看這慘不忍睹的一團物事,嘴裡說道,“真是沒模樣了。之前還是隻很精神的貓哩。”“快把它埋了,一了百了。”拉蒂答道。他邊埋貓邊問道:“你不會做噩夢吧?”“讓我難受的不是夢。”她答道,側頭不看他。我們進了門,來到客廳,艾米莉正坐在窗邊啃手指。狹長的房間不是很高,頂上是根未經修飾的粗大橫梁。壁爐架上、壁爐裡、鋼琴上,到處都點綴著野花野草,房間裡涼意襲人,滲著一股林子裡的氣息。“他完事兒了吧?”艾米莉問道。“你們看著他乾的?我要是看了那一幕,一準不願意再見他,就算抓隻蛆在手裡也不願意跟他沾邊。”“要是他碰到我,我肯定也高興不起來。”拉蒂說道。“麻木殘忍,太讓人生厭。”艾米莉說道,“我見了他就惡心。”“是嗎?”拉蒂冷笑著說道。她走到舊鋼琴前。“他這樣其實倒挺健康的,從來就不矯情,至少現在是如此。”她坐下來,時不時彈上一兩下,僵硬的音符如同片片枯葉,從古老驕矜的鋼琴上飄落。艾米莉跟我坐在窗邊繼續談論書籍和人情世故。她一向極其嚴肅,如此待久了,總能讓我變得和她一般不苟言笑。過了一會兒,喬治擠完奶喂完食,回進屋來。拉蒂還在彈鋼琴。他問她怎麼不彈個曲子出來。她在椅子裡轉過身來,想給他個厲害的回答,打擊打擊他,結果他那副樣子直接把她的話嚇得驚鳥般飛散不見了。原來他才從洗碗間洗了把身子,就直接來了客廳,大大咧咧地站在拉蒂的椅子背後擦拭臂膀上的水珠。他的袖子直挽到肩膀上,襯衫領子一直開到胸間,就那麼岔著個腿站著,腳下是臟臟的綁腿和靴子,馬褲撕裂開來,露著膝蓋,敞胸露臂的模樣著實讓拉蒂吃了一驚。“你怎麼不彈個調子出來呢?”他又問道,一邊拿著毛巾在襯衫下擦肩膀。“調子!”她重複道,看著他臂上虯結的筋肉隨動作鼓脹起來,白皙結實的胸部一起一伏,煞是好看。她好奇地審視著他潔白的皮膚和太陽曬得黝黑的部分在喉部突然交彙,結果卻和他的目光對在了一起,於是又轉向鋼琴,耳朵根紅了起來,幸好有大片的明豔卷發遮蓋。“那我彈什麼好呢?”她問道,心頭有點慌亂,手指在琴鍵上瞎按。他從一小堆音樂書中抽出本歌集,遞到她跟前。“你想唱哪首歌?”她問道,感到他的手臂離自己很近,心裡不由有些悸動。“你喜歡的就成。”“情歌嗎?”她問道。“要是你喜歡的話——行,就情歌好了——”他笑了起來,語氣幾乎是未加掩飾的調侃,讓她又羞又氣。於是她不應聲,卻開始彈起沙利文的《山雀柳》[1]。他的男低音還算過得去,雖然沒什麼深度,可唱得蠻有味道。於是她又彈了首《若君以眸為我祝酒》[2]。一曲奏罷,她轉頭問他覺得歌詞如何。他回答說覺得挺傻的,一邊卻用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睛盯著她看,仿佛有些打不定主意是否要以此為難她。“那是因為你眼裡根本沒有酒來回敬罷了。”她藍色的眼睛閃了一下,以此來回應他的挑釁,可馬上又垂下了眼簾。他有些會意地笑了起來,又問她是怎麼知道的。“因為,”她假作不屑地抬眼望著他緩緩說道,“因為我看你的時候你的眼神根本沒有變化。我一直覺得能用眼睛說話的人了不起。有很多人沒受過什麼教育,卻不得不讓人肅然起敬,原因就在於此。他們的眼睛能言善辯,體察入微。”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注視著他,看他望向自己微抬的麵頰,自己的頭發,為那明暗相映的動人容貌而微微露出欣賞的神色,看他一刹那間的自我反省,回味她的話是否屬實。她就那麼注視著他,直到他失卻一向的從容,擠出一絲尷尬的笑意,然後她也側過頭去笑了起來。“這裡沒什麼歌好唱的。”她不滿地翻著書頁道。我又給她找了本歌集來,於是她開始唱《要是他生氣》[3]。她的女高音很好聽,而且選曲也合他的意。他靠得離她更近了。唱完以後她惡作劇式地向四麵望了一下,眼波流動,卻看見他一本正經地以眸相酬。“喜歡吧?”她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仿佛是在說,隻要翻對頁碼,一個人肯定能在自己浩繁的靈魂之書中找出適合彆人的東西來,真是讓我驚歎不已。“喜歡,”他重重地說道,算是對她甘拜下風。“我寧願為他載歌載舞,消磨那老去的時光[4],也不願意把他鎖在門外,自己戰戰兢兢地趴在煙囪旁的椅子上睡覺——你不會這麼乾吧?”她問道。他笑了起來,卻並不馬上回答,心下思索她這話裡頭的意思。“像你現在這樣。”她又加了一句。“什麼樣?”他問道。“半睡半醒,隻有一半知覺——懵懵懂懂地活著。”“我是這樣子的嗎?”他問道。“當然,就是個bos-bovis[5],一頭牛。你就是頭關在欄裡的牛,有吃有睡,如此而已。你不是就喜歡這樣的舒服日子嗎?”她笑道。“難道你不喜歡嗎?”他赧顏笑著反問道。“當然喜歡。我接下來彈這首,你過來幫我翻頁吧。喏,我點頭的時候你就翻——拿把椅子來吧。”她開始彈一首舒伯特的浪漫曲。他側著身子幫她拿曲譜,離她更近了。她彈琴的時候感到自己飄散的發絲觸到他的臉上,就笑著轉頭向他飛快地看了一眼。彈到一頁結束她點了點頭,可他卻心不在焉。“翻頁!”她叫道,一下子有點不耐。他趕緊去翻,可她卻一把推開他的手,自己翻了頁,繼續往下彈。“不好意思!”他說道,臉都紅了。“沒關係。”她說道,不去看他,隻是繼續往下彈。一曲終了,她說道:“好啦!現在跟我說說剛才感覺如何?”“啊,剛才我真傻了!”他答道,有些不知所措。“敢於承認錯誤倒是不錯。”她說道,“不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你聽這首曲子有什麼感覺?”“我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感覺。”他吞吞吐吐地答道,像之前一樣,邊想邊說。“我就說,”她大聲道,“你要麼是在打瞌睡,要麼就是真的蠢。剛才這曲子你真的一無所感嗎?那你剛才都在想些什麼?”他笑了笑,悶頭想了一會兒,又笑了起來。“什麼嘛!”他笑著坦白,儘力把真實的情境複原,“剛才我在想,你的手真好看——不知道摸上去是什麼感覺,還有——某人的頭發撓在我臉上,好癢,以前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形哩。”他細細地把剛才的感覺一一道來,結果手上卻挨了她輕輕的一下。她起身離開,對他道:“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她走到房間另一頭我跟艾米莉說話的長沙發邊,抱住我的脖子道:“時間差不多了吧,咱們回家,老哥?”“才八點半,還早呢。”我說道。“可這會兒——我覺著還是該回家了。”她說道。“彆急著走啊。”他說道。“為啥?”我問道。“留下來吃晚飯吧。”艾米莉敦促道。“可這會兒我——”她躊躇不定。“她還另有要務呢。”我說道。“我不是很確定。”她又猶豫起來。然後她突然怒氣衝衝地對我吼道:“西利爾,我說你可真刻薄,討厭!”“你是要去哪裡嗎?”喬治低聲下氣地問道。“啥——不是的!”她說道,臉色緋紅。“那就留下來吃晚飯吧——好不好?”他懇求道。她笑了起來,終於鬆了口。我們一起進了廚房。塞克斯頓先生[6]正坐在那兒看書。那隻大牛頭梗特雷普伏在他腳邊假寐。妮基·本先生則在沙發上睡大覺。塞克斯頓太太和茉莉準備上床了。我們跟她倆道了晚安,然後坐了下來。女傭安妮已經回家去了,所以艾米莉動手弄了晚飯。“那鋼琴還沒誰能彈得跟你一樣好哪。”塞克斯頓先生樂嗬嗬地對拉蒂說道,臉上滿是欽佩。這架鋼琴是個十足的老家夥了,個頭倒是大,可聲音已經含混不清,他卻對它引以為豪,一向說它的音樂隻對有心人敞開。拉蒂笑了笑,說很少有人去彈罷了,塞克斯頓先生真是過獎。“那你覺得咱們的喬治唱得如何啊?”當父親的又有些得意地問道,不過笑聲到最後卻帶了點自嘲。“我跟他說了,他要是戀愛的話,肯定會唱得很好。”她說道。“戀愛!”父親重複著她的話,哈哈大笑起來,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對,”她說道,“等他有了求而不得的東西就會唱得好。”喬治想了想,不禁也笑出聲來。艾米莉正在往桌上端吃的,此時說道:“缸裡頭快沒水了,喬治。”“哎,靠!”他叫道,“我靴子都脫了啊。”“再穿上也不費事兒啊。”他妹妹說道。“安妮怎麼就沒去打水呢?她到底是乾什麼吃的!”他怒道。艾米莉看了我們一眼,搖搖頭,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我來好了,我來好了,先吃完飯再說。”父親安慰她道。“吃完晚飯,那得啥時候!”艾米莉笑道。喬治不情不願地起身出去了。房子邊上的小樹林裡有口井,他得到那兒去打水。剛才大家聊得開心,他不舍得離開。我們才坐下吃飯,就聽特雷普大叫著衝向門口。“彆叫。”父親命令道,生怕吵醒了睡覺的母女倆,自己趕緊跟著出去。原來是來思力到了。他要拉蒂馬上跟他回家去。拉蒂不聽他的,於是他便進了門,在眾人勸說下也落了座。他吞了點麵包跟奶酪,喝了杯茶,一刻不停地跟拉蒂談論下周要在高關莊舉辦的一個遊園會。“是乾什麼用的?”塞克斯頓先生插嘴問道。“什麼用?”來思力重複道。“用來資助傳教士、失業者,還是彆的什麼?”塞克斯頓先生解釋道。“是遊園會,不是義賣會。”來思力說道。“哦,是自己開著玩兒的啊。我還以為是你媽運作的教會事務呢。話說她現在在教會裡可挺厲害的,是不是?”“她是對教會感興趣,沒錯!”來思力說道,然後又開始向拉蒂說起他組織的一個網球比賽,要她務必參加。他突然意識到所有的話都被自己一個人說了,於是就轉頭問喬治道:“你打網球嗎,塞克斯頓先生?據我所知,塞克斯頓小姐是不打網球的。”喬治正在用牙把一塊奶酪從刀子上咬下來,塞進嘴裡咀嚼。“不打,”他答道,“那是娘們兒的玩意兒,我可不會。”來思力又望向艾米莉,後者正在緊張兮兮地用兩個碟子蓋住桌布上的一塊汙漬,沒曾想會被問到,不禁吃了一驚。“如果你能賞臉來遊園會的話,我媽一準開心得很,塞克斯頓小姐。”“我來不了啊。我得去學校。多謝啦。”“喔,你真是太客氣啦。”父親高興地笑著說道。不過喬治卻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晚餐用過,來思力瞧了拉蒂一眼,示意她自己要走了。可她卻視而不見,隻是一個勁兒地跟塞克斯頓先生聊天。那興高采烈的模樣逗得塞克斯頓先生直樂嗬。而喬治在交談中給點到了名字,也興致勃勃地加了進來。來思力在一旁氣鼓鼓地什麼話也不說,終於讓大家覺察到了他的不滿。尷尬地沉默了一刻以後,喬治抬起頭對父親說道:“忘了說,咱們那頭紅色的小牛蹄子說不定今晚就要產崽了。”他這麼冒失地說話,讓拉蒂的眼裡樂開了花。“沒錯,”父親表示讚同,“我也這麼想。”又是一段沉默,然後喬治故意接著說道,“她那身軟骨頭我都摸過了——”“夠了,喬治!”艾米莉厲聲道。“我們要走了。”喬治抬頭掃了一眼拉蒂,烏色的眸子中滿是調皮和嘲諷。“你能不能借我塊披巾,艾米莉?”拉蒂問道,“今天來得及,什麼都沒戴,外麵風挺冷的。”可艾米莉卻抱歉地跟她講自己沒有披巾,因此隻得在夏裙外麵罩件黑外套。這麼搭配的效果十分古怪,大家都大笑起來,唯獨來思力很生氣,因為她居然在這些人麵前如此荒唐地著裝。他殷勤地鞍前馬後忙活,回絕了艾米莉找尋一番才發現的彆針,把自己珍珠鑲飾的領帶給她夾在外套領子上彆好。然後我們就啟程了。到了外麵,他伸出手臂給拉蒂挽,神態萬分委屈。她沒搭理,結果他終於爆發了。“說好了在家,你為什麼走了?”“不好意思,”她答道,“我可什麼也沒說好。”“可你明知道我要過來找你的。”他說道。“嗯——你這不是找到我了嗎?”她頂嘴道。“沒錯,”他應道,“我是找到你了,可你在乾嗎?跟個滿身俗氣的家夥調情呢!”“哼!”她又頂了回去。“他怎麼啦,不就是把小母牛叫小牛蹄子嗎?哪裡叫錯了?”“這麼說你是喜歡他那調調了。”他說道。“我無所謂。”她說道,一臉的滿不在乎,讓他看了心頭火起。“我還以為你品味高雅呢。”他譏諷道,“不過你可能覺得這就是浪漫了。”“特彆浪漫,那臉盤紅通通的,一對烏溜溜的眼睛真是神采奕奕。”她說道。“我最討厭女孩子滿口胡說八道。”他答道。他也是一頭卷發,屬於薑黃色那種。“我可沒瞎說。”她強調道,這無疑是給他火上澆油。來思力氣憤難當。“他這麼討你歡喜,我真為你高興!”“那當然,討我歡喜從來就不是難事。”她這是在刻意刺兒他,一下子就把他給蜇到了。“原來我從來就沒討過你歡喜,今天算明白了,也是件好事。”他冷冷地說道。“喔!沒有的事兒!你也討我歡喜的哪!”她說道。可他卻不吭聲了,看來是寧願不討她的歡喜。拉蒂挽了我的手,另一隻空著的手拉起裙子,好不碰到濕潤的草葉。林子走到頭,他跟我們分道揚鑣。拉蒂說道:“真是長不大!”“倔得跟頭驢子一樣。”我也承認。“可是說真的!”她說道,“總的來說他還是要比——要比咱們的公牛[7]先生強。”“是你自個兒的公牛先生吧!”我笑道。【注釋】[1] 輕喜劇《日本天皇》中的選段,由英國作曲家亞瑟·沙利文(1842-1900)譜曲,講的是一隻隻會唱“山雀——柳”的山雀自溺明誌的故事,借以表達相思之意。[2] 英國劇作家本·瓊森(1572-1637)詩作《致契麗婭》改編的歌曲,第一句就是“若君以眸為我祝酒,我必回眸相酬。”[3] 出自莎士比亞喜劇《維羅納二紳士》,後來由英國作曲家亨利·比肖普(1786-1855)譜曲。[4] 《要是他生氣》中的歌詞,說要是他生氣,我就讓著他,為他唱歌跳舞。[5] 拉丁文,指牛類。[6] 即喬治和艾米莉的父親,他們一家姓塞克斯頓。[7] 原文是拉丁文Taurus,意即公牛,或是金牛座。
心猿意馬(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