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我最後一次拜訪高關莊大約一年之後,來思力在大選中作為保守黨成功當選了區議員。其間,譚沛思一家的宴請就沒有斷過。我不時從拉蒂那裡聽說她多麼多麼忙碌、多麼多麼快活,或是多麼多麼無聊。她告訴我喬治也代表工黨候選人投入到了大選中;此外,除了在街上偶遇,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麵了。大選之後的三月份,我去了艾伯維奇,發現我妹妹身邊有幾個人陪著。她現在成了一個文學青年的庇護者,此君一身“多迪”的扮相——就是朵拉·科波菲爾[1]口中的多迪[2]。他有一頭半卷發,戴著羅曼蒂克的領結,看起來衝動,其實同任何玩股票的人一般精於算計。拉蒂挺樂意把他當“兒子”寵著,他也聰明地表現得人畜無害。其他的陪客包括一個在音樂方麵造詣頗深的女人,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此人在藝術界討生活,不過本人並不從事藝術;這些人一時間看起來還挺有趣。每晚的聚會上大家浮想聯翩,各展機智,就好像我們在呼吸間吹出了一個又一個泡泡,在屋內四處飄**。可到了早上一起床,想著還要繼續吹泡泡,我就由衷地感到厭惡。我在幽冥湖四處閒逛,這裡已經徹底把我遺忘了。船塢牆腳處的水仙仍然綻放出金黃色的笑容,互相點著頭交換著八卦,我靜靜地看著它們,它們卻從不停下交談向我投來任何關注。水中楊柳灰色的倒映中夾雜著水仙黃色的影子,這些花兒一旦在陰影中說起怪談鬼話,水裡的影子便跟著抖動。我覺得自己就像個被小夥伴們孤立的小孩子。突然,一股風刮過幽冥湖,水麵上幽藍色、粼粼的倒影便迅速地移動著位置。沿著湖岸,野鳥振翅飛起,像是在警告我什麼;黑頭鷗繞著我的頭頂尖厲地鳴叫;湖上兩隻天鵝揚起了一身亮閃閃的白羽,看著仿佛兩朵白色睡蓮,橘色的喙扭向腦後伸進了那一片雪色花瓣似的羽毛中,衝著我露出傲慢不忿的神色,粗魯地衝將過來。我急切地希望這裡還有什麼能將我認出來。我對自己說得律阿德斯在林子邊上尋找著我。可待我一走近,他們卻飛快地縮了回去,隻將哀怨的目光拋向我,便又重新回到了密林深處,就像森林的陰影處凋落的百花。我在這裡竟已是個陌生人,一個闖入者。樹叢中突然響起鳥兒快活的啁啾聲。雀鳥飛快地越過,留下一道道亮光,一隻知更鳥蠻聲道:“你好啊!你是誰?”樹下的蕨菜已經乾枯了,被悠長冬季一刻不歇的狂風撕得破碎不堪。風一進到林子裡,便陷入了天羅地網一般的枝丫之間,年輕的晨風嗚咽著歎息自己被俘的悲哀。我的腳步踏過樹下零落的橡樹葉子和蕨菜時,它們發出了最後一聲急促的喘息,便從這世間湮滅了。林子上空盤旋著一片晨風的嗚咽,下方的地麵上則發出一聲聲微弱的嘶嘶聲,每一聲都像是生命彌留的響動。可在這上下之間卻有著無數蓓蕾、銀蓮花喜悅地探出頭來,還有鳥兒來往穿梭。我喁喁獨行,細細地感受著它們每一個:蕨菜挫敗地將臉深深埋下;鳥兒無心無肺地衝來突去;晨風嗚咽地後悔自己過於莽撞如今身陷囹圄;花骨朵則顫動著,歡喜地綻開花瓣。置身它們之中,我能聽到整首和弦的演奏。 溪水也嘩啦嘩啦地唱著歌,仍是那般的活潑,仍是那般的欣喜;想起以前我還曾在旁邊的小水窪裡撈起一條條閃著銀光的小魚兒。到了斯特利磨坊時,一個戴著白帽、紮著白圍裙的女傭衝出房子,手裡抓著一本紫色封皮的祈禱書。門邊一架準備出發去往教堂的二輪馬車上坐著母女三人,母親身穿黑色絲質長裙,兩個嬌滴滴的女兒一臉煩悶地坐在母親身邊。那女傭將祈禱書遞給了其中年長的那個女孩。林邊苑附近沿著小道圍了一圈帶倒刺的鐵絲網,每條道路的儘頭處都有樹木的樹身上用焦油寫下幾個大字——“私人領地”。我和幽冥湖之間的緣分儘了。幽冥湖穀早已在數年之前就將我排斥在外,而我卻始終將它牢牢地珍藏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我沿著大馬路走回艾伯維奇。教堂的鐘聲震耳欲聾,應和著方才小溪、鳥群、款冬和毛茛無憂無慮的喧騰。有些人正腳步輕快地往教堂走。礦工和其他乾體力活的男人們則三五成群漫無目的地走過,他們沒有特彆想去的地方,隻要能走到一個足夠遠的酒館[3]即可。我抵達了冬青館。這裡比以前可整潔得多了。不過,院子和馬廄卻似乎又顯露出荒僻的景象來。我向女傭詢問喬治在哪兒。“哦,主人還沒起呢。”她道,腦袋仿佛強調似的擺了一下,露出一個微笑。我等了一會兒。她又道:“不過十分鐘之前他搖了鈴,要了一瓶啤酒。所以,我估計——”她刻意強調了這個詞,語氣裡帶著些許諷刺的輕蔑,“他應該快下樓了。”聽她的口氣似乎她也不怎麼確定。我又問起梅格。“哦,女主人去教堂了——還有孩子們——不過塞克斯頓小姐在,她可能——”“艾米莉?!”我叫道。女傭笑了。“她在客廳裡。她在忙,不過或許我可以告訴她——”“好的,去吧。”我很肯定艾米莉會見我。走進客廳,我看到自己曾經的心上人坐在火爐邊一把低矮的椅子上,一個男人站在路邊的地毯上,手裡捋著胡子。艾米莉跟我一見到彼此就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喜悅的戰栗。“簡直不敢相信真的是你!”艾米莉對我露出了一個熟悉的親昵神情。她變了很多,現在非常健美,不過整個人充滿了自信,還有一種不易察覺的灑脫的冷淡。“讓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倫肖先生,西利爾。湯姆,你知道他的,我跟你說過好多次。再過三個禮拜我就要跟湯姆結婚了。”艾米莉笑道。“真的?!”我不自覺地叫出聲。“要是他願意要我的話。”她補充道,佯作給剛剛的話找補一二。湯姆體格健壯,金發碧眼,皮膚曬得很均勻,幾乎可以稱得上細致。他的舉止帶有一股行伍之氣,不過垂著頭、拽胡須又顯得他有點忸怩,聽到艾米莉之前那句玩笑他哈哈大笑的樣子看著頗為清新迷人。“你乾嗎不告訴我?”我問。“你乾嗎不問我?”艾米莉雙眉高高挑起,反駁道。“倫肖先生,”我道:“你很不厚道啊,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我給乾掉了。”“我很抱歉。”他道,手又拽了拽胡子,接著為自己詼諧的回答爆發出短促響亮的笑聲。“你不會真的惱火了吧?”艾米莉眉頭緊鎖,古怪地笑道。“當然啊!”我很認真地強調。她樂不可支,笑得停不下來,顯然被我逗樂了。“真是太好笑了,”她道:“真沒想到你現在居然會感到惱火,都已經——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可不會給你數的。”我道。“你都不對我表示表示同情嗎?”我問倫肖先生。他猶帶稚氣的藍眼睛望著我,目光灼灼,滿是純然的疑問,若有所思的樣子殊為可愛。他不知我為何這麼問,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我深表同情!”他又是一陣短促地笑,再次快速地捋了捋胡須,便垂下眼看著自己腳邊。我從他倆那裡了解到:倫肖先生現年29歲,曾在中國服役五年,眼下在帕珀威克他父親的農場上幫忙。而艾米莉在帕珀威克教書。他已經在農場上待了一年半。他父親七十高齡了,之前因為意外右手被絞進切碎機裡絞成了碎片。我喜歡他颯爽的舉止和清新可愛的人品。他身上的男子氣概異常明顯,即是說,遇到事情他從來都不會想著質疑,或是分析。所有的事物在他那裡隻有好壞之彆,不是可愛就是可惡。他隻要看到事物的表象就滿足了,從不會想象它們是否會表裡不一。他對艾米莉充滿敬意,因為他認為艾米莉比他更加睿智、高尚、距離上帝更近。“我比他老了一千歲。”艾米莉笑嗬嗬地對我道:“就好像你也比我老了幾百歲一樣。”“那你就是為了他的青春而愛他?”我問。“沒錯,”她回答:“因為這個。還有,他驚人的睿智,為人也極溫和。”“所以,我不溫和,是不是?”我道。“不!你像風一樣來去匆匆,變幻不定。”她道,我又從她眼裡看到了熟悉的恐懼在閃動。“喬治在哪兒?”我問。“**。”她簡短地道:“剛剛爛醉一場。要我是梅格,根本不會再跟他過下去。”“這麼糟糕?”我問。“確實。”她回答:“他令人生厭。而且,我很肯定,他很危險。我想把他挪到戒酒中心去。”“那你得說服他同意才行。”湯姆走進屋。“不過他有幾次確實發作得很厲害。這是慢性自殺,絕對的。我真心為這夥計感到難過。”“我認為他很可鄙。”艾米莉道:“受製於自己的愛好,還因此變得不人不鬼的。瞧瞧他都給孩子們做了個什麼榜樣啊,還有,他也給自己的妻子丟儘了臉。”“行了,要是他克製不住,那就是克製不住,可憐的家夥。”湯姆道:“不過,我確實認為男人還是應該更有骨氣才對。”這時,我們聽到樓上的房間傳來一些響動。“他起來了。”艾米莉道:“我想,我還是去看看他要不要吃早餐吧。”但是,說完這話,她並沒有立時行動。不久,門開了,喬治手握著門把手站在那裡,他前傾著身子向屋裡張望。“我就說好像聽到了三個人的聲音。”他道,好像一時間某種恐懼消散開來。他笑了。他身上的馬甲掛在棉襯衫外麵,沒有扣,而且也沒穿外套和拖鞋。頭發和胡須都亂糟糟的,臉色蒼白,因為還沒睡醒顯得有點遲鈍,眼睛也縮得小小的。他避開我們的目光,如同避開刺眼的陽光。我握住他的手時,發現那手冰冷而孱弱。“你怎麼來了,西利爾?”他低沉地問,露出個虛弱的微笑。“你要吃早餐嗎?”艾米莉冷冷地問。“有的話我就吃點。”喬治回答。“都給你放了很久了。”她道。喬治轉過身走過房間,隻穿了襪子的腳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艾米莉按了鈴。我拋下艾米莉和她的未婚夫,跟在喬治身後。我發現他在餐廳裡繞圈,在椅子下麵和角落裡找著什麼。“真奇怪,我該死的拖鞋哪去了。”他嘟囔道,像是在跟我解釋自己的舉動。一邊說他還在一邊找著。我注意到他並沒有按鈴讓用人來給他找。很快他走到壁爐旁,雙手放在火上取暖。在他把爐子裡慢慢燃燒的煤塊搗碎時,女傭端著托盤進來了。他停下手裡的動作,將撥火棍小心地放下。女傭把早餐擺在餐桌一角時,他直盯著火,完全沒在意。女傭擺完早餐後道:“是煎銀魚。你吃嗎?”喬治抬起頭,看看餐盤。“啊,”他道:“你拿醋了嗎?”女傭沒說話,從餐具櫃裡拿出調味瓶放在桌上。離開時,她又道:“你最好現在就吃,趁飯還熱。”喬治充耳不聞,徑自看著火堆。“你現在還好嗎?”他問我。“我嗎?哦,挺好的。你呢?”“如你所見。”他的頭偏向一邊,做了個自嘲的姿勢。“我見到的讓我很難過。”我接道。他身子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一隻手指敲擊著另一隻手的手背,頻率很單調,就像心臟的跳動一般。“你不吃飯嗎?”我催促他。正在這時,鐘聲響了,聲音很大。喬治抬頭看看那口鐘,有點薄怒。“啊,應該吧。”等鐘敲完十二下,他回答道。他沉重地站起身,走到桌旁。倒茶時,他把茶灑在了桌布上,人直愣愣地看著那片汙漬發呆。又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始吃飯。他往熱氣騰騰的魚上澆了好些醋,好像完全不在乎吃的是什麼,因此吃相很是難看。他時不時地會停下來,不是把茶水從胡須上抹去,就是撿起掉落到腿上的銀魚屑。“你沒有結婚吧,我猜?”有一次停下來時他問道。“沒有。”我回答:“我估計我還沒碰到合適的。”“聰明的話就彆結婚。”他聲音沉靜、苦澀。過了一會兒,女傭拿著一封信走進來。“這是今天早上到的。”她把信放在他手邊。喬治看看信,道:“你沒有給我抹果醬的餐刀。”“我沒有嗎?”女傭回答:“我以為你不想吃呢。一般你都不吃的。”“還有,你知道我的拖鞋去哪了嗎?”他又問。“應該在老地方呢。”她走到角落裡查看,“我猜歌蒂小姐肯定是把它們放在哪兒了。我去給你再拿一雙。”喬治邊讀信邊等著女傭拿拖鞋。他讀了兩遍,之後把信重新放回信封裡,整個過程很安靜,表情紋絲不動。可是,他沒有接著吃早餐,哪怕後來女傭給他拿來了餐刀和拖鞋。他之前一共也沒動幾口。十二點半,房子裡傳來一個女人傲慢的聲音。梅格走到門口。她進了屋,看到我,站住了。她瞥了眼餐桌,冷哧一聲,走上前熱情地高聲對我道:“真想不到,西利爾!誰能想到大早上的在這兒看見你呢!你好嗎?”她等我說完,很快轉向喬治,道:“我得說你真是讓西利爾看到了你極佳的狀態呢!吃完沒有?如果吃完了,凱特就要把托盤收走了。聞著真惡心。你吃完沒有?”喬治沒有回答,隻是喝完杯裡的茶,用手背將杯子推開。梅格按了鈴,摘掉手套,把餐具放回托盤裡,用叉子把餐盤邊沿上的魚肉碎片和魚刺撥拉到中間去,因為厭惡她的臉短促地皺了一下。她的態度和表情再次表現出怨懟和厭惡。這時女傭走了進來。“把桌子清理一下,凱特。還有,把窗戶打開。你開了臥室的窗戶沒有?”“沒有,太太,還沒——”她瞟了喬治一眼,暗示他才下樓沒多久。“那等你放完托盤就去。”梅格道。“不要開窗,”喬治暴躁地道:“很冷。”“肚子餓的時候就要加衣服。”梅格輕蔑地回答:“但凡還有一口活氣,都會覺得暖和。你不覺得冷吧,西利爾?”“今早空氣挺清新。”我回答。“當然了,根本不冷。還有,我很肯定這間屋子得通通風了。”但女傭聽了她的話,隻是將桌布疊起就走了出去,並沒有開窗。梅格現在長得更加粗壯了,還有一種不可轉移的自信。她顯得很有權威,為人冷靜可親。她身穿一件漂亮的暗綠色長裙,戴了頂用很多鴕鳥羽毛裝飾的帽子。她在屋裡四處走動的架勢就像她掌控著這裡的一切,尤其是她的丈夫——他頹廢、喪氣地坐著,馬甲鬆鬆垮垮地掛在襯衫外麵。一個小姑娘走了進來,舉止驕傲造作。她的麵容俊美,就是對於一個孩子而言顯得過於傲氣了些。她穿著件白色外套,戴著白色貂皮披肩、暖手筒和帽子,一頭褐色的長發糾纏著垂在身後。“爸爸才吃完早餐?”她一邊進門一邊高聲責備。“可不是!”梅格道。小姑娘看著自己的父親,神情中都是平靜、孩子氣的不滿。“我們都從教堂回來了,回家吃午飯。”她脫掉了小小的白色手套。喬治望著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嘿,”梅格瞥到喬治手肘邊已經拆封的信,“誰的信?”喬治轉回頭,他已經完全忘掉信的事了。他拿起信封,折了一道放進了馬甲口袋。“威廉·休斯利寄來的。”他回答。“哦?那麼他都寫了什麼?”梅格又問。喬治黑色的眼睛看向她。“沒寫什麼!”他道。“哼!”梅格冷笑:“多新鮮哪,沒寫什麼!”“我猜,”小姑娘用她尖厲的聲音高高在上地道:“肯定是有什麼錢他不想咱們知道。”“一準是!”梅格為孩子清晰的表達笑了。“這樣他就可以藏起來了,肯定就是這個。”小姑娘繼續道,點著頭譴責地看向喬治。“我哪裡有權利拿到錢呢,是不?”孩子父親嘲諷地問。“你當然沒有。”孩子點點頭,斷然道:“沒有權利,因為你隻會扔到火裡。”“你說錯了,”喬治冷笑,“你是說,就像把火給小孩子玩,是不是?”“呃——是不是,媽?”這小婦人轉向自己的母親,希望得到支援。梅格聽到喬治引用了她自己說過的話,又因為喬治的冷笑臉漲得通紅。“而且你還很不乖!”歌蒂教訓道,她背過身,一臉鄙視,不去看自己的父親。“牧師一直都是這麼教你的?”喬治問,苦澀中仍帶有一絲笑意。“才不是呢!”小姑娘反駁道:“你想知道的話,就該自己去教堂。所有去教堂的人看著都很和善——”她瞧了母親一眼,又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驕傲地斟酌著字眼:“而且上帝愛他們,”她補充道。她的表情帶上了一點神聖的氣質,想了一會兒又道:“因為他們看著很和善,很溫柔。”“說得真好!”梅格叫道,她笑著瞟了我一眼,隱隱為孩子自豪。“因為他們溫柔!”歌蒂重複,因為自己說得出這一點自得地笑了。“你這話說得根本不相乾啊。”喬治道。“才沒有呢,對不,媽?不是這麼說的嗎,媽?‘溫柔的人必承受地土’[4]。”梅格正樂不可支,沒有回答她的話。“溫柔的人必承受地上的鯡魚。”父親嘲諷道,不過也覺得可樂。他女兒狐疑地望著他,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是這樣的吧,媽?”她轉向自己的母親問道。梅格又是大笑。“溫柔的人必承受地上的鯡魚。”喬治柔聲地重複,這次純粹是在同小姑娘玩笑。“不是的,不是這樣,媽,對不對?”小姑娘叫起來,真給打擊得不輕。“跟你父親說,他總是教你錯誤的東西。”梅格回答。這時我說我得告辭了。他們都竭力地挽留。“對呀,留下來吃飯嘛。”小姑娘突然求懇道,她伸手撫平了脫掉帽子之後亂成一團的卷發。她一遍一遍地苦求,顯得特彆急切。“可是為什麼呢?”我問。“這樣你下午就可以跟我們聊天了——而且,爸爸也不會那麼難以相處了。”她傷心地道,手指戳著暖手筒上黑色的汙點。梅格走近女兒,做了個憐憫的姿勢。“可是,”我道:“我答應了一位女士要趕回去陪她吃午飯啊,所以我必須走了。要知道,你家可是還有彆的客人呢。”“哦,好吧。”她不滿地道:“他們在另一間屋裡。爸爸根本不喜歡他們。”“可你會招待他們吧!”我道。“好吧,艾米莉姑姑在的時候他也一樣很難相處欸——他一跟她在一起就這樣。”“你這下可是秉性暴露無遺了啊。”梅格轉向喬治,厲聲道。我對喬治道了彆。他把我一直送到了門口,讓我受寵若驚。我們倆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雖然我們都有所觸動。最後,我握著他的手,看著他,道:“再見。”他抬起頭,今天第一次直視我的眼睛。他眼神沉重,似乎因為羞愧而痛苦不已地畏縮。【注釋】[1] 查爾斯·狄更斯《大衛·科波菲爾》中的人物,主人公大衛的妻子。[2] 中朵拉對大衛的昵稱。[3] 當時周日酒館一般不對本地人開放,隻對外地人提供服務,所以酒客可以走兩英裡以上享受針對外地人的服務。[4] 語出《聖經·馬太福音》第五章第五節:“溫柔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承受地土。”
懸崖之邊(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