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命運以痛吻我(二)(1 / 1)

飯後,焦糖說最近上映一部巨搞笑的電影,請他們一起去看,馮牧早沒有拒絕,嚴刻儒自然也奉陪到底。等待電影開場的時候,馮牧早去了趟洗手間,焦糖輕歎口氣:“嚴總,電影在您看來可能挺弱智的,多擔待,我想哄她開心。她……唉!馮叔叔去世後,她變了許多,以前不是這樣的。”“她不是一直如此嗎?”嚴刻儒說著,把飲料和爆米花遞給她,“時而單純,時而又冷漠疏離,眼神裡帶著點形容不出的厲氣。”“哈?”焦糖眨眨眼,不知道為什麼馮牧早會給他這樣的印象。這部搞笑口碑很高的電影確實讓全場的人都笑翻了,連嚴刻儒都時不時露出忍俊不禁的微笑,焦糖看看馮牧早,她麵無表情,好像在看一部嚴肅的戰爭紀錄片。焦糖伸出手去,握緊了好友的手,她倒像是安慰似的,反捏了捏焦糖的手指,表示自己沒什麼事。她確實沒什麼大事,隻是很難再感到快樂而已。單植堅下車,助理接過公文包,他鬆鬆領帶,獨自走進療養中心。年近六十,他不可避免地微微發福,但身材依舊挺拔。走進病房,隻見妻子徐秋容拿著一支筆,如二十幾年前剛做母親時一樣耐心地引導兒子用手握住筆身。早年兒子大難不死,腦中植入一枚神秘智能芯片,幾個月前,他們忽然得知芯片出了點問題,兒子得重新進行複健才能恢複肢體技能。兒子是死而複生的人,夫妻倆一直覺得,隻要他還活著,就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今天怎麼樣?”單植堅將手搭在妻子肩上問。“他按我說的去握筆,但是一直碰不到,可能方向感還是不行。”徐秋容緊緊握住單鷹無力的手,“植堅,他現在跟嬰兒一樣,我們好像又體驗了一遍撫養孩子的過程。”單植堅望著病**人偶一樣的單鷹,表情中多了幾分苦澀。徐秋容已經退休,天天都在療養中心陪護單鷹,單植堅工作依舊忙碌,但隻要有空也來陪兒子。就像徐秋容說的,夫妻倆又經曆了一遍撫養孩子的過程,為單鷹取得的一點小進步而欣喜。比如,兒子今天能握住筆了,能用食指敲擊鍵盤來表達心中所想了,能翻身了,腿能一左一右交替動了……不知不覺一年多過去,原本隻能終日躺在**的單鷹可以自己坐起身來,雖手腳仍舊不太協調,但也能獨自坐在輪椅上去複健。複健的日子非常艱辛,因為他難以控製自己的動作,皮肉總會被健身器材磨出血痕,摔倒是家常便飯,膝蓋、手肘青一塊紫一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引導複健的工作人員告訴徐秋容,單鷹有次在慢速跑台上滑倒,說了一句“原來你以前是這麼過來的”。身為母親,徐秋容敏感些,她一直覺得,自從單鷹手腳都能動之後,就多了幾分心事,每天握著手機,好像總想打電話,可又遲遲沒撥出完整的號碼。 有時,她看到他在屏幕上打字,消息發出去後時不時掏出來看一看,卻好像從來沒得到過回複。每當這時,他都顯得特彆落寞,機械式的繼續做著複健的運動,停下來時,把手搭在仍不能協調運動的雙腿上出神。時光飛逝,一切好似變了,又好似沒變。飛機降落在陽市機場,一身乾練職業裝的馮牧早從容走下飛機,熟練地將長卷發綰成個髻子盤在腦後,等待取行李時去一旁補了個口紅,收好化妝鏡出來,行李恰好轉到她麵前。“美女,去市區嗎,要不要一起?”飛機上就蠢蠢欲動的男人趕緊跟上去搭訕。馮牧早微微一笑,眼中卻毫無溫度,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男人歎口氣,好奇地順著那輕盈曼妙的身姿望過去,隻見她上了一輛貼著“X省記者站”的轎車。“小馮,辛苦了。”X省記者站副站長林來客套道,“咱們順路吃個便飯,然後馬上去米縣。”馮牧早頷首:“您安排。”昨日中午,米縣發生一起歹徒沿路持刀砍殺群眾事件,因當時正值下班、放學高峰期,造成6人死亡、10人不同程度受傷的悲劇。歹徒於兩小時後被警方抓獲,初步交代的犯罪動機是小時候受到欺負,想報複社會。“我看了一下你的采訪大綱,你將重點放在了幾個受害者身上。”林來跟她閒聊,“媒體記者把公安局和縣醫院圍堵得水泄不通,要了解罪犯的真實動機和心理,倒是沒幾個記者去跑受害者工作單位、學校那邊。”“罪犯再慘痛的人生經曆也不足以成為傷害無辜人員的理由,過分挖掘罪犯的犯罪動機隻會讓一些有著同樣變態心理的人紛紛效仿,用彆人的血來抒發自己所謂的‘冤屈’。”馮牧早微垂眼睫,輕輕將幾縷掉下的發絲勾在耳後,與罪犯的動機相比,她想讓更多人了解被害人原有多麼美好的年華和多麼光明的前途,但莫名其妙斷送在一個人渣手裡,以免一些聖母光顧著同情受了一點小挫折的罪犯,忘記真正的悲劇主角到底是誰。“你年紀輕輕,做事還挺有原則。”林來讚賞,:“聽說你實習的時候是單鷹主編帶著的,真是名師出高徒。”馮牧早眼中看不出一絲情緒,唇角輕揚:“我隻是恰巧在單主編的部門工作過幾個月,還來不及向他學習什麼,不敢說是他的‘高徒’。”林來根本不清楚她與單鷹有過怎樣的瓜葛,隻是哈哈一笑:“哎呀,小馮自學成才,長江後浪推前浪!”她的微笑仍在,隻是眼中多了一絲自嘲與諷刺的意味。兩年多了,她已經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不憚與任何人談論過去,甚至談論單鷹。隻是,她不再為他寫那些悲傷的私密微博,也不再輕易想起他給她的甜蜜和痛楚,他就真的好像一個僅僅存在過的普通同事。在她多次給他發消息沒有得到回複後,她刪除了他的聯係方式,但就在前幾個月,他破天荒地用短信聯係了她,之後又偶爾會發消息過來,內容無非那些,什麼他並沒有去Y國,他有迫不得已必須離開的理由,等等。接到消息的時候,馮牧早心情很糟糕。她認為,他去沒去Y國並不重要。在自己生命垂危之時,一個在乎她的人不可能有彆的什麼必須離開的理由。說真的,那時連幾個平時不怎麼走動的親戚都能徹夜等待她平安的消息,為什麼單鷹來看了一眼就能撇下她走?她一直不肯相信他是這麼絕情的人,也曾經想過他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比如被報複性追殺或者跨省追捕,直到後來聽報社領導說,單鷹平安無事,隻是另謀高就了。她可以相信他沒有去Y國,同時也相信他當時並沒想過與她長久。所以,他的那些短信,她一個都沒有回複,為了使自己的心情不再受他影響,直接將他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無父無母、孑然一身的她孤獨又獨立,不再渴望任何所謂的依靠,堅強得好比百毒不侵。她甚至學會了修水管和電路,外出采訪到淩晨一點回家,能一手一箱牛奶一手十斤水果拎著上五樓,還能背著幾十斤舊書到樓下賣掉。她早考過了記者證,明查、暗訪都很積極,玩命一樣跑新聞,天賦不夠,勤奮來湊,她的稿件質量不是最高,但數量最多。稿分不僅是她立足的基礎,更是她賺錢的基礎。有一年大年三十,焦糖送餃子過來,見她一個人在家煮泡麵,忽然抱住她哭著說:“早早,你變了,可我真心疼你!”馮牧早心生悲涼,但沒有哭,因為她沒有後路。也正因為沒有後路,所以她更不懼前行。這幾年,她采寫的某視頻紅人偷拍女性隱私、某眾籌發起人揮霍慈善款事件、某物業公司偷劃業主車逼交電梯空調費事件等,在社會上引起一定反響,也險些遭到報複。最近,她還跟進了一個線索,一個叫做楊炳南的工人去世,家屬居然說他的死同KD化工有關。她如果沒記錯,當年她本想在例會上提及這個線索,單鷹壓下了,讓她去采寫陰婚中介。一起考進報社的梁晶晶問她,你去暗訪那些事情,不怕嗎?“我有什麼好怕的。”她倒是雲淡風輕。人會怕是因為還有牽掛、害怕失去和變故。可她連以前以為絕不會和不能失去的爸爸和單鷹都失去了,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對了,還有味覺。她在糟糕的廚藝一絲一毫未進步的情況下,幾乎天天自己做飯吃,沒有味覺讓她吃得很少,大家都以為她有什麼塑身秘方。你看,她連美食的**得能抵擋,還有什麼可怕的?在米縣采訪了兩天,馮牧早趕回酒店寫稿子,一推門,隻見床頭櫃上放著一個精致的盒子,走近,隱隱能聞見柔軟的香氣。她揭開一看,原來這是個鮮花禮盒。她聯係前台,問酒店為何有這麼夢幻的服務。“馮小姐,鮮花盒子是一位姓嚴的先生讓我們打掃完放進去的。他說,如果您收到了,給他一個電話。”馮牧早不禁一笑,撫摸著鮮花嬌豔的花瓣。她沒想到嚴刻儒能堅持這麼久,在她曾托焦糖表明自己對他沒有感覺的情況下。去年就已嫁為人婦的焦糖多次勸她去接受嚴刻儒的感情,可她每每想到嚴刻儒對她產生好感完全因為當時是單鷹換到了她身體裡,就總覺得怪怪的。她還是給嚴刻儒打了個電話。“花收到了?”嚴刻儒的嗓音低沉磁性。“也不是節日或者誰的生日,忽然收到花,嚇我一跳。”“不隻有花,你再找找。”馮牧早往下探了探,鮮花底下真有東西,像是一個小盒子。她一愣,腦中冒出一句話——不會是鑽戒吧?她有些猶豫,問他:“還有什麼?”“自己看。”她揭開蓋子,忽然鬆一口氣。沒有戒指,是個粉色的馬卡龍。她嘗了一口,本該膩死人的味道,隻不過化為無味但柔滑的口感而已。“謝謝你。”“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