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愛的後遺症(一)(1 / 1)

《要聞報》《怪病背後的生態災難:20家企業卷入偷排廢料利益鏈始末(下)》正在排版中,卻收到KD化工報案宣稱單鷹和《要聞報》損害商業信譽的消息。業內議論頗多,有人發帖說“又一名調查記者被跨省追捕,可能麵臨牢獄之災”,還有人寫了一篇《調查記者都去哪兒了》的長文,揭示許多調查記者的生存現狀,更統計出現在國內在冊的調查記者隻有一百多人這樣令人震驚和失望的數據。KD化工發表聲明,表示終於找到單鷹安插在公司內部的“老K”,老K向警方坦白,單鷹為了“搞一個大新聞來提升名氣”,假意幫患病村民維權,指使她做假賬、擺拍所謂違法照片和視頻,編造事實汙蔑KD化工和其他企業從事違法生意,私下已和帶頭鬨事的村民和幾個工人達成協議——KD化工一旦迫於壓力賠錢或者墊付高額治療費用,他和老K就從中抽成。受牽連的其他企業紛紛響應,甚至有一家運輸企業跳出來作證,說兩年前單鷹曾以此威脅他們,他們想到“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就給了單鷹20萬現金。老K還提供了自己的銀行賬號,說單鷹為了買通自己,這麼多年陸陸續續向這個賬號存入多筆現金。馮牧早也看到了網上的各種議論,原以為得知單鷹攤上大事後自己會很欣慰,可事實上並非如此,反而有種糟心感。她也接觸過患病的村民們,他們至今沒有獲得賠償,更從未提過上一個關注和幫助他們的記者單鷹提出過什麼抽成或者好處費。她也看到過單鷹手機裡那些關鍵證據的備份,KD化工真的憑一個什麼老K就能洗白嗎?她一直感覺單鷹對金錢和名氣並沒有那麼高的渴望,不至於鋌而走險做這種卑鄙的事。更何況,他知道跟蹤KD化工違法行為的危險性,也提醒過她不要輕易碰這個線索,或許,他能預見今天的一切?然而,一想到自己生命垂危時他不聲不響棄自己而去,她又有些迷茫。現在的他已和自己毫無關聯,馮牧早告訴自己要當一個聾子和瞎子。一天,梁晶晶采訪回來,拉馮牧早跟自己一起吃午飯的時候神神秘秘地說:“我剛碰到《要聞報》記者站的人了,他說單主編被警察帶走,一直都沒消息。”“你相信……他是那種人嗎?”馮牧早心不在焉地翻著菜單,問。她義正詞嚴地說:“怎麼可能呢?他那麼帥!”馮牧早扶額,隻聽梁晶晶清了清嗓子,擺擺手:“開玩笑的啦……他以前連續曝光那麼多社**暗麵,如果登報之前他都要訛人家錢,那當時機會多之又多,乾嗎就費儘心思逮著KD化工一家坑?20萬……嘖嘖,什麼鬼?當初HK市一家報社想挖他過去,年薪開了一百來萬他都沒去,他會為了訛人家20萬去做假新聞?” “是啊……”馮牧早虛望著窗外,低聲說。“說真的,如果單主編被抓起來坐牢,我真的對這個職業、這個社會沒有信心了。”梁晶晶正色道。“其實……”馮牧早還沒說完,梁晶晶就忽然“唰”一下消失,眼前換成三個穿著製服的警察。她驚訝地張張嘴,又趕緊左右看看,意識到自己正以單鷹的身份麵對警察的詢問。隻聽一個瘦長臉女警說:“早幾年的彙款者不能判定是你,也不能判定不是你,既然你說你能證明這三年自己沒有能力和機會給老K彙款,那麼我們馬上核實。”馮牧早抿抿唇,隻能點點頭。旁邊一個圓臉男警察撥通一組號碼:“喂,你好,請問是不是S市療養中心?好,請龔波醫生接一下電話。……龔醫生你好,我們這裡是威市公安局。想向你核實一下,單鷹近三年的身體狀況。”馮牧早疑惑一下,什麼叫近三年的身體狀況?這跟他是否買通彆人搞假新聞有關嗎?“你們好,我是單鷹這幾年康複治療的主治醫師。是這樣的,他剛到我們這兒來的時候基本可以說是一個植物人的狀態……”馮牧早大吃一驚,心高高地提了起來,瞪大雙眼,腦中隻剩一片空白。龔波醫生接著說:“他身上沒有其他外傷,與真正的植物人還是有區彆的,主要是大腦功能區異常,具體醫學的問題我就不多解釋。他是……三年前6月28號被他的父母親友送過來的,此後一年多沒有任何行動能力,智力沒有受到影響,但是所有動作都要從頭學起,表現出的狀態就是肢體極度不協調。他的父母一直陪著他做複健,也就近一年才能站起來。據我所知,他目前走路還行,要恢複正常人的跑跳功能可能還要一年。”怎麼會這樣呢?馮牧早心裡有一萬個問號。三年前6月28日,正是她被搶救回來蘇醒的當天,為何單鷹在那天成了植物人?焦糖明明告訴她,他到醫院後被他們罵了一頓,之後就不見了。馮牧早忽然可以理解為什麼自己給他打電話、發信息他都置之不理,原來是根本無法動彈。圓臉男警察問:“這三年中,他有沒有外出?去外地之類?”“不可能的,前期動都不能動,住在我們這裡,護士天天看著他。三年裡沒有去過外地,更彆說去你們威市。他自己也提出,除父母外不見任何人。”警察掛了電話,說:“那些個企業是怎麼回事?說什麼兩年前送了20萬現金……”“警察同誌,KD化工這是汙蔑。”馮牧早心裡很亂,但現在隻能為單鷹申辯道,“其實不止他……不止我一個記者關注KD化工乾的那些事,還有其他記者也收集了證據。”她把自己網盤提供給警察,“這名記者收集的東西可能不如我多,可對我的報道也是一個佐證和支撐。你們還可以去調查一下H省一個叫楊炳南的工人,他雖然已經病逝,可他的死和幾年前幫KD化工拉廢料有關。你們去查一查他家人的賬戶,看看是不是接受過KD化工的大筆轉賬。”一個黑臉警察疑惑地問:“你說的這個楊炳南,剛才不是說過一遍嗎?”馮牧早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我怕你們忘記,再提醒你們一次。”女警說:“你提交的證據我們也會一一核查,如果不存在造假,那有問題的就是那些企業了。我們會按照歸屬地移交給當地警方。單記者,你寫的報道我們早就看過,順便問一句,真有‘老K’這個人嗎?”這句話問住了馮牧早,她沉思一下:“對不起,無可奉告。”警察們點點頭:“我們想問的都已經問完,你可以走了。”馮牧早起身,跟著他們走出辦公室。站在公安局門口,她有些失神,呆呆地望著馬路上的人來人往,愈發覺得單鷹消失的這幾年絕對不簡單,甚至他當初的不告而彆好像也不能僅僅用“拋棄她”來解釋。忽然間,梁晶晶又出現在她眼前,看桌上的幾個空盤,午餐明顯進入尾聲。梁晶晶不滿地說:“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還總是打電話,一個都沒接通。”“剛才你們……呃……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馮牧早試探著問。她大大咧咧地說:“哦,你正跟我分享的那些關於你暗戀單主編的事,還真是好笑啊!你居然趁他在擴展訓練酒會喝醉那回偷偷親他……還好單主編不知道,不然打死你都會。”馮牧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想,早知道剛才我就主動自首,讓你百口莫辯蹲幾天大牢!跟同事告彆後,她找到《要聞報》記者站的地址,打個車過去,走出電梯,站在玻璃門外卻有些躊躇。裡頭一個年輕男人路過,臉上朝氣蓬勃,隔著門問她要找誰。“單鷹在嗎?”“你哪裡的?”“每日頭條。”年輕男人有些防備地說:“既然都是同行,就彆一個個的蹚渾水,這時候來采訪是不是有點落井下石?”吃了閉門羹,馮牧早明白了,八成有不少記者來過。“我不是來采訪的。”“那你來乾嗎?”這句話倒是問住了她。她來乾嗎?當年究竟發生什麼事,現在是不是很重要呢?她來不及想出個答案,電梯的門開啟,隨後單鷹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早早。”馮牧早飛快轉身,再見他恍若隔世。她上下打量他一遍,隻見他右手握著手杖,但沒有撐地板,他走平路時似乎比較順當。她想起剛才電話裡那個醫生說,他曾經像個植物人一樣躺了一年。“進來。”他很平靜地掏出工作牌放在感應器上:“滴”一聲,玻璃門往兩邊移動開來。“單總……”剛才那個年輕男人趕緊提醒道,“這可是個記者!”單鷹腳步一頓,忽然往旁邊移了一步,比個“請”的手勢:“美女,這邊請。”眼中戲謔,一如當年。馮牧早白了他一眼。年輕男人不解地搔搔頭。單鷹的辦公室一貫的性冷淡風,沒有任何紮眼的顏色,卻給人一種寧靜感。馮牧早環視一圈,坐在煙灰色沙發上,沉默許久,問:“你對KD化工的調查真的沒有一點個人原因?”“你不就是因為不相信他們的指責才來的嗎?”單鷹脫了西裝外套,身材挺拔勁瘦,他拉開窗簾,停頓一下,忽然掀眸看住她,唇角噙著笑意,“總不能是因為想我、非得見見我不可。”馮牧早被他一句話激得倒吸一口氣,又慢慢呼出:“他們栽贓陷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來,就是想問問你,到底有沒有老K這個人?如果沒有,KD化工這是引火燒身,如果有……他既然跳出來咬你,就說明他身份暴露,外加自己也不是什麼立場堅定的正義之士。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選擇與這種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