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們沒有自己的綠洲,他們的窩藏地經常變動。他們不屬於任何民族,除了刀口舔血,萬箭穿心,他們就隻剩下純然的本能和欲望……殺人取樂,燒殺**掠,浴酒狂歡,賭財博金,無惡不作。而今夜,將又是一段無眠叫囂之夜。皇北霜看看周圍,這幫土匪雖然魯蠻,卻十分善於觀察地形,他們的村寨建在一個死風區,這種地方很少會出現流沙和風暴。在所有衣食消耗都是搶奪而來的前提下,這個既沒有水,也沒有動物棲息的土壕便成了最為有利的駐紮地。得勝歸來以後,土匪們將公開打擂,最好的獵物永遠是強者先得。若問強行褪去皇北霜身邊剩下的十幾個黃衣和青衣女婢的衣服,讓她們列隊站好,正前方,便是沙土壘起的擂台。土匪們神情興奮,麵紅目腫地圍在擂台周圍,野獸一般的氣息燒遍了十幾個無可奈何淒絕無助的芳華少女。皇北霜忍下心中絞痛,猜想自己大概會是最後的壓軸好戲。她還沒有看到被一並抓來的百餘名侍衛的身影,不知是被關在哪地方,總歸不會這麼快就被趕儘殺絕。大抵是準備工作都做好了,若問從後麵走出來。他打著赤膊,古銅色的身體顯得無比精壯,胸口還佩戴著厄娜泣族獻給那戰的珠寶。許是洗了把臉出來的,他的麵容顯得比之前俊美很多,黝黑的短發像厲刺般根根豎起,下巴上還掛著水珠。皇北霜琢磨著這人大約二十四五歲,確有大將魁偉之姿,一雙深紫色的眼裡儘是銳利的光芒,腰間,依舊配著刀槍劍三把利器。他在皇北霜右邊的毛皮大椅上坐下,滿意於熱鬨的氣氛,扭頭朝著皇北霜得意一笑,隻道:“你瞧,有好戲了!”皇北霜彆過臉不予理會。啪!啪!若問卻不在意,僅擊掌兩下,狂歡開始。首先上台的是兩個個頭瘦小,麵目猙獰的人,應該是對雙胞胎,兩人對著就唧唧怪笑,腳一蹬,衝上去扭打起來,周圍的人都開始呐喊助威。“這兩個人是雙胞胎,六歲的時候就被賣給人販子,以前他們的長相十分漂亮,比女人還漂亮,因為個子嬌小,就被賣給一些貴族將軍玩弄,直到十四歲,才一起逃了出來。”若問一邊看一邊說,不時還抓起盤子裡的肉丟到嘴裡。皇北霜知道這是在和她說話,但她仍然不想理會。此時此刻,她萬分需要冷靜,哪怕隻有一線生機,也要牢牢抓住。若問扭頭端詳她神情半晌,又道:“你不餓嗎?吃吧,這餐不吃,下一餐明天晚上才吃得到,我們一天隻吃一餐。”皇北霜的確很餓,折騰到如今,她還沒有吃上一口半口的乾糧。這下聽了若問的話,她什麼也不能再想,隻當是豁出去了,一手抓起盤子裡的食物便隻顧瘋狂饕餮,樣子看起來十分野蠻。 “哈哈哈!”若問見此,大笑三聲,“你真是個有意思的女人!”說完,他便不再撩撥皇北霜了,擺出一副趣味奕奕的模樣看打擂。第一擂打了約有兩刻鐘,沙漏裡的沙流下了一半,若問又笑道:“看來這回又是弟弟贏了。”邊說邊又回頭看皇北霜,“他們會在這裡公開享樂,你喜歡看嗎?”皇北霜聽到他的話,隻覺得一陣寒冷竄到心底,嘴裡的肉也啪地掉下,短時,耳邊便傳來果兒和燕兒的尖叫聲,此刻她們的叫聲無用,縱然撕心裂肺,也不過是火上澆油,男人們瘋了,他們早就瘋了。她彆過頭不願看那些穢亂的場麵,可呼聲仍是此起彼伏,又有人在這嘈嘈雜亂的譏叫聲中站上了擂台,又有女人驚恐地被打擂的瘋子扔到地上,暴力還有無恥不斷地抨擊皇北霜的大腦,她猛得一震,開始汩汩嘔吐,她快要受不了了!“這麼快就不行了?”若問笑了笑,得意至極,“那可回輪到咱們了!”說著便丟下手裡的肉,兩手往身上一抹,扛起皇北霜就往自己的屋子走。皇北霜給這動作嚇得臉色慘白,若問進了屋,二話不說,直接將她扔到**。瞬時,紅色嫁衣像蝴蝶的翅膀一樣展開,她額頭上的一排寶石飾墜閃動著冥冥幽光。若問的眼神閃過一絲迷惑,他解下腰間的刀槍劍扔到一邊,半俯下身來打量著她,“真是美,老子從沒覺得會有女人這麼美。”他似乎越說越感到高興,隨手摸了摸她臉頰道:“到底是個什麼地方不一樣?眼睛?充滿了怒火與驕傲。聲音?帶著冷漠與譏笑。還有……”他話鋒一轉,一手按住她的胸口道:“還有你的心,充滿了**與無所畏懼。厄娜泣族?你是北方人。你叫什麼名字?告訴我……”皇北霜咬著嘴唇,雙眼凶狠地瞪著他,然後找著空隙便側身一滾,兩手抓起靠在一邊的彎刀與寶劍,警戒地對著若問。卻隻見若問像是看了場好戲,咯咯直笑,頗為嘲諷。若問拿起落在一邊的長槍步步逼近,像在玩弄獵物一般,問道:“很重吧,是不是越來越重?刀,叫弑父;劍,叫葬母。這罪很重的,你拿得起來嗎?”說完他長槍一揮,“你該拿這個,這槍,叫奪妻!”此時此刻,皇北霜的手越來越無力,在他完全靠上她以後,她手裡的兵器鏗鏘落地。“你對我下了藥!”她兩手扶著床沿,心中已斷定這土匪在剛才的食物中落了東西。聞言,若問果然極為得意,謔道:“哦?看來是發作了,我在你的食物裡放了雙果樹的汁液,住在沙漠裡的人都知道,它具有化力催情的作用。”皇北霜全身乏力,隻得罵了句無賴,他便以額頭重重抵住她的,隻道:“告訴我你的名字!”“你想怎樣?”“當然是要玩弄你!”若問將她驅至**,神色張狂,對她的禁錮仿佛天羅地網難以掙脫。皇北霜無計可施,終於抑製不住內心憤怒,赤顏怒目回道:“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我的名字。”“沒關係,總有一天會的!”或許是見慣了俘虜的反抗,若問毫不理會,一手扯下她的嫁衣,放在唇邊深深一吻,頗為興奮地說:“從今以後,你可是我的女人!”話音剛落,忽然之間房間便沒了聲音,隻有寂靜,寂靜中還帶著扣人心弦的肅殺之氣。若問沒有回頭,雙手還抓著皇北霜,隻是他的脖子上,正架著一把劍,劍刃銀光撩動,閃過皇北霜的眼。“你是誰!”若問道。“先放開她吧!”這回答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潛在的威脅。若問不由手一鬆,皇北霜蹬然爬起,站到來人身邊。“擎雲!”她十分意外。“不錯,還記得我的名字!”擎雲笑了笑,手中利劍更加用力按住了若問的脖子。若問卻已平靜下來,他逆劍站起,手握長槍。“殺了我,你們也跑不掉。”他說。“我沒說要殺你。”擎雲不動聲色。若問眯起眼,“你要帶她走?”擎雲一笑,“這是自然!”“一命換一命,你可以帶她走!”若問卻意外地爽快。“那我的族人呢?”皇北霜不由問道。若問大笑,“剛才已經說了,一命隻能換一命,否則同歸於儘。”三人沉默下來,似乎交易正在形成。最後,擎雲先開了口。“這槍叫奪妻?”他問。乒!下一瞬間,擎雲已飛劍斷槍,奪妻在若問的手上斷成兩截。“交易成立,我們走!”擎雲回劍入鞘,沒等皇北霜反應過來,扛上她便往窗外一躍,兩人身影消失在涼月白沙之間。若問憤怒地將手裡的兩截斷槍砸向地麵,“混賬!混賬!”連說了兩個混賬,卻依然怒火蓬熾。擎雲扛著皇北霜飛速奔跑,儘管夜晚的沙漠天寒地凍,風暴成刀,但他依舊身形迅捷,跑了大約一個時辰以後,找到了一個小綠洲。他把皇北霜扔在一棵樹下,轉身將係在旁邊的白馬飛踏拉了過來。“今天就在這裡休息吧!”他似在對飛踏說話。此時皇北霜已漸漸清醒,她坐起身,問道:“這是哪?”“一個移動綠洲。”擎雲回答。“哦……”皇北霜灰眸轉動,四處探看了一下,發現這裡居然有個小沙湖,湖麵十分平靜,看來綠洲外沿的樹木擋住了不少風沙。“我第一次看到移動綠洲,它真小,真漂亮,是因為不曾有人定居嗎?”皇北霜說話的聲音十分輕柔,這個時候她真的是沒有一點力氣了,而且,拜若問的雙果樹汁所賜,她心中欲望澎湃難抑。擎雲生了火,又折了幾根樹枝扔進去。好像思考了一會,忽然起身朝她走來。沒有前兆,他猛地一把抱住她,毫無溫柔之意,隻是肆意撫摸著。“你乾什麼?”皇北霜欲火難耐,被他這樣碰觸,全身都起了戰栗,隻好掐著手指力持鎮定。“我要救你!你中了毒,你很想要!”擎雲話說得輕鬆,說著已脫下外衣,露出雄壯的胸膛,夜色下極其誘人。他笑了笑,便一手扣住皇北霜的腰,一手就扯下了她的腰帶。“住手!”她艱難地低喊,兩隻手抵住他的胸口表示抵抗。“怎麼了,這應該沒什麼吧,你的身體似乎並不像排斥若問那樣排斥我!”擎雲果真停下所有動作,有些玩味地看著她。這話愈發讓皇北霜想起若問營帳下的恥辱,她幾乎痛哭起來,“住手,住手,我絕不為此屈服!”她的眼淚流得凶,落在擎雲手臂上,一陣滾燙。擎雲頓時難以理清自己的心中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隻是看著她很久,終於歎了口氣,又穿上了衣服。“其實還有個辦法可以解毒。”他在一邊坐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布囊,“這是永冬草的根,人吃了,將會在七十二個時辰內,失去一切官能欲望,它可以解雙果樹的毒。”“我不吃!”皇北霜也平靜下來,喉嚨裡還有少許嗚咽,但她很肯定地說:“我不吃,吃了永冬草,七十二個時辰內,除了愛欲全無,還將會失去食欲和睡欲,我自問做不到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擎雲十分意外,沒料到她居然也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明明如此年輕,大約才隻十八九歲吧。於是問,“你又不肯讓我幫你,那你打算怎麼辦?”皇北霜咬牙,勉強站了起來,卻一步一步地往湖裡麵走,直到冰涼湖水浸到她胸口了,她便褪下了所有衣物,隻除了額頭上的一圈寶石鑲嵌的發帶。“這水真冷。”月色中看得出她在苦笑。擎雲握劍的手一緊,一時說不出話來,皇北霜冷得發抖,於是轉過身去,背對著擎雲。此情此景,月華水瀉,薄風輕寒,豈知道此刻再多的溫柔和輕幽,也及不上湖中少女顫抖的雙肩,再多的光華和神秘,也比不上湖中少女濕潤的雙眼。明明如此美,明明如此美,擎雲卻忽然有種不敢再看的窘迫和焦躁。明明她就在眼前!哐當!若問像一頭發瘋的牛,狂暴地衝進此刻到處都**糜不堪的擂堂,他砸了桌子又砸椅子,整個大廳就聽到他四處破壞的聲音,兄弟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行為驚得停下所有動作,有些不解和惶恐地看著他們的首領。可若問的怒氣顯然無法就此褪去,他一腳踢開一個兄弟,在眾目睽睽之下發泄著他心中失控的烈火。為何?為何此生為人,竟會如此瘋狂!這確實是一個殘酷可怕的夜晚,隻有聲音,暴躁的聲音,哭鬨的聲音,興奮的聲音,侵略的聲音,這裡沒有心,這裡沒有靈魂,隻有瘋狂,寂寞無依的瘋狂!翌日,大堂裡的狼藉已經收拾乾淨,被抓的俘虜包括女婢和侍衛也不知還剩多少人,總之一並壓在大堂中間等候發落。若問坐在大椅上,兩指敲打著光滑的雕鏤騰龍扶手,終於陰肅地下令,“把那個老妖婆帶過來。”空氣中,隻餘冰冷懾人的威嚴,仿佛昨晚發生在這裡的一切都不曾存在。朵再蹣跚地被推出來,說她現在是個妖婆確有點兒像,衣裝正服的時候已經令人覺得陰森,這會又亂發披頭,衣衫襤褸,身上各處都約見風骨,簡直就像是一根古老詭異的枯木。“那個女人跑了!”若問冷冷地說。“娜袖兒跑掉了?”朵再眸子一動,頓時神色飛揚,一如同窮途末路之時忽然間豁然開朗,她一轉身,對著身後剩餘的族人高聲喊道:“大家聽到沒有?聽到沒有。我們的娜袖已經逃了,她不在這裡,她成功了。我們這一路沒有白走,我們也沒有白白送了這條命,更沒有辜負遙遠的厄娜泣同胞,我們沒有做錯,更沒有絕望。狂歡吧。各位,如今我們死而無憾,如今我們再無悔恨!”她一說完,身前眾人紛紛大叫相和,決絕聲竟是此起彼伏。“她會回來救你們的!”若問眼一沉,徐徐了開口,一手還拿著昨夜從皇北霜耳朵上取下的一隻耳環,反複把玩著,似乎十分期待。“不!她一定不會!”朵再轉身怒斥。“她是和親的娜袖兒,她的存在不是為了我們這區區百人,而是為了遠在他鄉,七千之眾的厄娜泣。她不會忘記自己的使命,絕對不會!”“哼!她叫什麼名字?娜袖隻是一個稱呼吧,本名叫什麼?”若問問道。堂下安靜下來,卻是沒有一人回答他。若問沉默了一會,站起身來,拋下手中的耳環,耳環落地後發出刺耳的聲音。站在大堂兩邊的土匪們都興奮起來,隻聽若問冷冷說道:“殺!”百名俘虜即被圍困在中間,土匪們或持刀或持劍,隻把俘虜當作是血肉人偶,想怎麼斬,想怎麼砍,全憑興趣。日出後,小綠洲沒有夜晚那樣寒冷,陽光穿過了堅韌的沙漠樹落在黃土上,許多跳鼠和白蠍也從洞穴中鑽出來,四處覓食。隻見綠林深處飄出嫋嫋白煙,稀細綿長,應是剛熄滅不久的篝火。皇北霜裹在厚厚的一層布毯中,皮膚上還有昨夜浸泡過的冰湖寒水,縱然克製了原始本能,同樣也將她不盈一握的嬌弱徹底擊碎。當她醒來時,麵泛潮紅,手腳無力,整個人都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你發燒了,昨夜太亂來!身體受不住了吧!”早就醒來的擎雲正在一邊收拾東西。看她可憐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皇北霜轉頭,見擎雲身姿挺拔,站在白馬身邊,竟如夢如幻,不由失神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顫巍巍站起來。她緩緩走到他跟前,兩眼直勾勾地打量著擎雲。他確是個英俊的男人,五官精細,高大挺拔,並且氣度非凡,比她在族裡見過的任何男人都有魅力。她心中卻不由生疑,這樣的男人,怎會在沙漠中流浪?擎雲瞥了她一眼,不管她心中所思,隻猛地把手中的包袱一係,便以一手蓋上皇北霜的額頭,笑道:“還好,燒退了一些!一會兒去找點東西吃吧。”說完便轉身,踢散了篝火。皇北霜忽然有點害羞,飛快彆過頭去,一手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心中卻覺得歡喜。生平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奇怪,居然會令她眼神閃爍,不敢直視於人。“啊呀!”她思緒萬千,擎雲哪管得著,倏地一把摟起她躍上馬背,沉聲道:“走吧!”“去哪?”皇北霜拉住他的胸口。擎雲低頭看著她,咫尺的距離,輕笑道:“你該去哪,我就送你去哪。雲沛?還是厄娜泣?隻要是你決定的。”“為什麼?”“還你澤馬之恩!”皇北霜聞言沉默了一下,幽幽歎息,“飛踏對你來說十分重要呢!”“是的,它忠於我到最後一刻。”擎雲的聲音非常溫和,聽來是對這馬兒有很深的感情。“嗬!”皇北霜卻笑了,像是想到什麼,恍惚道:“我也有飛踏的!”擎雲看著她。“就在那裡。”皇北霜目光一定,指著昨晚逃出來的方向道:“就在那裡!”“決定了?”擎雲的手一緊。皇北霜點點頭,兩人一馬又朝土匪的寨子奔了回去。決定了,無論前途坎坷,心懷多少無奈。決定了,無論往事憂愁,記憶多少陰霾。早就決定了,隻要你不離我,我不離你,早就決定了,隻要時間還在繼續,隻要命運生生不息。我就可以暫時忘記,我就可以暫時拋棄——曾經在遠方,被風沙吹散的歌曲……此時離若問的營地大約五十裡的地方,有一隊人馬正在靠近,從著裝上來看,應該也是幫土匪,隻不過這一撥人的配備和氣勢就完全不能與若問那處相比。某種程度上來說,沙漠中的土匪比奴隸民族的生活更加艱難,他們沒有自己的綠洲,也無法自營生產,主要是由落魄的流亡者聚集而成,謀生唯一的手段便是玩命的掠奪。“什麼人?”這隊伍裡忽然冒出一聲嘶啞的叫喊。一行土匪嗖地圍了上去,中間,是兩人一馬,圍的正是連夜回奔的擎雲與皇北霜。“怎麼辦?”皇北霜低聲問道。“可以殺出去,或者和他們談判。”擎雲無謂地收了收手中的策馬繩。“這一帶怎麼這麼多土匪?”皇北霜有些意外,不免焦急起來。“大概是知道若問這回搶了不少好東西,來分一杯羹吧!”擎雲一笑。“你是說,他們是來打若問的主意?”“是有這可能。”擎雲扣著皇北霜的腰,兩人都沒有下馬,反倒悠閒地聊了起來,“土匪也常常同類相食。”“你們談夠了沒?給老子滾下馬!快點兒!不然現在就劈了你們。”土匪們的頭兒大概是要過來了,這些拿著大刀的小嘍囉便**起來,麵目猙獰地叫囂。“彆動!”擎雲卻按住正要下馬的皇北霜。隻見飛踏長腿一跺,後腳一蹬,圍著圈把周圍的土匪們踢了個遍,似乎還覺得十分得意,它鼻孔裡時不時地噴出口氣來。果真是匹頑劣的馬兒,若是個常人怕也不可能令它成為**坐騎。此刻,擎雲和皇北霜坐在飛踏的身上,居高臨下,威風凜凜。“乾啥!乾啥!不是要去找若問那小兒嗎?怎麼堵著這倆家夥了?”不一刻,頭子冒出來了,目光渙散,亂發豎起,不如若問那樣,一見就讓人覺得不可大意。“你們是乾嘛的?小娘子很俊哪!”他佝著身體走到前麵。“坐在上麵乾嗎?還想當大老爺?還不滾下來!”擎雲看著他,忽然哼哼笑起來,十分譏諷。“你笑什麼?”那人一抖,許是氣著了吧,還猛咳了一下。“一群無恥無能,酒囊飯袋之徒,也敢攔我擎雲的去路?”擎雲眼光一炙,這頭子便不由退了一步,可又轉念一想,自己人多勢眾,何必怕他?於是雙手一招,“兄弟們上!”還沒等眾人上前一步,卻見擎雲不知何時已經下了馬,三根指頭緊緊掐住了首領的喉嚨,稍一用力,便可取人性命。眾人一驚,卻以蓄勢待發之姿定在了原地。“退後!全都退後!”不用擎雲開口,這頭子顯然也是經過風吹雨打的行家,知道這回遇上的定是久經殺伐的高手,一不小心,便再無回魂之緣。“嗯,還算是個滑頭。”擎雲說著就放了手。“你們找若問做什麼?”“哎……說起來慚愧。”擎雲雖然放了手,這頭子也不敢再發作,就怕賠了夫人又折兵,他老實答道:“若問的人馬現在已是北大漠裡最厲害的一撥,雖然人數不是最多的,但方圓百裡的票子都是他乾的,咱們這其他的堆兒都沒法活了,又沒人敢去剿他的地兒。這回我也隻好帶著兄弟們去投奔他,不然都得餓死!”他說的無奈,斷也不是謊話。擎雲眼光閃了閃,問道:“你們有多少人?”“大概三百!”頭子回答。“不對吧!”皇北霜卻一口揭了他的底。那頭子仰頭看過去,皇北霜正巧跳下馬背。她不徐不疾走到頭子麵前,兩手一撐,撥開他眼皮看了好一會,又笑著回到擎雲身旁,似笑非笑地說:“五百一十九人卻說成是三百左右,你是何居心呀?”土匪頭子眨了眨被她翻騰了老半天的眼皮,有點賊地嘿嘿一笑,“小娘子,我這不是老糊塗了嗎,有多少人哪弄得那麼清楚?還是小娘子你的眼睛亮,是人是馬的,心裡早盤了個透!”邊說邊卻在心裡罵:今天怎麼就出門遇了這些瘟神。皇北霜見他眼珠子直轉,八成是在心裡盤算什麼,卻沒和他計較,隻說:“太陽可是要到正空了,你不去準備準備?”說完還一笑,多少流露些嘲諷。聞言,一乾匪眾皆是一愣,全都睜大眼看著她。“小娘子,哦,不對,大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頭子這會兒趕緊討好般往她身邊一靠。皇北霜倒像是嫌他臟,一遛轉到了擎雲左邊,方才回道:“得了幻症的人都會雙眼暴突,眼白發黃,血絲成結,每當日上中杆,便會看到恐怖的幻覺,導致精神錯亂整整三個時辰,沒錯吧!老糊塗,這滋味好受嗎?”皇北霜此刻的神情十分俏皮,連她自己也有點驚訝,似乎在擎雲身邊令她特彆的放鬆,不如這一路上那般壓抑。“姑娘,你既把它說了出來,就有辦法幫幫咱不是?”頭子異常激動,估摸著已經受儘了幻症的折磨。皇北霜輕輕一笑,“你莫著急。像這種沙漠病,你們常年奔走大漠,隻要是身體稍微虛弱一點,或者精神脆弱一些,是很容易招上的,但是它也很好治。”她的話對這頭子來說無疑是大大的喜訊。頭子也機靈,趕緊回道:“大姑娘,既然開了口,必是有條件的不是?行!你說,隻要做得到,我侗巴赫一馬當先!更何況我們有這毛病的兄弟真不少。”“你說的話可信嗎?”皇北霜問,心中早已開始盤算著如何利用這一撥人馬。擎雲在旁邊看了良久,許是明白了皇北霜的算計,不以為然地默笑著。“姑娘你就信我一次吧!”侗巴赫十分著急。“你彆急,我先問你,後麵那一車,是不是炸藥?”她老遠就看了半天。“是,要送給若問的,他以前跟我要過,我給藏著,這回投奔他總得表示一下心意。”皇北霜撲哧一笑,“瞧你這沒出息的,帶著五百多人想去若問那裡白吃白喝不是自找死路嗎?羊入虎口,愚蠢至極,他扣了你的火藥,還留你何用?”侗巴赫被她一語道破心中惶恐,不免有些呆滯。他看著皇北霜,暗暗思緒萬千,想他縱橫大漠幾十年,從來沒見過這樣冰雪聰明的少女,更未見過如此絕色容顏,平心而論,這絕對是一個天之驕子。“那姑娘的意思是?”於是他試探地問。“我助你一臂之力,去搶若問如何?”她雖說得平淡,其實心中仍有不安,在若問營地的短短一天,就已令她精神上大受打擊。“這不可能,我們隻有五百來人,若問已擁眾兩千,個個如狼似虎,殺戮成狂!那是一群瘋子!”侗巴赫驚得趕緊後退。“侗巴赫!”皇北霜冷笑道:“行!那你就帶著這些人去找他吧!看誰死得快!”她一說完,擎雲便很有默契地與她一起跳上白馬飛踏似要離開。“慢著!”侗巴赫沒做太大的掙紮,立刻叫住了皇北霜,“姑娘吩咐吧!不到窮途末路,我又怎會生出投奔若問的念頭,在這遼遼北漠,誰不知道有了若問便終有末日?不如拿命一搏!”若問的營寨此刻早是一片蕭肅。從來沒有人敢在若問怒氣未消的時候上前討擾,兄弟們惴惴不安地列坐在大堂裡,不時偷看一眼倚在正中間獸皮大椅上的人。他在想什麼?沒有人知道,隻看見他一會兒陰冷地笑,一會兒又森狠地皺起了眉。“來了,首領!來了,來了!”一個頭綁黃巾的精瘦少年突然急急衝進來,嚇著了坐在旁邊的幾排人。“啐,落鷹!你不想活了,這時候跑來鬼叫什麼?想被首領乾掉出氣麼!”蠻狐衝著他叫起來。“不是!是……”專職守備的落鷹顯然有些慌張,讓他跑進來報信就已經花去了他大半膽量,這會兒見著陰晴不定的若問,魂也去了一半。“她來了?”若問沒有表情,隻是輕輕一問。“來了,就是那個女的,還……還帶了幾百個人!”落鷹被若問嚇得有點結巴。“帶了人?什麼人?”若問終於有些反應。“兩百左右,說是隻要放了她的族人,她們就撤回去,否則就炸了咱們!”落鷹回道。事實上,他這回答壓根沒嚇著旁邊幾排乾將,蠻狐跟狼頭更是一唱一和,“切!兩百個人就想埋了咱們!扯淡!讓她炸,炸不死老子,回頭老子賞她一把子!”“這娘們也太天真了吧,去哪搬了幾個人來攪和,想玩死人家的命嘛!哪一撥的人活膩了敢來給她撐腰,真有意思!”“就是!這回逮著她,可得好好看著,讓咱首領儘興才行!”“喲!老子有點同情她了,這下可是真的會沒命!”幾個人越說越起勁兒,絲毫不把皇北霜的威脅放在眼裡。“誰的人?”沉默了一會,若問道。“我看清楚了,就是侗巴赫那老不死的,上回搶他的火藥給他跑了,這會兒不知怎麼又冒了出來,還和那個女人攪上了。真是奇了怪了!”“侗巴赫的人?哼!”聞言若問詭異地挑起一眉,“這老東西不能信,他帶了兩百人就定然不止這個數!”說完頓了一會,他即有了安排,“落鷹,你帶一隊人到寨子周圍其他的土丘瞧瞧,重點是糧庫附近,這裡這麼大,算不著他又來陰的,另外叫所有人警覺些,防止突襲。蠻狐,誠象,狼頭,你們都跟我一起去外麵會會他們!”“是!”眾人一稟,便跟著若問往外麵走。“他出來了!”看著對麵危險的身影越來越近,侗巴赫有點驚恐,側頭看著皇北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現在怕有什麼用?”皇北霜厭惡地說,其實她自己心裡也是有些膽戰心驚的,和若問對峙,需要十分大的勇氣。更何況,現在擎雲不在她身邊。思及此,她微微皺眉,何時開始她竟是如此依賴擎雲了?可她還來不及深想,對麵已經站了一排土匪,以若問居中為首,皇北霜抬頭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哎呀呀,瞧瞧這是誰?侗老?真是好久不見!跑這兒來乾什麼了?”蠻狐站在若問旁邊和侗巴赫打趣起來。“我說蠻狐,這還用得著問嘛?侗老擺明是活膩了,給咱送命來了。”狼頭譏諷相和。對他們的無禮,若問毫無阻攔之意,隻是一臉更加莫測的神情,目光犀利地盯著皇北霜。他不明白,為何隻要看見她,他的內心就有一種無法控製的**,令他焦急、狂熱。“若問,放人吧!對你來說,這隻是多餘的劫掠,那些珠寶和食物,我都可以不要!”皇北霜和他對視,說完兩人沉默了很久。“你不會以為這麼點人就想逼我退步吧!不要以為隻有你有灰炮,我這邊的可要大得多!”他退開身,幾排炮管對著前方。侗巴赫一行人頓時一震。“若問,你瞧我現在一個人在這裡,你猜擎雲會在哪裡呢?”皇北霜儘力保持著鎮定,不露出一絲懼色。“什麼意思?我知道這老家夥不止隻這麼點人,你們在這引我視線,莫不是留了一撥人搞伏擊吧!”若問雖這樣說,卻也並無動搖。正在僵持之下,落鷹的一個手下來給若問報信,若問貼耳一聽,麵色沉了下來,“果然!”他抬頭看著皇北霜,“居然找得到我們的糧倉,還搞了百來號人一人一包炸藥坐在裡麵,當客麼!”皇北霜咬牙回道:“你說得對!你們人多,咱們對半轟,怕是全搭上了也贏不了。可是,你們總要吃飯吧!你們玩命殺人越貨,不就是為這個嗎?我要的不多,你們也犯不著賠本。”若問看了看皇北霜,嘴角微微扯動一下,“誠象,去把還活著的俘虜都帶過來。”然後又對旁邊的蠻狐點頭示意。聞言,皇北霜稍稍舒了口氣,心裡暗自壓驚,直盼著彆再出什麼岔子!“說說看,你怎麼知道我們的糧倉在哪?”若問十分悠哉地問道。“在你的房間裡,我看到掛在牆上的地圖……”皇北霜說。“厲害!那種情況下你還注意到這些。表現不錯!”若問笑起來,這時候,厄娜泣的俘虜都出來了,已被折磨得消瘦無比,一個個精神萎靡地站在兩隊人馬的中間。“怎麼隻剩下這些?”皇北霜勃然大怒,無法控製地對著若問大吼。“當然隻剩這些!”若問狂笑起來,“來得再晚一點,就連這些也不剩!”皇北霜悲痛無比地看著族人,侍衛還有十人,婢女還有三人,全都被折磨得幾乎崩潰。一百五十人!一百五十人!如今,隻落得如此地步。“放人!”她十指緊扣,關節喀喀作響。若問無趣地聳聳肩膀表示同意,十三人顛簸地朝皇北霜走去。“姑娘,姑娘,你的人回來了,我的人可還在裡麵!”侗巴赫趕緊推了推皇北霜,這種假象的平靜,他不知還會撐多久。皇北霜卻不理他,隻是憤怒地看著若問,兩眼迸射出光芒,“若問你真不是人!你是瘋子!你是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瘋子!你喪心病狂!朵再嬤嬤在哪?把她交出來!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壓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小娘們可彆得寸進尺,把咱首領惹毛,誰也沒有好果子吃!”狼頭得意地上前接茬。這時,蠻狐和落鷹回來了,站到若問旁邊點點頭。若問一笑,闊步上前。“兄弟們!今天咱們可讓人給看扁了,人家帶著區區幾百人就敢來挑寨子要人。你們甘不甘心?你們服不服氣?”他的聲音魄力十足,隻見不服的唏噓聲如海似浪,氣勢洶湧地向侗巴赫一乾壓了過來。“侗巴赫你聽著,糧倉裡的東西老子不要了,餓不死!我若問不拿真兄弟的命玩,現在我的人已經全移出來了,你們愛炸什麼就炸個夠,炸完了,晚輩我也會好好孝敬孝敬您!”他威風八麵地站在最前麵,凶狠無比,像發怒的獅子,兩眼炯炯發光。侗巴赫這邊幾百人,早嚇得快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沒轉身就跑已是難得。“兄弟們,給老子圍上去,一粒沙子也彆漏了!”若問抽出腰間彎刀,幾千人層層呼應。看來先前他的平靜隻是為了拖延時間調出自己的人馬,如今,大有不滅此敵,不收其利的架勢!然而,這仍舊沒有使皇北霜驚慌,她眼中泛著放手一搏的光芒。“若問,擎雲他不在這裡,但他也不在你以為的糧倉裡,你猜,他現在在哪?”她無所畏懼地開口。若問聞言驚覺事有蹊蹺,大手一揮,眾人退後一步。“你的目的原來不是糧倉?”他沉聲問道。“死風區!你們很會選地方紮寨嘛!”皇北霜冷笑一聲。而若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鬆沙麵積十裡,新月形移動半固定沙丘,乍一看,還以為這峰地隻高得3、4來丈,人畜無害。”皇北霜往前一步,“當然,那也是在它後麵的沙坨還在的情況下,你說,要是我們把它給炸了,會怎麼樣?”皇北霜一字一句地說,聲音裡帶著決絕和嘲弄,手上拿著一個約莫是用來打暗號的火趄左右擺弄著。“這裡馬上就會變成一個落差高達數百丈的流沙坑,我們會死,你也會!”若問眯起眼看著她。“你想同歸於儘?”他心中十分驚訝於她對沙漠地形的了解,想他也是用了不少障眼法掩藏了這死風區的秘密,他們在此駐紮了將近三個月,從未有人發現任何破綻,可現在,卻教她三言兩語道破。“可以不同歸於儘的!隻要你把朵再還給我,還有糧倉裡的那些土匪。”皇北霜看著他。對她而言,這便是最後一搏,是生是死,再不由她。若問沉默了一會兒,雙眼一聚,似乎也有了決定。“你的名字是……”他問。“皇北霜!”“蠻狐,去把那老妖婆子的屍體找出來扔過去,還有把糧倉裡那些廢物也放了。誠象,安排所有兄弟集合,準備撤離這裡。無論他們炸不炸,這個地方都不可以再待下去了。”若問的安排很冷靜,兄弟們小心地觀察他的臉色,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會被拿來祭刀。說起來跟了首領這麼多年,這是他們第一次被人威脅成這樣,幾乎完全不占上風。想以區區幾百人壓住他們兩千悍匪本來就是個不可能的笑話,如今,一個女人卻輕易地做到了,他們不免有些驚訝。此刻,無人敢抬頭去看若問的臉,但他們都聽見,他腰上的刀劍鏗鏗鏘鏘地發出刺耳的聲音。一切,還待繼續!侗巴赫的人馱著大大小小的袋子出來了,這麼乍一看去不免有些可笑,本來他們拚條命也不過是為了得到續命之餐,如今捏著機會,一個個如狼似虎,能搬多少就搬了多少出來。而走在最後麵的一個,馱著朵再的屍體。“侗巴赫!準備好了嗎?我們的人一過來就趕快往東回撤,一刻也彆停,若問的地理位置偏西,待會擎雲一炸土坨他們就隻能朝西跑,和我們相反,就算他想再折回來追我們也沒那麼容易。”皇北霜一邊催促侗巴赫趕緊後退,一邊攥緊了手裡的火趄伺機發信。她盯著若問,她確定若問也盯著她。在彌漫硝煙忽然被一陣狂風吹散的瞬間,她點燃了火趄。轟隆!轟隆!她轉身就跑,他也一樣!很快,那種吞噬一切的坍塌,非常快,幾乎反應慢一點便要覆身滅亡。一邊是四百來人,一邊是兩千之眾,他們誰也不能再看誰一眼,誰多看一眼,誰便會是死亡線的追尾,他們隻能拚命地跑,皇北霜要跑,若問也要跑。他們朝著相反的方向跑著,這仿佛就是他與她注定的命運。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是你十分渴望,卻也是你絕對無法得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覺常常會令你發狂,而那種狂熱,帶來的,不過是一場地獄般的恩仇。美人恩,無福消受;英雄恨,猶在心頭!皇—北—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