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彎彎到九天,留給人間白涼影……淒冷的大漠,沙舞如綢,即使人們有再多的愛,在這裡,也不過是風花一場。黃土之上,刻不下癡纏的腳印,隨著歲月變遷,它終會抹掉一切,留給人間的,永遠隻會是一望無垠的沙丘荒涼,永遠是無止無休的旱海波濤。這話說起來雖然悲哀,卻偏又是那樣不可抗拒……然而,人區彆於其他生靈最大的特點是什麼?除去本能,會做夢的,皆是人。……跪在擎雲麵前的,是曾有幾麵之緣的廉幻夜佩十三人,而他隻是坐在寶座上低頭看著他們,冰刺宮大殿,諸侯將相一片沉默,心中揣測迭起。沒一會兒,廉幻抬起頭,逐字重申,“無論生死,還請陛下讓我們見娜袖一麵!”如今這十三個人麵容憔悴,風塵仆仆,看來也是連日趕來的,風餐露宿不曾好生打理。他們在他麵前用了娜袖這個稱呼,而非關影王後,其用心可想而知。“她死了!”擎雲冷冷回道,心中卻思忖著那戰果然來了這招。廉幻聞言,烏唇抿了抿,才道:“那麼,請陛下交還關影王後遺體!不見棺身,吾等絕不死心!”說完,十三人以俯地大禮叩首,表其意誌決絕。擎雲想了一會,扭頭對站在一邊的淼景使了個眼色,淼景點點頭,轉身去辦差。“三十天休戰協議就快過去了,貴國展王……還有閒心來尋往世人?”擎雲不無譏諷,淡笑道:“泱泱大國,了無他事了嗎?”這時的廉幻等人,心思哪裡還在殿上,個個耳朵豎起,仔細聽著殿外的腳步聲,沒一會兒,果然等來了答案。黑胡桃木製行棺,讓四個人抬了進來,陰森地放在了這寂靜的大殿正中央,淼景站在一邊,對廉幻點點頭,說道:“帶走吧!”廉幻和夜佩互看一眼,兩人手緊了一緊,便顫抖地伸向木棺邊緣,或許是心中仍有餘悸,猶豫良久,才終於輕輕地推開一角,往裡一看……“空的!”夜佩又驚又喜,“娜袖呢!”問話脫口而出,難免失禮。擎雲看著他們,隻道:“你們可以回去複命了,帶著這棺木。”這話說得亦毫無餘地,像是恨不得這八將三婢立刻消失,畢竟,他們是皇北霜拿命與若問搏回來的,很難說會給他帶來怎樣的麻煩。本以為要轟走他們需得花上一番功夫,卻見廉幻意外地點了點頭,十三人齊聲叩謝之後,便乖乖抬了那棺木出去,沒有再掙紮追問,一行身影就這麼漸行漸遠。大堂上,寂靜一片,頓時有些詭異……是夜,冰刺宮最深處,依舊可見月兒出雲。靖天王坐在桌邊,麵前是一盤棋,棋盤對麵是一個美麗的女人。隻見她秀眉蹙起,神色懊惱。擎雲一笑,逗弄似的說道:“說你聰明嘛,可你的棋真是沒看頭。你瞧,都讓你七個子兒了,居然還能弄成這樣?”他的語氣帶著寵愛,說著,又解下兩子讓路。 皇北霜歎口氣,笑道:“我雖不善弈,倒也絕對不是個生手,卻沒想到,這一逢上國王做對手竟是盤盤慘敗哩,你可不許再笑我了!”擎雲眉毛一挑,“輸那戰了?”皇北霜點點頭,臉微紅。擎雲哈哈大笑起來,“那有什麼,那戰的棋太拘謹了,贏多少次也不會覺得過癮。”皇北霜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在了棋盤上,“我聽說……你曾被他潑棋?”擎雲聞言嗤笑,拈了桌邊一塊糕點,邊吃邊道:“嗯!他那人太多顧慮,是個輸不起的德行!那時候我年紀還小,差點兒就跟他動手!”“嗬嗬!”皇北霜淡淡笑起來,星眸冰肌,彆樣動人,自從與他有了肌膚之親,她就像破繭而出的蝴蝶一般,常常善睞之間,收他魂魄。擎雲唇一抿,走到她身後大手一摟,玉冷的薄唇貼在她的耳根上,嘶啞地說道:“快點認輸好不好……”皇北霜仰頭咯咯直笑,“國王陛下日理萬機,不宜太過操勞!”擎雲手一收,順手拉下了她的外套,轉過她身體來,見她溫馴模樣,哪裡還樂意諸多閒扯,抱了她便上床榻。“擎雲,你知不知道,我很會馴養極樂鳥?”皇北霜卻貼在他的耳邊,忽悠輕道:“而且,我馴養的極樂鳥,很特彆,能飛很遠,大漠裡絕對沒有第二隻。”擎雲聽出她言語之中還有暗指,便停下動作,伏身看著她。皇北霜已是衣衫零亂,咫尺之間與他回道:“隻是十三個人,能在你麵前玩出什麼花樣?讓我見他們吧!”聞言,擎雲似有些不樂意,兩手用力一扯,隨即是他的吻,帶著少有的粗暴,顯示著他的慍怒和壓抑,直到聽到她吃痛嚶嚀,他才猛然放開了。“或許……”空氣中,他隻道:“我該把你關起來!”皇北霜一笑,尋找溫暖似的靠近他,又低聲問道:“好不好?”擎雲沉默半晌,捉了她兩手扣在枕邊,見她亦不再多說,隻是等著他的答案,心情即好了很多,便回道:“隻準明天一天,我會讓索匝拿跟著你。”皇北霜這才鬆了口氣,一時巧笑倩兮。床邊碧簾之間,輕舞將歇,布幕之後,便隻餘春光一片……極樂鳥,燕雀目。色彩絢麗,體態華美,尾羽細長,鳴叫動聽,是一種十分名貴的野生沙漠鳥,而其中最為特彆的,便是國王極樂鳥。國王極樂鳥性情孤僻,不喜群聚,卻每逢遷徙,竟會主動領飛。它一生隻會有一個伴侶,一旦伴侶死去,就會絕食隨亡,絲毫不眷戀人世。皇北霜自懂事以來就十分喜歡馴養這種鳥。一般說來,像這種身形比較嬌小的鳥是很少遠飛的,但皇北霜所飼養的國王極樂鳥,名叫“宏”。宏十分與眾不同,不但可以連飛三天不落地,見到主人,還能鳴叫出嬰兒啼哭一樣的聲音,在這大漠,絕無第二隻。所以,當她在冰刺宮上空中看到宏的時候,就知道夜佩來找她了。所以,既然來了,她就要見。翌日。一直守候在冰刺宮外的廉幻夜佩十三人在百名侍衛的監視下再度入宮,穿過了幽長的走道和錯綜複雜的殿宇,他們終於在最深處的那座宮殿裡,見到了二十一棵解馬樹的主人。她坐在涼亭木椅上,穿著粉橘色的綢衣,披著一襲雪狐毛裘,依舊盈盈動人,空氣裡,還帶了幾分醉意,隻聽輕笑一聲,刹那間便覺銅鈴風起,叮叮咚咚好不愜意。他們呆呆看著她,忽然不敢開口,生怕隻是好夢一場。皇北霜朝著她們點點頭,隻道:“就知道你們會來找我,都過來坐吧!”“娜袖!”夜佩三人畢竟是女兒心,終於忍不住心酸,三步並了兩步跑過去,本想擁抱,卻又想著自己隻是奴婢,而麵前的主子,無論在哪都是主子,這麼一想,三個丫頭便和著身後十個侍衛一道跪在了地上。“好了,好了!”皇北霜拍拍她們的背,笑道:“我不是沒事嗎?哭什麼,也彆跪了,都坐下來說話吧。”十三人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隻覺得精神抖擻,再無靡靡無望之惑。皇北霜將這十三人,一一看了看,瞧他們雖風塵仆仆,身上倒無重創,這才放了心,莞然道:“將雷和允再也來了!”兩人起身行禮。“那……占彆出關了?”思忖了會兒,她又問。將雷搖搖頭,“占彆仇火愈炙,一心出關,頗有暗殺之意。可終究繞不過屬下,無法出關,後來隻得參軍,現已加入雲沛護國軍麾下。娜袖須得謹慎,不定他擅自離開戰場,前來行刺。”聞言,皇北霜心中一冷,想起占彆背上那把黑色大弓,甚覺不安。想了一會,她又問道:“是陛下讓你們來找我?”十三人點點頭,廉幻回道:“擎爺說您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可是陛下不信,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連關後陵都修了!”“哈哈!”皇北霜大笑,“真是他的作風!”夜佩幾人對看一眼,問道:“娜袖,您同擎爺,是不是已經……”皇北霜點點頭,沒多作解釋,又道:“陛下有沒有要厄袖哥哥帶話?”廉幻搖搖頭,“沒有,厄袖都不知道您的事兒,不過……”說著,他向夜佩使了個眼色,夜佩拿出那小錦囊遞了過去,她這一路一直揣在懷裡,到現在,還溫熱不已。皇北霜接了過來,放在手裡輕輕揉動了好一會兒,目光幽遠,不由喃道:“故鄉的土啊……”說著,神色迷離,使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十三人沉默地等著她的答案,沒一人吭聲相勸。許久,皇北霜訕笑起來,“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不趕緊勸我回去嗎?”十三人齊往地上一跪,回道:“全憑娜袖決定!”皇北霜歎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伸出一手,忽然一隻七色鳥飛來,落在她手指上,展開華羽長尾,鳴叫不休。這大概就是她馴養的國王極樂鳥吧!“宏……想我了吧,對不起,把你丟在廣寒宮。”皇北霜對它笑道:“回到北漠了,是不是覺得特彆開心?”皇北霜自說自的,十三人就這麼跪上在地上看著。過了好一會兒,許是打定了主意,皇北霜回頭對廉幻等人道:“走吧!我們出去轉轉!”在北漠。最大的政權國家是天都,鎖國十年,壁壘繁多,不輕為外人得見,了解甚難。十年來,生活在天都周圍的其他弱小遊走民族,奴隸民族,隻得爭相與其他的政權民族和親求好,尋得庇護。在鵠劾、麻隨、彌讚、雲沛之間,首選雲沛。原因很簡單,雖然它很遠,但它地廣物豐,富庶強大,政治穩定,一旦得其支持,那便是天降洪福,最好的情況下,還可能得到一塊優渥土地,正如現在的厄娜泣一般。自厄娜泣七千人遷離以來,北漠古爾哈奇綠洲上,已是片刻不息地住上了另一個遊走民族。而現在,住在這土地上的人們,一如既往,時有亂鬥發生,仍是為著活命水糧拚死不休。皇北霜站在一個小沙丘上,逆光遠眺,麵上淺笑若有似無。她站在十三人麵前,伸出手打開那小小的錦囊,輕輕一倒,裡麵的細沙隨之流出,經風而散。“這已經不是故鄉的土了,就讓它從哪來,回哪去吧。”她看著晚霞如血的天空,身影沁紅,像要沒入這一片沙海一樣。十將三婢看著她,直到她終於回頭。嫣然一笑,皇北霜神情溫冷,信步走了一會兒,約有兩三丈遠,才淡道:“已經被吃掉的棋,如何可以反複使用?我已經不欠陛下的了!所以不會再回雲沛!”廉幻聞言,點點頭,又振聲問道:“如此,娜袖要我們抬著空棺回去複命嗎?”皇北霜轉身,正對著他們,搖搖頭,“你們也不回去!”十三人一愣,疑惑不解。“回去就等於正麵告訴他,我活著,並且在天都。所以,你們也不用回去了。這樣一來,就算他知道我還活著,隻要沒有我的消息,那我就是一手死棋。”說著,她又斟酌了一會,接道:“壓抑已久的混戰已經瀕臨爆發,怎會是一個女人阻止得了?更何況,陛下似乎忘了,厄娜泣族已經在雲沛生了根,現在是雲沛的子民了,受他的統治,也必然受他的保護!他又怎麼可以拿自己的子民來威脅我?不可以了……”廉幻等人互看一眼,終於明白過來,點點頭,才問,“那不走了?”皇北霜聽這一問,卻是哀笑幾聲,“那戰除非斷了我這條線,不然不會罷休的,能用則儘力用,所以……我也不能留在天都。”夜佩幾人神情微暗,輕道:“娜袖有何打算?天都戒備森嚴,要走須得擎爺同意。可是看他昨天的態度,恐怕……”皇北霜聞言,抬頭看著血紅的天空,腦海閃過擎雲那雙銳利的眼,許久,她沉默下來,隻是緊緊拉上裘衣尋找溫暖。擎雲……太多人,這一生都在尋找一個安穩的地方,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事情,卻偏不能長久。不知是因為人心靜不下來,還是因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那麼一個地方——總是安穩的,也總是寧靜的……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分。天都大閱兵,甲胄浩瀚,蹄灰如霧。各路將領齊集懷柔,聚兵二十萬,意氣風發。北靖天王登高一呼,回應之聲如潮汐渙湧。隧許諾三軍,勝則一統天下,敗則穴葬沙場。巫祭師魂冉三掛一卜,吉日大定,與雲沛一戰,絕無延遲,違令者視為逃兵,軍法處置!皇北霜站在閱兵場最高處,帶著十三人一起,俯瞰著這些熱血男兒,對他們,既覺得欽佩,又覺得可悲……她本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正如她嫁給那戰,卻絲毫不在意他的寵幸,隻要惠及族人,完成使命就行;正如她愛上擎雲,卻全不在乎是何名分,隻要真心相愛,心有良辰即可。這樣說來,或許隻能證明她不過是滄海一粟,但憑隨波逐流度過一生!然而,現在不一樣了,命運給了她機會,給了她一個成為觀棋人的機會。而她,應該抓住,想著,她眼神一凝,終是有了打算。“你在做什麼?”理政會一結束,擎雲就立刻回到寢宮,下麵的人報說她今天一直帶著十將三婢到處逛,也回到以前的厄娜泣走了一遭,而且還撒掉了那戰命人送來的土,這讓他很高興。皇北霜正在燒酒,那是一種和霸酒完全不一樣的味道,帶著些酸澀,也帶著些馨香。她坐在桌邊一笑,招手道:“你回來了,過來嘗嘗!”擎雲坐在一邊,接過她遞上來的酒杯,沒有半點猶豫就一飲而儘。“酸!回味還不錯,隻是太少了。”喝完,他輕道。這一幕,在普通家庭或許很正常,但是在冰刺宮,看在淼景眼裡,卻是心驚肉跳。十一年了,陛下從無一次喝過霸酒以外的酒。就是這習慣,讓人害怕,也讓人臣服,因為素飲霸酒,下毒無用。而這十一年的習慣,竟在關影王後麵前不堪一擊。“陛下!”淼景忍不住提醒,擎雲卻手一揮,“下去!”皇北霜抬頭笑了笑,“淼大人不必太多顧慮,下去休息吧,我想與陛下單獨相處!”淼景聞言隻好行個禮,徐徐退了出去。見他走了,擎雲端起麵前的金紫砂壺看了看,問道:“這什麼酒?”皇北霜淡笑,接過壺又倒了一杯,依然隻到杯身一半容量。“好喝嗎?”擎雲接過來,一口抿儘,“不能多倒些?這麼喝很累的!”說完又頓了頓,轉頭看著她道:“說實話,不怎麼好喝!”皇北霜撲哧一笑,“這個叫同歸酒,也是厄娜泣的習俗!”“同歸?”擎雲眉毛一挑,“同歸於儘?”“胡扯!”皇北霜捏了一下他的臉,“‘緣定三生,殊途同歸!’的意思。”“哦!”這話似乎讓擎雲很滿意,抓起她一隻手放在嘴邊蹭,輕道:“是不是跟那個合婚歌一個道理?”皇北霜點點頭,“同歸酒,入口酸澀,回味酥甜,在洞房之夜,由一對新人交杯而儘。這是我們祖先的智慧,意思是說,人生雖然要經曆各種劫難,生老病死,聚散彆離,但是隨著時光流逝,但凡能依舊遵守自己諾言的人,到了最後,終究會品嘗到生命的甜美!無論如何相悖的兩個人,最後也會走到一起!”“所以就叫同歸酒!”聽她這麼一說,擎雲笑起來,似乎也開始覺得這酒有點味兒。“不過,為什麼一次隻倒半杯?”“那是要告訴你,人生才走了一半!”說著,皇北霜又倒上兩杯,然後持杯的那隻手與擎雲的交錯,“乾!”她說。擎雲一笑,兩人交杯而儘。夜深了,不知幾更天,他和她就這麼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雲深遮月。然後,和平時一樣,在那墨綠色的簾帳後緊緊擁抱。然而這一刻,擎雲俯視著她,卻露出一反常態的陰冷,他自嘲地笑了笑,忽悠問道:“還不說嗎?這次你又打算怎麼對我了!”皇北霜一愣,看著他依舊明亮的眼,有些意外。“喝了十三年霸酒,我吐過多少血,你不知道吧。我的舌頭已經嘗不出辛辣了。”擎雲緊緊扣著她,苦道:“即使是在酒菜裡下毒,我也不會有事。何況……隻是這樣區區幾杯小酒!能奈我何?皇北霜,你太讓我失望了,你以為我永遠都不會生氣嗎?”說完,他的手扣住她的下巴,怒火,瞬間爆發,“說吧!你要怎麼對我?”皇北霜在酒裡下了毒,應該說,那不是毒,而是迷藥,隻會讓人昏睡幾個時辰。她賭了一把,賭他會喝她遞的酒,然後,她贏了,看著他杯杯入腸,她贏得心痛。可是,還來不及平複內心的膠著,她又輸了,輸得徹頭徹尾。“你知道,我最恨有毒的酒!”擎雲狠狠地壓著她,氣得雙唇微顫,“皇北霜,你記住,在我們之間,你贏了,不是因為你聰明,不是因為你機關算儘,而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隻要是你想做的事,我全都願意接受。可是……”說到這裡,他捏住她下巴的手,幾乎嵌進她的肉裡,“可是,我錯了,放任你就是傷害我自己,也許我該學學若問,管你想什麼,隻要強取豪奪便是。”他氣得兩眼充血,再不壓抑心中莫名的恨與不安……愛你愛到不明所以,要你要到永不停息,想你想到一心一意,恨你恨到魂不附體!為何全都是你,為何永遠是你!……汾天。同一個時間,同一個世界,同一張臉,卻有著不同的故事。例如在若問的默許下,已經在汾天重建雨族政權的格心薇與遠在天都冰刺宮的皇北霜兩人,她們儘管相似,生命的軌跡卻如此不同。現在的格心薇,再也不是什麼低賤庶出的九公主了,而是堂堂正正獨掌汾天的女王,一個……獨守空閨的女王。她的房間裡,沒有妝台,沒有屏風,沒有茶幾,沒有桌椅,也沒有字畫飾品,隻有一張床,一張唯一與若問有回憶的床。她躺在**,看著窗邊的月亮,腦海裡卻忽然閃現出若嵐緋問沉迷**時的臉,自嘲地一笑。她現在連若嵐緋問都比不上了,自貶到這種程度,依舊留不住他。慘笑一聲,她低頭看著手中那沒有絲毫溫情的信,淚如泉湧。“無趣!”一張紙上,隻有這麼兩個字,寫得龍飛鳳舞。七日前,她發現自己懷有身孕,毋庸置疑,父親是若問,她高興得無法形容,當天鳴炮和煙宮,宴客一整夜。然後,她差人到弱水告訴若問。七天後,信使回來了,僅僅帶回一張紙,上麵隻有兩個字,兩個冷酷無情的字。格心薇想到這裡,喉嚨一緊,堅強的她,在墓火焚屍的時候都沒有哭過,卻在這張**,淚如雨下,一雙寶藍色的眼睛,寂寞地望著窗外……神哪,為何連個夢,也要帶走?她哭得撕心裂肺,不明白若問就算不愛她,難道也不愛自己的親骨肉嗎?連看都不來看她一眼,他究竟是怎樣做到這般冷血。其實,出生於政權貴族的她,怎麼會知道土匪圈裡一直流傳著這麼一段話:“如果生了女兒,那就是我的恥辱,因為她終有一天會讓人玷汙;如果生了兒子,那就是我的敵人,因為他終有一天會與我競爭。所以什麼也彆生,就算生了也彆認,這樣到了那一天,敵人就是敵人,女人就是女人,我還依舊是我,我還依舊是我!”所以說平常人認為的幸福,在他們這些瘋狂的土匪看來就是麻煩,甚至是個陷阱,他們根本不會費心在這上麵,他們並不渴望長命百歲,也無所謂國泰民安,從不把報應二字放在眼裡,說他們單純,那是因為他們願意以此為交換。個人幸福個人收,個人痛苦個人愁。這樣的決心,格心薇怕是一生也無法明白的。夢,在日出時隕落,潮汐,在破曉時襲來……擎雲的寢室,此刻是少見的淩亂不堪,地上散落著破爛的衣裳,酒氣滿盈。他的怒緩下少許,低頭在皇北霜汗濕的背上落下幾吻,他才終於開了口,“你到底要怎樣?”皇北霜全身酸痛,趴在床邊,用力地呼吸以換取平靜。“相信我一次好嗎?離開天都,我絕對不會回到雲沛!”她閉上眼應道:“擎雲,不管我走到哪裡,最後都會回到你身邊的。”“明早,天都就要出兵,我要帶上你!”擎雲眼一冷,兩手死死抓著她。“我會妨礙你的!”她睜開眼,看著他,“聽我這一次!好不好?”聞言,擎雲坐起身,手還撫在她的背上,而她露在外麵的肌膚,已經開始發冷了,拉上被子,他的表情有些複雜。皇北霜咬牙忍著疲乏,也起了身,她仔細地看著他,他握著拳頭,一臉煩悶地坐在那裡,他,就是在怒氣中也沒有真正地傷害她,這讓她更加後悔自己剛才所做之事。“對不起,我也不想用這種方法離開你,但是,如果好好跟你說,你一定不會同意!”她一邊說,一邊走到他身邊,伸出兩手抱著他,他的頭靠在她的胸口上,聽著她平和的心跳。“擎雲,我若繼續在你身邊,那戰勢必不會罷休,一旦消息走漏,你們在戰爭中的平衡立場就會打破,這是其一,再則,若問……現下亦是不可小覷。擎雲,天下最想留在你身邊的人,舍我其誰?但是事到如今,天下最不利於你的人,亦同是我呀!”她的雙手輕輕撫摸著他,手指在他的臉上流連著,描繪著他的五官。許久,擎雲的眼閉了閉,終於回道:“這一仗,打贏了,你就來找我。打輸了,你就回那戰身邊吧!”皇北霜聽了,一笑,手指點上他的唇,“你答應了?”擎雲轉過頭,看著她的眼睛,緩緩地,不舍地點點頭,“讓你單獨留在天都也很危險,帶你打仗,恐怕那戰又要老調重彈……你可以走,但要避戰,在我得勝的一天,就來接你!”他說完,皇北霜轉身走到窗邊,兩手推開窗葉,對著院子喊了一聲,“宏!”七色極樂鳥應聲而來,歇在她的手指上。“這是宏,我的國王極樂鳥!”她把它遞到擎雲麵前,“你看,它的尾羽有三種顏色,胸口和翅膀的顏色也不同……”擎雲沉默地看著,等她繼續說下去。皇北霜手一振,宏便立刻又飛走,她回頭一笑,“擎雲,我為你唱過合婚歌,也與你喝過同歸酒,所以,無論我要做什麼事情,都絕不傷害你的利益。無論我走到哪裡,無論你勝,還是你敗,無論你是否會來接我,我都會回來,然後,再也不離開,我發誓!”擎雲聞言,心中甚是高興,可以他的脾氣,又不願太多表露,便落下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那樣子落在皇北霜的眼裡,是那樣的打動她,她緊緊攬著他的背,“在夢裡,我一刻也沒有離開你,當晨曦如潮而來,叫醒我的美夢時,我總是很慶幸,睜開眼,你仍在我身邊……”她貼著他的臉,輕柔的嗓音,訴說著她內心深處沉溺的幸福。擎雲兩手稍一用力,就將她拽倒在懷,她似一顆珍珠,綻放著迷人的光彩,他輕輕覆唇下去,好比誓言一樣的吻,又溫柔,又甜蜜,沉迷而無法自拔。“我愛你,我會來接你!”他抱著她,承諾著。極樂鳥,一生隻愛一次,便已是生死相許。相信不相信,已是問得太多餘……廣寒宮的解馬樹終於開始凋謝,落滿一院子的白色花瓣,逐漸與黃土融合,蕭條的關影宮,再也不複那日冊封大典時的生機,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少年颯滿依舊如在夢裡。他每日勤學苦讀,文武兼修,意外的是,他的這一股勁兒,竟也惹了不少小王子的崇拜,三天兩頭便尋到關影宮鬨騰。然而,當解馬樹花全部凋零殆儘的那一天起,廣寒宮的主人那戰,再也沒有來到關影宮。三十天停戰協議就快到了,黃天狂兵團駐守在弱水虎視眈眈,天都數十萬大軍也即將壓境,到了這一步,即使他再如何的不願意,也無法令這一切停息。還有五天,便是決戰之始。派出那十將三婢到天都已經第七天,依舊杳無音訊。派暗人查探,答案是天都已無佳人蹤影,十三名使者全部失蹤。好一個皇北霜,眨眼間,脫離了他的控製。想到這裡,那戰苦笑起來,能踏上這曆史舞台的,又有哪一個是泛泛之輩。碧水岸邊細草徊,一縷幽夢潮汐改!她再不是,他手上的棋,她依舊是,他名義上的妻,血戰將起,她卻憑空消失,當真,放棄了這一片美麗的解馬樹……而樹下,皆是謎語!七色極樂鳥劃過天空,豔麗的色彩,毫不遜於繽紛霞雲。廉幻十三人騎馬跟在皇北霜後麵,一直跑到下一個山丘上,才稍作休息,迎著霞光,眺望身後的天都。“娜袖,決定往哪走了嗎?”夜佩好奇地問。皇北霜看著遠處已成一片細長黑影的天都外城,笑道:“早就想好了,我們去汾天!”“汾天?”道秋幾乎從馬上摔下,雙眼猛睜,以為自己聽錯了。“嗯!”皇北霜重重點了點頭,“在這種情況下,恐怕除了擎雲,誰都想不到我會到汾天去,我要在那裡想法子牽製若問!”十三人聞言大驚,疑雲重重。皇北霜回頭看了看他們,笑道:“還跟著我嗎?”十三人互看一眼,全都大笑起來。皇北霜也笑了笑,便一齊開始往汾天策馬。無論是天都,還是雲沛,已是都不會再對厄娜泣出手了,誰贏誰輸,對厄娜泣而言沒什麼差彆,唯一不安的,便是駐守弱水的狂血王若問。一旦血騎入關,厄娜泣必受殘害。當然,這隻是皇北霜自私一些的想法,不過實際上,如是真能成功,對整個大漠世界來說,無疑是屏除一害。雖然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但起碼,可以一試。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分,寅廣。北靖天王出兵,由北至南,輾轉駐紮於其臣國鵠劾,布陣三日,夜夜擊鼓勵誌。其時,南領展王亦同,分兵三處而守,日日檢閱備戰。唯一動向不明者,是為狂血王若問,此如針紮其間,意圖難辨。既令天都忌憚,又讓雲沛警惕。於此一探,旱世大漠已然瀕臨崩潰。擎雲飛踏大漠橫,北霜朝歌狂沙埂。若問照雲喋血騎,那戰今生不相抵。……舞台之上,他們之間,誰輸誰贏?何去何從!是否即將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