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學院會議跟他們討論巫術。原本是嚴肅的翻譯討論會,豈料我老板最近又偏好上了弗雷澤的《金枝》,他的關於人類智力發展三階段的思想對英國功能學派人類學家B.K.馬林諾夫斯基產生了重要影響。於是我們就不停的歪樓,我這個人一向是比較迷信鬼鬼神神的,中國外國的都信,旁邊有一個小姑娘插話,“唉,你們誰知道降頭術啊?”我老板第一個反應過來,“黑巫術吧,十年前的夏威夷死降很多的,這個是比較流行在東南亞一帶的,用指甲和頭發詛咒某人的死亡,但是在死者身上並沒有任何病理特征。”我們聽了都毛骨悚然,我師兄說,“彆嚇唬人了!”然後他就往我這裡慢慢挪動。“黑魔術中最恐怖的就是死靈術——neancy,一般分為兩派,死靈派通常以開壇和符咒來做法,而死屍派通過掘屍和盜墓從而獲得所需要的恐怖黑色魔力。”我們深深地崇拜著老板,每個人都有點悚然的,但是都好奇地往下聽,“召喚儀式通常都在人死後12個月後才進行,因為民間相信在人死後的12個月內靈魂一直都在墓地附近徘徊,不能見到活人想見的東西,儀式的地點通常被指定在一些荒廢的十字路口、地下室、廢墟、人跡罕至的森林或枯萎的灌木叢中,死靈師權杖在手,作法召喚陰間的靈魂。如果作法成功,死靈最終屈服在巫師的腳下時,通常會變形為幽靈,然後回答巫師的提問和要求。”他滔滔不絕的說了很多,舉了很多例子,會議室的本來就空空****的,老板陰沉的聲音更有加強恐怖效果的力度,然後某一時刻他詭異的停住了,低下頭,然後抬起頭,嘴角露出陰損的笑容,輕輕的說了一句,“E go sum te peto et uidere queo!”然後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我們警惕地看著他,然後手機就嘩嘩地振動起來,頓時,會議室一片死寂,忽然一個女生叫起來,“啊!啊!——”於是我們也跟著叫起來,“啊!啊!啊!”我師兄乾脆跳起來跺腳,反正誰也不知道誰在叫什麼,就是很白癡地在叫喚。我老板奇怪地看了我們一眼,拿起電話接通了,“喂,讓你四點鐘打電話還真準時,對,我現在沒事了,好,你就到學校北門等我吧。”然後他很鄙視地看著我們,“叫啥啊,回去洗洗睡了。”留下一乾被成功忽悠的學生。我受不了了,連續兩天被這種白癡東西嚇到了,旁邊的女生抱著書包鬱悶,“死老頭,死老頭,我要去買巫毒娃娃!”我師兄好奇,“什麼是巫毒娃娃?”“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是一種保佑人的,大概是這樣,好了,我要走了,多待一秒我都會想到那些腐屍從地底爬出來,然後老板在跳招魂舞!” 我師兄連忙抓住她,“我,我也去,我也要去!”我也跳起來,“我也去。”一路上,我們就在討論剛才老板講的黑魔法,然後走到學校旁邊的一家精品店裡,我就看到了那些大腦袋,用線纏繞在一起的小娃娃。很多種掛在牆上,我師兄看到一個驚喜的湊過去,“哈哈,這個好,我喜歡這個。”我湊過去一看說明——“想看見所恨的人自殘,自閉,發神經?“自捅男”讓你的眼中釘精神不濟,心神渙散,憂鬱落魄!”然後我就哆嗦了一下,轉過臉去繼續找,忽然看見一款叫“偷心大盜”的巫毒娃娃——幫你悄悄偷走他的心,並將你的真心傳遞給你愛的人,使愛的你們心心相印。我鬼使神差地就想到了顧宗琪。午後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陰斜斜地照來,落在腳下上形成一個個光圈,對著陽光,我把手抬起來,食指上掛著兩隻巫毒娃娃,冬日的風肆意地吹進來,娃娃們在我手上搖晃。我傻傻地笑,我很想把那隻黑色的送給顧宗琪,把他的心,偷過來,放在保險櫃裡,鎖上十八道大鎖,從此他的心,隻屬於我一個人。他的眼裡隻能看到我一個,其他的女孩子都為虛妄。想著想著連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我覺得自己自私得可怕,甚至那股占有欲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連我對童若阡都沒有過。可是,可是這串巫毒娃娃要怎麼送給他呢,他不會覺得我很幼稚,很白癡。掛在手機上,還是掛在書包上,還是用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上,讓他時時刻刻地忘記我不得。但是究竟,這個小玩意怎麼送出去,他到底會不會接受呢,真的好苦惱。我很少送男生東西,隻要是出手無一例外的都是德芙巧克力。起初他們以為我是向他們示愛來著的,後來才知道我家最多的就是德芙巧克力,隻要伸手從櫃子裡麵一抽,就是一盒快要過保質期的德芙。後來都送出習慣了,他們也不再介意什麼,而且巧克力很討女孩子喜歡。第一次送童若阡的生日禮物,我絞儘了腦汁,一個月前開始折紙星星,每天早上去上課時候帶著一大遝星星紙,不管老師上課說什麼,埋頭就開始折星星,每天晚上喜滋滋地把折好的數一遍,放在玻璃瓶裡麵,晃一晃,聽響聲,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以至於後來我手都折疼了,最後隻折了923個。我原本是想折到999的。他生日那天,我小心翼翼地用盒子包好,然後期望看到他眼睛裡的驚喜,而他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說道,“謝謝,我很喜歡。”可是我沒看到他的任何喜歡的表情。再後來我在他宿舍看到那瓶星星,孤獨地躺在抽屜的最孤獨的角落裡,上麵積了一層薄薄的灰,我隻能彆過臉去,假裝沒有看到。以至於之後,我再也沒有送過任何手工的,或者某些特殊的小物件給童若阡,和任何人。所以我才會發愁,我見到顧宗琪,捏著可憐的巫毒娃娃,會不會把他們的骨頭給捏碎。可是這樣想,是一點實際意義都沒有的,於是我把上次那本需要翻譯的書帶過去,打算借著問一些醫學術語的機會,看看有沒有能出手的可能。走之前,我認真的把粉紅色的巫毒娃娃扣在手機上,然後對著它喊了一句“E go sum te peto et uidere queo”,如果上天看到,一定會感受到我的真誠的。於是我就來到了橋二的普外科,我去的比較晚,一路走過來病房裡都是新聞聯播的聲音,然後來到醫生辦公室,裡麵有人在講話,我看到顧宗琪站在一邊看CT片子。於是我走過去,站在他後麵輕輕地“嘣”了一聲,他轉過頭來,笑道,“剛才就看到你了,賊頭賊腦的原來是想嚇我的啊。”“那你被嚇到了沒有?”“怎麼可能呢,你看這邊有金屬反光,一下子就看到了。”我翻翻白眼,“不好玩,你在乾什麼?”“看片子啊,猜猜這是哪裡?”我想了一會,“縱隔?”他有些意外地看著我,“不錯嘛。”我伸出手來,摸摸CT片子,然後比劃了一下,“顧宗琪,我在電視上看到那些可牛的醫生,嘩啦一下就把這個片子插上去了,怎麼插的,你看這些小螺絲,不是夾上去的?”他把片子拿下來,手腕輕輕地一抬CT片又穩穩地插在白屏上,“這樣?用點勁就可以了。”我好奇,取下來,試著插上去,失敗了,顧宗琪笑道,“用點勁。”然後我的手腕被他的手心托住,細膩的觸覺傳到我的皮膚上,他好像觸碰到了我的脈搏,一下一下地跳動得厲害,而他靠得離我那麼近,幾乎是半個人把我圍貼了進去。然後他的手輕輕一帶,我手臂猛然舉起,“啪”一下,CT片子就插上去了,穩穩當當。“原來這麼簡單啊。”我小聲的嘀咕,而他的手,恰時的鬆開來。“是很簡單啊,對了,你過來有什麼事找我嗎?”“翻譯,醫學英語。”初冬的夜晚很冷,醫生辦公室的燈光那麼灼目,融融地徒生出些暖意。“這是椎板切除術,神經刺激器,這個是腦膜炎……”忽然我的手機就響了,掏出來的時候巫毒娃娃上的鈴鐺響了幾下,我拿出來一看原來是秦之文的信息,“你要的檀香盒子我找到了,什麼時候給你送過去?”我回道,“明天吧,我都在學校。”然後我放下手機,丟到一旁,可是顧宗琪的視線卻落在我的手機上,他有些奇怪,“那個……小娃娃是什麼?”“巫毒娃娃啊,很可愛的白魔法。”於是我就把今天老板給我們傳授的知識原封不動地傳遞給了顧宗琪,聽完之後,他笑起來,“傻丫頭,世界上哪有這麼多東西啊,你真的很會自己嚇自己。”我不滿地撇撇嘴,“我怕嘛,你管得著嗎?”“嗬,我也會看相啊,還會算命,你信不信啊?”我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起來,“信啊,你幫我算算啊,我將來有沒有錢,會不會嫁一個帥哥?”他看著我,哭笑不得,“把手心打開來,讓我看看——恩,喻夕你會很有錢的,但是你攢不住錢,你將來的那位嘛——應該還是可以的。”我歪過頭來問,“你怎麼看出來的?”“秘密,不告訴你!”“小氣,哼!”他笑了笑,放下手裡的書,拿起我的手機看了一會,問道,“這是保佑什麼的?”一下子就被問愣住了,我總不能告訴顧宗琪這是專門來偷你心的巫毒娃娃吧,於是我又發揮了我胡謅的能力,“上麵一個心,就是愛心嘛,這個小娃娃是保佑人平平安安的,時刻都有好心情,你喜歡不?”“挺可愛的。”我趁熱打鐵,手伸到口袋裡的巫毒娃娃上捏啊捏啊,我深呼吸了一下,終於問出來,“顧宗琪,我這裡還有一個娃娃,你要不要?”他有些意外地看著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我心跳一下子變得很艱難,然後我有些難堪地彆過臉去,“不要就算了,才不稀罕給你呢!”口是心非是女人的權利。可是我難受啊,表麵還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就像我看到那瓶紙星星一樣。我低著頭,看書,不說話,耳邊卻有他的笑聲,“乾嗎啊,傻丫頭,我又沒說不要,我剛才隻是想,我是掛在手機上還是放在彆的地方?”“掛手機上!”我想笑,但是一直在苦苦地克製,“拿來,我幫你穿起來。”他笑著掏出手機,我眼前一亮,“夏普的啊,好漂亮啊!”“恩,在日本的時候用習慣了日產的手機。”我拿過來,然後拆開巫毒娃娃,可是我的手就是不聽使喚,我怎麼努力,那個線就是不能順利地從孔裡穿過,急得我直惱恨。顧宗琪看著我,他的眼眸中暗藏笑意,顧盼之間眸光滑動,深色條紋襯衫襯著他俊逸的臉龐,額前的短發悄悄地滑落到眼簾處,明暗之間生動異常。我看到他那雙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伸了過來,“小丫頭,還是我來穿吧。”他把線輕輕地一擰,然後輕而易舉地穿過小孔,打了一個結,我伸出手拉了拉,“恩,應該不會掉了,嘿嘿,好可愛啊。”他不說話,隻是縱容我,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可是這份寧靜很快被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音打斷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惹人憐愛的千金小姐,一雙澗水般的眸子微微閃著淚光,大波浪的卷發隨意地披在耳邊,嫩黃色的風衣,腳下一雙黑色皮靴。而她喊顧宗琪,“宗琪,我爸爸,剛才又燒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顧宗琪緊緊地鎖住了眉頭,顧不得看上我一眼,順手把手機放在口袋裡,把手旁邊的病曆夾一帶,跟那個美女說,“去看看。”然後又跟值班的護士說,“打電話給副主任,讓他過來看一下。”我看到他走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複雜,可是我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低下頭。我打開電腦上的醫生工作站,輸入患者的名字,上麵跳出“僑科,VIP病房”,然後我不動聲色地把工作台關閉了。顧宗琪,和那個女孩子什麼關係,她連姓都省略不喊,而且他那麼焦急的樣子。還有,患者是周副市長,他高熱就要把副主任叫過來,如果換作彆的病人,不知道顧宗琪會不會那麼積極。我心裡冷冷地想,初冬的風從窗戶的縫隙裡吹來,我的心,忽然就涼了一片。桌子上的巫毒娃娃,懵懂無知地看著我,手上碰的那顆心,就覺得諷刺。我生了一個晚上的悶氣,其實我明白,我不過是醋意上頭了,見誰都噴酸水。上網把某個女人拉出來,我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得到她一句話,“煩,有種就去告白,沒種就去拿個體溫表量量腦袋上的溫度,要是能煮雞蛋就買一兩個去,省得沒事找事。”我蹲在凳子上,深深地把思想貼近了屏幕,“沒種……”然後我就把電腦關了,爬到**,認真地思索起各種告白方式。可是我想了很久,直到臉上的麵膜都變成了肉夾饃的,還是想不出來,因為我壓根都沒想到自己羞羞答答地站在顧宗琪麵前,扭捏著小手帕,欲語還羞的樣子,我想到顧宗琪微微紅著臉,對我說,“喻夕,喻夕……”我好想他把剩下的話說出來,心底暗暗地興奮,可是卻沒什麼驚喜,我想,男女關係什麼時候是最誘人的,那就是曖昧,於是我衝上去把他嘴堵住了。昭然若揭。黑暗中,我衝著自己翻翻白眼,翻一身就睡著了。第二天,秦之文來找我,他開車過來,一輛奧迪大大咧咧地停在文科樓下,我一夜沒睡好,有氣無力地接過他用錦盒包好的檀香盒子,還打開,就聞到一股神秘沉穩的香味。跟顧宗琪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可是驀地還多出一點其他的味道。是那種若有若無的花香,濃烈而馥鬱,絲絲縷縷地纏繞千年古木的淡雅,半分輕佻半分**,有種勾魂的味道,我心下奇怪,“這是什麼味?”他努努嘴,“打開看看就知道了。”我小心翼翼地揭開,不由得讚歎,“好漂亮的盒子啊,原來古人真的有買櫝還珠的說法,咦,這個裡麵是什麼?香包?”他笑道,“你們小女孩不就是喜歡買什麼香包來熏衣服什麼的,我眼見了就給你一並送來了。”果然裡麵是熏過的乾枯的花瓣,我一下子就笑起來,抑鬱的心情忽然也被這些美麗的香氣蒸騰得所剩無幾,可是下麵秦之文那句話卻讓我又不爽了起來。他說,“夕夕,你是不是喜歡上什麼人了?”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目光遼遠,“啊,哈,是吧?”天空有些黯淡,陽光隱在雲霧之中,原本溫熱的光線一點點的消失,我的肩膀上徒然有些涼意,我抓抓頭發,“唉,沒什麼大不了的,其實我很花心的……”不知道為什麼,我在秦之文麵前就很難開口,說我喜歡上了彆人,當初的童若阡也是,好像我曾經對秦之文的許諾,被自己親口背叛了一樣。還有我害怕自己不小心哪天失戀了,灰頭土臉地躲在角落裡獨自舔傷口,我怕看到秦之文的眼神,眼眸深邃,暗湧在黑暗夜裡靜靜地流淌,好像是超脫的聖人,涅槃之前俯視愚昧眾生,悲憐同情,對我的憐惜和心疼痛徹心扉。可是我喻夕不需要彆人的同情。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很快笑道,“你這個家夥,怎麼都不告訴我啊?”那股笑意並沒有直抵眼底,我看得清楚,隻好支支吾吾地回答,“隻是有點好感而已,哎呀,說那麼多乾什麼,我餓了,我請你吃飯好不好?”秦之文點點頭,“好了,去吃飯吧。”可是他的手指,緊緊地捏起來,我隻能裝作沒看見。吃飯時候卻又看見了我乾爸那群人,還好沒有顧宗琪,我想到那家夥現在也許在某副市長和某千金小姐麵前搔首踟躕,我就生悶氣,於是我點了道醋溜豬尾巴,吃得很快樂。我乾爸跟其他醫生討論周副市長的病情,我隱隱約約的聽到因為急性胰腺炎送醫院的,於是我小聲的問,“這個病很重嗎?”我乾爸頭也不抬,“這種病不小心要死人的。”我“哼”了一聲,小聲地嘀咕,“怪不得那麼積極的,原來挺嚴重的。”“什麼這麼積極?”“顧宗琪啊,昨晚他值班時候,人家家屬跑過來說高燒,他立馬就跑出去了,還打電話讓副主任過來,很積極嘛。”我乾爸笑了,“你又跑過去粘人家了,小顧還沒嫌你煩啊?”“他敢!”“瞧你那不爭氣的樣子,醫院有嚴格的規定的,什麼樣的醫生看什麼樣的病,顧宗琪隻是主治,還沒有資格在一線處理這種感染性的胰腺炎,就像威普的手術,一年三甲醫院也隻有幾台,也隻有我這樣資曆的人能上一樣。”心底不那麼不爽了,但是還是介意。連我都鄙視自己的小心眼,因為喜歡一個人,變得那麼自私。忽然我乾爸跟我說,“你上次講什麼故事給喻璐聽的,結果聽你媽說她現在都不敢出去。”於是我把事情說了一遍,用很淡定的口吻。我乾爸哈哈大笑,“好,你太缺德了,但是我喜歡,不愧是我家閨女!”我撇撇嘴,“於是我現在連家都不敢回,我怕我忍不住又把下麵那些廁所驚魂講出來。”他還是笑,“顧宗琪那小孩子真是,你們咋就奮不顧身地紮進去呢?”我想說,誰讓他長得又帥,脾氣又好,見人就是笑眯眯的樣子,好像是春風下凡的樣子,更重要的是他縱容我,縱容我粘他。他給我黑白的宅女生活,多了一種顏色,那種顏色的名字叫五光十色。我低下頭來咬剩下來的半個豬尾巴,沒回答,可是我倒不是害羞,我樂意在彆人麵前,昭示我的狼子野心。隻是因為秦之文在。剛吃完我就見走過來一個人,嗬,顧宗琪那個小冤家,有幾個醫生已經吃完了,早走了,他就坐在我對麵,衝著我微笑。我麵無表情地低下頭來,他指著豬尾巴問我,“這是什麼?”我一點都不猶豫地告訴他,“羊鞭!”他臉色如常,嘴角揚起一絲笑容,然後跟服務員說,“黑椒牛柳,蠔油生菜,兩碗飯。”真是個小飯桶,我默默地鄙視他,可是心裡卻仍是歡喜的。我乾爸吃完了,喝了整整一壺免費的茶水,摸摸肚子,“我走了。”我“恩”了一聲,卻驚訝地看到我乾爸原本已經走到了十米開外,又折返過來,“夕夕啊,你乾媽最近沒打電話給你吧?”我想了想,“沒有,怎麼了?”“我估計她給忙茬了,我先提醒你啊,上次你乾媽一個好朋友要讓你乾媽給他兒子介紹女朋友,你乾媽最近挺熱衷這種事的,所以你小心點。”對麵兩個人頭都抬起來了,我笑笑,“沒的事,我應付得了。”我乾爸點點頭,拍拍秦之文的肩膀,“要是她亂來你可要拉著她啊。”於是秦之文心照不宣的跟我乾爸笑笑。這個亂來其實是因為我有過一次不太良好的相親前科。我媽有一次給我介紹了一個海歸,還是美國名校的,我見麵一看以為是“加裡敦”大學畢業的,稀疏的毛發,圓鼓鼓的腦袋,看上去比功夫熊貓還逗樂。更要命的是他話特彆多,也不知道我哪根筋對到他的小心肝了,一路下來他除了展示了他在數字方麵的驚人能力——把我吃過的胡蘿卜塊的塊數都說出來了,還有就是抽風的表演能力,包括噴射狀的口水。他正說的得意呢,我突然放下筷子,開始抽搐般的聳肩,樣子就跟垂死的火雞一般,抽了一會,然後拿起勺子,在盤子周緣敲打,打了一會他終於問我,“喻夕小姐,你……”我歪著頭,努力擺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低下頭來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我……剛從那裡出來,我好像還是不太適應,隔一段時間就要這樣……你看!”於是我又抽風地開始聳肩,“我是不是應該回醫院再看一段時間啊?”“不不不,你這樣就很好了……”於是我就這樣嚇跑了這位相親的對象,結果也是被我媽罵了一通。我兀自得意地笑,因為我已經想好了對付下一位相親的人的手段。忽然手機響起來,打開一看是顧宗琪的信息,“你要去相親?”抬頭看了他一眼,那個偽君子正在慢條斯理地吃飯,我毫不客氣地回道,“咋了,您老有啥問題哈?”他手機叮叮當當地響,我的也是,很和諧很愉快的聲音。我看到他手機上的巫毒娃娃,在空中搖搖晃晃的,那顆小小的紅心,被小娃娃牢牢地抓在,還有我的,粉紅色的,跟他的天生一對。“能不能彆去啊?”我低下頭笑,然後很快地回道,“你管我呢啊,煩醫生!”可是我心裡甜滋滋的,比牛奶布丁更甜蜜。我看到他把手舉起來,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左手剛按上去,電話就響了,夏普的音量一直都很大,我清楚的聽到是那個千金小姐的聲音,“宗琪,我爸爸的胃管被嘔吐出來了,實習生怎麼插都插不進去,你過來看看吧……”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然後說道,“好,你等等我就過去。”然後起身就走了。我內心就像是火山噴發出岩漿一樣洶湧。插管,不過是實習生的本職工作,再嬌氣再大派頭一點的病人,也就是住院醫師親自來插管,顧宗琪是主治醫師,這種活,小姐你真是舍得讓他做的。於是我冷冷地笑了兩聲,丟下筷子,“我吃飽了。”秦之文喊人來買單,轉過臉來似笑非笑地跟我說,“我最討厭醫生了。”我淡淡地說,“我也討厭!”“討厭你還對著他笑?討厭你還跟他發信息,你們還用一樣的手機掛飾,彆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這家夥對他的心思重著呢。”他的口氣很不對勁,好像有暗地裡燃著的火星,劈裡啪啦地作響,我沉默,過了一會他站起來摸摸我的頭發,“好了,我隻是怕你有了他之後不理我了。”我歎氣,“我才沒有呢……”他隻是笑笑,表情寂寥。那天的天,真的變得很快,雲層之下,在我看了一眼之後,就再沒有太陽的影子。晚上回去後我聽歌,有些鬱鬱寡歡。天有些冷,而且是真的冷到透骨,我開著一盞台燈,燈下的熱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特立獨行,而我的耳朵,和手指有些僵直。那個高傲的王菲在唱道,“你是一間美術館,你的臉誰來看你都不能管,隨便我左顧右盼,不耐煩,我也要看,你喜歡不如我喜歡,你的不滿成全我的美滿,左等右等你愛我不如我愛你,不為誰帶來什麼麻煩……”顧宗琪就是一間美術館,每個人都要看,不買票還要霸王他。正想著手機就響了,我原來以為是顧宗琪,可是打開一看卻是好久沒露麵已經被我遺忘在一邊的高伊晨師兄的信息,“夕夕,我回來了。”“你去哪裡了?”“去開會啊,走了一個多星期你居然都不知道,太傷我心了。”我懶得理他,被顧宗琪搞得心煩意亂。手機卻鍥而不舍地響起來,“其實,顧宗琪那種男人,太好了,不適合你,你看不住他的。”“關你什麼事!”“怎麼不關我的事,你說,你們定情信物都送了,我能不表示一下嗎?”我的汗毛一下子就豎了起來,“不關你事!”“我喜歡你,所以關我的事,而且很關。”“不過喻夕我告訴你,我可不要做炮灰的男配,你和他的事是一回事,我跟你的事是一回事,你可彆拿我來刺激顧宗琪。”靠,真煩,這個高伊晨是不是言情偶像劇看多了,我有那麼無聊嘛。我真誠地回道,“告訴我,剛才你說的都是在開玩笑,不然我以後走過路過都當沒見過。”很久,他回說,“恩,我剛才都是開玩笑的。”我握著手機,想笑,卻根本笑不出來。於是我隻好找些彆的樂子來轉移注意力。桌麵上有一款遊戲,那是我高中時候就玩的,一直斷斷續續地玩到現在,等級已經很高了,我想進去殺殺怪,發泄一下鬱悶的心情。可是當我砍了兩個很白癡的怪獸之後,我突發奇想的注冊了一個新的賬號,用男的身份,名字就叫“呆魚小琪”,而我的二轉八十五級的神官名字叫做“懶貓晨夕”。一台電腦,兩個界麵,大號拖小號,我居然樂得在Crtl+Alt+Delete轉換,還得意洋洋。建好了這一切,我把小琪帶到首都附近的劍士轉職所轉職,順便打打怪,我覺得挺鬱悶的,那些怪,我隻要輕輕的碰一下都死翹翹了,而小琪隻要輕輕碰一下,他就死翹翹了。花了一個小時,我無限鬱悶地終於把他拉扯得不那麼丟人了。隻是練級的時候旁邊總是有一隻蒼蠅在嗡嗡地叫,“給點錢吧,給點錢吧,不然我就裸奔了!”我斜眼,仍然淡定地坐在怪物叢生叼著那枝三百萬的玫瑰花旁邊,而小琪在一邊費力地叼著三百萬的月見草砍白癡怪,我說,“你彆吵,我跟我老公調情呢。”然後我又跑到小琪的對話框裡打出,“彆吵,哪裡人多哪裡奔去,我老婆不稀罕。”隻看見天空中忽然有熊熊烈火閃過,我家小琪在一片火海中,轟然倒地。而我的HP,也嘩嘩地掉了一點。我火了,嗖的一聲站了起來,然後把神職之書放在手裡,點到那個魔法師的身上,啪啪的兩下,那個魔法師就倒在草地上吐血了。然後我用魔法葉子把小琪救了回來,加滿血,兩個人圍在那個倒黴的魔法師旁邊,我說,“老公,乖乖,誰欺負你我幫你討回來。”那邊小琪滿眼的紅心,然後跟蒼蠅說,“你還不走?”“我不,我就要死在這裡,我還要裸奔。”那是片大大的草原,黃色的小野花點綴在其間,草地長得繁茂,榕樹下蝴蝶翩翩飛舞,可愛的小怪獸出沒在草叢和樹林裡,會時不時跑出來咬人一口。可是那隻討厭的蒼蠅倒在地上,喊著“殺人啦,救命啊!”。於是我隻好犧牲了另一片魔法葉子,用傳送之陣把那隻討厭的蒼蠅送到了都是主動攻擊怪物的僵屍洞了。於是,這個天空下,這片樹林裡,就隻剩下我和小琪兩個人。可是我卻開始厭倦,因為我一個人分飾兩角,很白癡的樣子。遊戲中的呆魚小琪,對我再好,我對他再好,他不是顧宗琪,他都不是他的化身,電腦的那一端,不是顧宗琪笑眯眯地跟我說,“夕夕,不好意思,我剛才不小心被灰熊拍死了,你救救我吧。”於是我關了遊戲爬上床去睡覺,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不小心頭發勾到了巫毒娃娃的小鈴鐺,水滴般的清脆在暗夜裡漣漪**漾,我忽然就坐起來。那時候,我有種衝動很想去跟顧宗琪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到看到你會高興會生氣,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喜歡你,所以行走的姿態,笑起來的樣子,連身上的香氣,都會刻意地接近。可是顧宗琪,那個高傲的王菲唱到,“如果你的樣子變成史努比,如果你是假的,思想靈魂住在彆的身體,我還愛不愛你,溫柔的你長了三頭六臂,擁抱你,甜不甜蜜。”如果你長了一隻史努比的臉,加菲貓的身體,還是顧宗琪的脾氣,我會不會喜歡?好吧,我會你把當作寵物來養。所以,告白這個問題,還是等等再說吧。接下來的幾天我躲在學校,不想出去,我打算讓我自己冷靜一點,可是好景不長我又被抓包去相親,我乾媽最終還是沒有遺忘我這個禍害。這次相親的男的說實在話真的不錯,標準的小白臉精英,乾乾淨淨的,說話時候會有彎彎的眉眼和專注的眼神,可是那個眼神,實在是懵懂到純真的樣子。我隻是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挺炙熱的,於是我縮縮肩膀,然後手就繞進去了,用力擺出一個扭曲的姿勢,“哎呀,不好意思啊,胸衣的帶子掉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我都在不斷地擺弄胸衣的肩帶,我看到他不斷地把頭扭到一邊去,我都懷疑他會得什麼腦扭轉之類的病,後來我把衣服拉出一個小縫,然後非常訝然地說,“哎呀,完了,怪不得這麼難受的,原來穿的是我媽的內衣!”他臉一下就黑了,我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嘿嘿,有時候**都會不小心混起來……”然後我手移到下麵,一臉驚悚,“哎呀,真的錯了……”小精英的臉,瞬間變得漆黑一片。其實那一瞬間,我想告訴他,我跟我媽感情還沒好到那個份上,穿一條褲子,隻是我們會用一個男人的錢——雖然那是我爸。差不多吃完的時候我就大搖大擺出去了,其實這個精英男真的不錯,我相這麼多親,也就他稍微入的了我的眼了。而且還請我去一品港式茶樓,點我喜歡的牛奶布丁。想到這裡我又想到了顧宗琪,我最近實在是非常的神經質,什麼都能聯係到顧宗琪,我覺得我活到這個份上真的有些悲哀了,就像地球,先公轉再自轉。那天外麵下的小雨,感覺臉上沁沁的涼,卻看不見雨的飄零,地上濕了一片,均勻地覆蓋了水色,路燈照上去,泛著涼涼的濕意。店堂裡是喜洋洋的紅色擺設,大紅色的牡丹屏風擺在大廳中,收款台上港粵特有的財神爺相都是紅燭滿照,我隻覺得眼前都是吉祥如意紅色的一片。連那位千金小姐身上都是紅色的羊絨衫,顧宗琪的臉有些微醺的紅霞,一群人擠擠攘攘的站在一起,光怪陸離迷霧透紗的光線中,我看得十分的不真切。我捏著手機,沒辦法按下去詢問和探究的信息,我是個自卑的喻夕,會自嘲的喻夕,我怕被他討厭,因為太黏太煩人太不討喜太善妒。於是我默默地離開了,我隻覺得身上體質很遭自己的討厭,不是倒黴的柯南體質,而是言情劇女主的體質,不管喜歡誰,都會把那個人捉奸在床。我回到宿舍開始玩遊戲。砍一下呆魚小琪,耗掉大半的血,然後我再幫他加回來,然後再砍,就是不舍得把他殺死,折磨得奄奄一息後,把他送到古城,被那些怪獸**。可是我一點都笑不出來,秦之文發信息給我,“你乾啥呢?”“玩遊戲呢。”“哦,那等等我,我也去,你在哪裡?”“古城。”秦之文上來之後就看到一幅慘狀,木乃伊僵屍和巫婆的中間,我悲哀地坐在地上看著小琪,那時候我身上也沒多少血了,然後蚊子小秦跑上去嘩嘩兩下,把怪獸都刺死了。我悲傷地說,“你讓我跟他合葬一起吧,為什麼這點小小的心願你都不滿足啊?”他翻一個白眼給我,“你一個人開兩個窗口累不累啊?”我用魔法葉子把小琪複活了,加滿了血,在秦之文麵前慢慢地屠殺他,他看得目瞪口呆,“你好變態啊,原來你喜歡一個人就是這種愛的方式啊?”我點頭,“粗暴地對待,溫柔地療傷,就是我的風格。”“那你繼續,啥時候撒完氣了,喊我一聲。”我坐下來,躺在地上,周圍都是漂浮的幽靈,“你這麼一說我又沒有興趣了,算了,我們說說話好了,我今天鬱悶著呢。”“去天地瀑布那邊吧,那邊沒人,風景又好。”於是我一個傳送,把他打包送到了天地瀑布那裡。這是這個遊戲中被稱為最險惡,也是最美的地方。岩漿火山叢生的荒野裡,怪獸凶狠可怕,可是經過那些紅色的火焰和褐色的沼澤,天地瀑布從天際傾瀉直下,落在深潭中,激起千層的浪花。光影不斷地變幻,夜晚的時候草地中會飛出暈黃的螢火蟲,濕潤的草地中飄升起流光溢彩的水珠,兩個人就坐在水邊的灘塗上,旁邊是金光閃閃的光芒草。秦之文問我,“夕夕,你還記得咱第一次來這個地方麼?”我說,“當然記得,那次資料片才開,我們兩個就跑過來結果被超級怪獸**死了,後來練級之後找了一個騎士扛血,過來了,就看到了所謂這個遊戲裡最美的地方。”“那時候隻有我們兩個人啊?”我心下一動,笑笑沒回答,他接著說,“以前的日子,就我們兩個,現在好了,不管是遊戲裡還是現實中,你都有新的樂趣了。”我滿不在乎地撇撇嘴,“什麼樂趣啊,煩都煩死了。”我說的是實話,自從有了顧宗琪,我的生活跌宕起伏,而且都是我一個人自導自演,偶爾他來客串一下,就把我的心攪得風雲色變。可是甘之如飴。他笑道,“你這個家夥,就是不喜歡說實話,你要是喜歡顧宗琪,你就去告白唄。”我猶豫了一下,沒想到他那麼容易就說出來,那一行字漂浮在暗夜的天空中,可是我卻看不到屏幕對麵的他的表情,或明或暗。“讓我想想。”他躺在草地上,跟我說,“有點信心,也沒見你以前這麼縮頭縮腦的。”“怕了嘛,我宅女做了那麼久,那麼久沒跟男生接觸,都不知道怎麼說話了,連十七大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召開的。”“你原本性子不是那樣的,你要的東西,哪一樣沒到過手?”我哭笑不得,“算了吧,當年我就是被童若阡甩了,在我的想象中,起碼也是我甩他啊。”“彆提那個小王八蛋,提他我就來火。”“好,不提了。”我也躺下來看天,耳邊是嘩嘩激**的水聲,我說,“秦之文,這個世界上沒有我想得而得不到的東西,而感情除外,因為這是唯一不是單單靠努力就可以得來的東西。”“可是沒有努力也不行啊,你不去,永遠沒有結果。”我又想想,這句話其實是很有道理。“夕夕,好好照顧好自己,曉得不,要是顧宗琪那小子不喜歡你,你也千萬不要哭。”他冷不防地跟我說話,除了訝然,一種奇怪的感覺從我心底湧出來,好像是在飛機起飛的時候,身體飄浮在空中那份毫無著陸感的恐懼,下一秒會有悲劇上演。隻是暴風雨前的死寂。我有種預感,秦之文會在我閉眼的瞬間,忽然消失,好像從來沒來過一樣。連忙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回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我怎麼會哭呢?開玩笑吧!”他點頭,“好,要記得,要給傷害我們最深的人一個微笑。”我翻翻白眼,“呸,怎麼可能啊,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立刻就沒有語言了。我起身去倒了杯水,回來再一看,屏幕上空****的天際之間隻剩下我一個人,一個人背對著自己,周圍是縈繞的白霧和藍紫色的光華,有些孤寂的樣子。點開好友的對話框,灰暗的頭像,秦之文已經下線了,我隱隱有些覺得怪異,發了信息給他,“怎麼突然就下了?”“我掉線了,網絡連不上去,算了,我先睡覺了,安。”“安。”第二天下午上課回來,一照鏡子把自己嚇了一跳,我的右眼瞳孔旁邊有一個指甲尖大小的血斑,一時間很多不好的設想冒了出來——眼底出血?結膜炎?紅眼病?嚇得我連晚飯都沒吃,直接拎了病曆往東華醫院跑。去的是門診,學校看病掛的都是專科號,眼科人很多,排隊擁堵,而候診室裡那個醫生又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有人喊護士,“醫生呢?”護士在一旁的治療室互相調笑,半天才不耐煩回到一句,“出去了,等等吧。”於是很多人就非常鬱悶地坐在外麵,咒罵聲此起彼伏,我心煩得暴躁,把病曆本卷起來在手術捏,然後又站起來走兩步,再坐下來看看手機上的時間。隔壁專家診室裡,那個老頭扯著嗓門喊,“你又沒掛專家號,跑過來乾什麼啊,那邊排隊去,什麼,那邊沒人啊,那關我什麼事啊!”那邊一個小孩子忽然就哇的一聲哭起來了,本來吵吵嚷嚷的地方,變得更加混亂。等了快一個小時,那個醫生終於出現了,慢條斯理地開電腦,喝水,然後念名字,被叫號的人幾乎是熱淚盈眶地飛奔過去。然後,我又等了半個小時,才被告知,是我家親戚的造訪,讓我的眼睛裡,有血塊。還花了我十二塊的檢查費,還有九塊錢一瓶的氯黴素滴眼液。我第一次覺得看病是那麼麻煩的事情,醫生是上帝,我們需要上帝來普度眾生。我氣呼呼的跑回樓二的肝膽外科,把病曆本往我乾爸桌子上一甩,“我再也不去看病了!”我乾爸有些奇怪,“你乾嗎的?”“眼睛啊,我變成半獸人了,兔子眼,看到沒有?”我乾爸笑起來,“正好,你待會晚上去打份青菜蘿卜去,對了,你最近怎麼都沒跑這裡來,跟顧宗琪賭氣了?”“關他鬼事!”我拉了椅子坐下來,指著眼睛,“一片眼藥水都要九塊錢,沒天理了,為了開一瓶白癡眼藥水,我等了兩個小時,看病為啥這麼難呢。”說完我的眼睛又癢了,揉一揉,眼淚就嘩嘩地下來了。我乾爸搖搖頭,“瞧你這孩子,心裡難受就說出來嘛,白白地悶那裡乾什麼,好了,我去開會了,你彆**眼睛了。”“我什麼時候難受了?”“你看,你又不承認了,小女孩乾嗎這麼死要麵子地口是心非啊?”“我才沒有呢!”我竭力地反駁。“好了好了,有沒有隻有你自己清楚,我走了,開會要遲到了。”我坐了一會,覺得無聊,就跑到樓上的普外科,走過去看到很多護士都對著我行注目禮,其實我也不知道我來普外是做什麼的,就是想看看。走到醫生辦公室旁邊的特護病房,那個千金小姐坐在椅子上,手裡擺弄著什麼,可是懸在空中東西我卻認識,我送給顧宗琪的那隻巫毒娃娃。我就走過去,坐下來,也不去看她,但是餘光中,那個女生有些訝然地看著我,我說,“手機不錯,可是拿醫生的手機玩,不曉得會有什麼後果?”她“咦”了一聲,“怎麼了?”“醫生二十四小時手機不離身,醫院的電話,開會急診,任何事情都會用到手機,如果現在電話鈴響了,你會怎麼辦?”“拿,拿給他啊……”“如果他不在辦公室呢,如果他在查房,你卻不知道他在哪裡,急診打電話讓顧宗琪做手術,卻沒有通知到他的人,延誤了病人的病情,上級批評下來,他該怎麼回答?”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亂忽悠的。反正我遇到的女生,級數都是比較低等的,隨便PK一下就死翹翹的,果然她麵露尷尬,“我,我還是還給宗琪吧……”又是昵稱,該死的,再這樣下去,我以後就要喊顧宗琪“琪琪”了,這真是一個萬分變態而猥瑣的愛稱。“我正好有事找他,給我好了。”於是我就掂量著那個手機,心底想著這個女生怎麼那麼信任人啊,太單純了一點吧,本來對她一點好感都沒有,現在更是覺得花瓶一隻。估計還是那種清朝時候老古董。護士站那邊一兩個醫生,都是實習生在寫病曆開醫囑,我往辦公室裡屋看了一下,顧宗琪坐在電腦旁邊專注地看著什麼,我站在他後麵,晃晃手機,叮鐺鐺的聲音,他不回頭。我就直接把手機滑到他手邊,他脖子微微一僵,轉頭看到我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我乾嘛不能來啊,妨礙公務還是你看不起我,或者你不想看到我?”“喻夕,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表麵上越是流氓,心底卻越惶恐,我說,“我不過過來看看,你就這樣對我,可是為什麼人家拿你手機你都跟沒事人的?”“哦,她隻是借過去打個電話的。”我就這樣看著顧宗琪,他的手還懸在鍵盤上,他的,落在乳白色薄薄光暈裡,線條溫柔,清俊柔和,短發在抬頭低頭一瞬間悄悄的滑落到眼簾處,明暗之間的眼梢生動異常。我站著,看著他,似乎要沉溺其中,心下一動,我說,“顧宗琪,你就是太好了,好到我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可是除了我,是不是還有彆的女孩子這樣說過你,說你好呢?”他平靜地看著我,“沒有。”“你騙人,你這個騙子,大騙子。”我咬了咬嘴唇,這麼多天的怨氣一股腦地發出,“你可不可以不要對一個人那麼好,尤其是那個人毫無防備的時候,你可不可以不要招惹了一個人之後又不聲不響地跑掉,你讓我怎麼辦啊?”他的眼睛裡,有我看不清楚的情愫,仿佛千年深潭中的泉水,微波**漾間暗湧波濤,我看著他,仿佛要把我對他的喜歡,我的一生一世的愛戀全部封存。隻一眼,然後天涯相忘,相見不如懷念。我說,“顧宗琪,我討厭你。”可是這不是我的心裡話,其實我想說,顧宗琪,我喜歡你。我低下頭來,猝不及防,隻是一刹那的觸碰,潰敗出大片的心疼和難過,他的嘴唇柔軟清爽,像是五月豔陽天飄落的粉色櫻花,紛紛揚揚地落在我的心間。他的柔軟,似乎還帶著某種香甜的氣息。我隻覺得是水,夏日清泉的涼意和甜蜜,這麼一瞬間,透明的水,居然泛出一片霧氣繚繞的氤氳,鋪天蓋地地侵襲過來,我已然不能思考,隻能抽離。忽然就流淚,怔怔地看著他,好似生離死彆,從此陌路。顧宗琪隻是愣著,我看著他伸出手來,卻看不見他的表情,他喊我,“傻丫頭……”他站起來,“啪”一下,他的手機摔在了地上,那個可憐的巫毒娃娃,掙脫了原本的束縛,摔到了我的腳下,我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轉身就跑。在辦公室的反光玻璃裡,我看到他沒去撿手機,而是彎腰去撿那個小娃娃。於是我跑到了普外的樓上的器官移植科。而顧宗琪,我聽見他的腳步聲,那麼急那麼重,每一步都敲打在我的心上,我趴在器官移植科的窗台上,看他傻乎乎的跑出樓二,然後在空****的草地上,尋找我的影子。真是個呆魚。我抽了抽鼻子,不可抑製地笑起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顧宗琪,你也有今天。那一瞬間,我清楚地知道,他對我,跟我對他一樣,悄悄地暗生藤蔓,悄然滋長。他從來不曾體味過我輾轉反側的糟糕心情,他總是風輕雲淡地看著我笑,仿佛一切儘在掌握的姿態,我的情緒,完完全全地捏拿在他的一顰一笑裡。我喻夕是個愛記仇的小人,所以就讓他也體會一下。於是我摸出手機,給秦之文發了個信息,“我要去西藏,現在,馬上,快!”他很快回到,“晚上還有七點的,若是你趕得及去機場,就行。”“來接我?”“好。”顧宗琪站在草坪上愣了好一會,路邊有路過的行人看著他,我也在樓上看著他,他卻渾然不知,傻傻的跟一隻在汪洋大海裡迷路的呆魚一樣。初冬的冷風有些刺骨,為了看清楚顧宗琪,我把窗戶開到最大,探了腦袋出去,臨冬的薄霧悄然的降了下去,他的肩線落了一層融融的光暈,在昏暗中跳動。我不由自主地開始笑起來,直到身後有熟悉輕佻的聲音傳來,才斂了燦爛的笑容,高伊晨皮笑肉不笑的架勢就讓我不寒而栗,“喻夕,你看什麼的?跑來我們科室做什麼?”“我看帥哥啊,俗話說登高才能望遠啊,欲窮大帥哥,更上一層樓。”他站在我旁邊往窗外看了一眼,我發現顧宗琪已經不見了,心裡暗暗地鬆了一口氣,他說,“我不是帥哥嗎?到我們科室不會就是來看我的麼?”我非常鄙夷地抽了抽臉部肌肉,“電梯裡有鏡子,出門左轉,恕我不送!”“乾嗎啊?”“你不自戀嘛?自戀的人不是要照鏡子嗎?我怕你不認路啊!”他笑起來,眼角眉梢的桃花紋斜飛入鬢角,一瞬間真的有那麼迷惑和曖昧,他說,“喻夕,你真的很伶牙俐齒,不管你內心想什麼,外表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很誠懇地說,“謝謝。”他笑了一下,然後微微地眯起眼睛,聲音低了幾度,“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內心的想法,究竟有沒有人能夠看透?”我笑得越發誠懇,“有啊。”“恩?”丟了個白眼給他,我說,“上次我去醫院的心理谘詢科,乖乖那個破爛醫生老頭,那兩小黃豆眼滴溜溜的轉了兩下,跟我說,早上起來時候被子要疊好了,宿舍大媽去檢查的時候也彆板著個臭臉,對了,你還是先吃過飯再來吧,看你內心一肚子怨氣的,我都沒收你費,你乾嗎這樣瞪著我,那天我沒吃飯就被一個朋友拉過來給他導師搞研究,宿舍大媽查過房,說我被子沒疊成豆腐塊,像塊被咬爛的小年糕,你說神不?”“不會吧,哪個老頭子?”“叮當”一聲,電梯停在六樓,電梯門緩緩地開啟,我一步跨進去,衝著高伊晨揮揮手,“當然是騙你的,我先走了。”於是我就大搖大擺的從樓二的器官移植科成功脫逃了。我看了一下手機,兩個未接電話都是顧宗琪的,還有秦之文的信息,“我在東華醫院門口,你出來吧,我打車過來的。”看了那個名字覺得不舒服,於是乾脆把手機關了。走出醫院時候就看到秦之文,我歡快地跑過去,“哈哈,好早啊,現在幾點了,還趕得上嗎?”他一把把我拖進車裡,“慢慢吞吞的,乾嘛的?”“跟池塘裡的小烏龜玩了一會。”他笑起來遞給我一個一次性飯盒,“沒吃飯吧,裡麵都是小點心,怕你餓著了。”我打開一看,“哇塞,誰請客的,豆沙香糯糕?”“一個朋友,去當兵去了,請我們吃飯的。”前麵的司機很誇張地吸了口氣,“小姑娘啊,坐好車了啊,我開車很快啊,小心你吃的時候不小心來一個急刹車給噎住了,就不好了。”我連忙把飯盒丟回去,跟秦之文打小報告,“小蚊子,照這情況咱能投訴不?”他笑道,“我不知道,要不你噎一個試試,反正現在離東華醫院比較近,送去急救應該還來得及,就怕你到時候趕不去機場。”我隻好默默地看著那盒點心。到了機場,換了登機牌在候機室裡,我吃完點心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秦之文,你怎麼知道我那時候在東華醫院的?”他掏出紙巾遞給我,“你那麼突然地說要去西藏,肯定是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勾當倒是沒做什麼。”我定了定神,目光平視遼遠,“我做了一件比勾當更無恥的事情。”秦之文仍笑著看著我,“是什麼?”“我把人家給強吻了。”“然後我就跑了。”熙熙攘攘的候機大廳,巨大的玻璃窗映照在黑夜的孤寂裡,我看見自己的影子落在其間,我又想起,顧宗琪清俊的背影,還有他柔軟而如水清涼的嘴唇。我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他,因為他的身體上,留了我的烙印,他的心上,拴了我的記掛。於是我們的牽絆,不隻是心的,還有由歡喜而生的,不負責任的親吻。手腕上忽然感到一陣痛感,我“嘶溜”倒吸了一口涼氣,狠狠地瞪著秦之文,“靠,你乾嗎啊,還沒到西藏你就跟我暴力相向啊?”“你給我回去!”“不要!”他皺起眉頭,“夕夕,你太任性了,不行,你給我回去,跟顧宗琪把這件事說清楚。”我被他捏得疼得直嚷嚷,“我不要回去,我有病我現在回去,我丟臉都丟死了,我不要回去,我生得偉大,我不要死得那麼難看!”秦之文一下子就笑岔氣了,“知道丟臉了?”我耷拉著腦袋,點點頭,“恩,我想冷冷再說,反正我很亂,而且我特煩他,如果我現在看到顧宗琪,我肯定會臭罵他一頓。”“為什麼!明明是你不對!”我咬牙切齒,“他活該,誰讓他跑過來招惹我的,跟我這個病人家屬搭訕,他想乾嗎啊,動機不純,要是討厭我就直接說嘛,乾嗎允許我進醫生辦公室,玩電腦,上手術台。”“你都混到手術台上了?”“是啊,我無聊嘛。”“他還把那幅向日葵還給我,害得我現在討厭向日葵。”“向日葵?”“恩,梵高的向日葵,顏色豔麗,筆觸張揚。”他忽然笑起來,他的笑容一直是那種淡淡的,笑意暗藏不到眼底,“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語嗎?”“不知道。”“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心,忽然就變成一沃柔軟的淨土,那些美麗的妖嬈的純淨的花兒,瞬間破土而出,在我的寂靜年華中,溫柔而堅定地開出花朵。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在我的記憶深處,某些未知的念想,好像熟悉到以後被淡忘。大廳裡的暖氣緩緩地送著微風,我的臉有些熱度,我說,“那幅向日葵是我的!”他笑道,“我隻是說一個常識而已,看你興奮得臉都紅了。”我仍然狡辯,“沒有!”可是心底,軟似深海,波濤沒有力度,隻有夜深時候的纏綿,擁抱細膩敏感的沙灘。“好了,沒有就沒有,確實也沒有,我看到現在都是你自己一個人一頭腦熱,走吧,準備登機了。”在飛機上,我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很溫情的夢,讓人想溫柔地流淚,夢境真實得像是虛假到了極點一般,讓我都不忍心醒過來,一味地沉溺。我還能清楚地記住每一個細節:秋日的午後,陽光薄紗似的,朦朦朧朧若有若無,仿佛細微的呼吸便可以穿透這些光影,秀致得溫柔可人。穿過書頁的手指,在某一個畫麵上停了下來,午後暖暖的微風,如蜻蜓薄紗似的雙翼在輕輕眉梢眼間震顫,我的微薄的心情也被微風吹皺了。他的下巴輕輕地靠在我的肩膀上,連呼吸那麼的小心翼翼,“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語嗎?”手指被他的輕輕地握住,整個人好似柔軟的藤蔓,癡纏上他的堅定。“向日葵的花語,就是沉默的愛。”那是在某個普通的下午,圖書館裡,我被他圈在懷裡,溫暖得想流淚。在我醒來之後,能記得的就是這麼多,似夢非夢,臨到眼,還是不想醒來。醒來的時候,我的手,抓著秦之文的手,手心微微地發燙。眼前是刺眼的燈光,然後瞬間消失,飛機以某一個平穩的角度,緩緩地下降,我感到眼角的濕意,他另一隻手冰涼,觸到我的睫毛,“怎麼了?做噩夢了?”我搖搖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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