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做妾(1 / 1)

自從我進了陸府,菜頭就跟我疏遠起來。有一日,我在街頭見他,他隔得遠遠地看著我,卻不肯走近。我喊他,他低著頭,我塞銀子給他,他推開。他以手抱膝,蹲在牆角:“大小姐,我不要你的錢。”我歎口氣,扭頭走,他在身後叮囑我:“你在陸府萬事要小心。”我停住腳步:“什麼意思?”“陸府的管家範大誌,不是個好人。”菜頭輕聲說。“我知道。”就在早晨,我發現府中買綢緞布匹的款項有問題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問了他幾句,他說話陰陽怪氣,臉上皮笑肉不笑,讓我不要拿著雞毛當令箭。陸夫人對我頗信任,說她精神不濟,讓我幫著管家範大誌料理料理府中的事宜,還命他把賬本給我看看。範大誌估摸著我一個孤女,有幸進了陸家生活,吃得飽穿得暖就已經是走了大運,怎會敢當真去多管閒事?看賬本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可誰知,我真的看出了不妥,還提了出來。菜頭說:“範大誌白天在陸府幫傭,晚上回自己的家。他那宅院很隱蔽,很奢華,不是一個管家的收入能做得到的。可見他在陸家中飽私囊,利用職務之便報虛賬,還克扣下人的月銀。你不是陸家的正經主子,想來他對你不會很恭敬,你要小心他。”“菜頭,你最近雖然跟我很疏遠,但你還是關心我的,幫我打聽了這麼多。”我走到他身邊,跟他並排靠在牆角。“大小姐,你一個人在陸府,好好的。”說著他又低下了頭,“說真的,你剛走的時候,我挺失落的。現在破廟裡你睡的那個地方,我從不讓第二個人去睡。我習慣了跟你在一起。但是,看到你現在衣食無缺,比從前過得好,我又忍不住替你開心。遠遠地看著你,就挺好。”我心裡酸酸的。菜頭,我的好菜頭。他起身離去的背影,瘦瘦的,那麼倔強。晚飯過後,我在花園裡散步,聽到花影裡一陣奇怪的聲音。一個女子推搡著:“你彆這樣,這裡是陸府,你怎能這麼大膽。你再這樣,我就喊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喊啊,你喊試試,看我爹不讓人打斷你的腿!”我思量了一下,若我直接喊,會暴露自己。這等奸邪之人愛記仇。於是,我咳嗽了兩聲,捏尖了嗓子裝作小丫頭的聲音說著:“王媽媽,剛聽小少爺似乎是醒了,四處找你不見,原來你在逛園子,快回去瞧瞧吧。”小少爺就是陸員外和陸夫人的幼子陸明宇,現今8歲了。上次回門宴上那個紅衣少婦陸巧嫣,是他的嫡親姐姐。陸家夫妻倆40歲上才生了這個小兒子,愛若珍寶。光是貼身的老媽子,就請了四個。花影中的男子聽到聲音,恐老媽子發現了什麼,嚼舌嚼到夫人耳中,連忙一溜煙跑了。待他走遠,我才開口說道:“何人在那裡?”“芯……芯小姐……竟然是你……”一個丫鬟擦著眼淚,上前回話。我認識她,她是陸府漿洗衣物的婆子張媽媽的女兒芬兒,陸府家生的奴才,現在在府中負責澆澆花、喂喂鳥兒。 “謝謝芯小姐替我解難。”“剛那人是誰?”她猶豫了一下:“……管家範大誌的兒子範勇。”“你怎生不告訴夫人?就任由他糟蹋嗎?”芬兒咬著嘴唇:“芯小姐,你來陸府不久,很多事情不知道。範大誌對下嚴苛,經常把我們這些下人不當人,卻極會媚上,在老爺太太麵前裝作一副慈悲恭順的樣子。他在陸府十來年了,深得老爺太太信任。隻怕,我們這些人去告狀的話,反被他扣上個不老實的罪名,直接就攆出去了……”我點點頭,芬兒說的不無道理。陸員外夫婦已經習慣了將範大誌當作左膀右臂,這臂膀沒那麼容易折。在我還沒有想好該怎麼對付範大誌的時候,他卻已經開始對我下手了。8歲的小少爺陸明宇似乎跟我很有眼緣,喜歡與我戲耍、玩鬨。我看著他,不免想起我那生死未卜的妹妹小月兒,難過極了。“芯姐姐,我喜歡跟你在一塊兒,你能不能一直陪著我,留在陸府不要走哇?”“明宇要進學堂,讀詩書,來日科舉做官,做治世名臣,為天下百姓立命,可不是要一直玩耍的哦。”我捏了捏他的臉。陸明宇睜著大眼睛看著我:“芯姐姐,你說的我聽不懂,我就想讓你一輩子陪著我。嗯,一輩子,能有多長就有多長。”“好。”我哄著他。範大誌看到陸明宇對我很親昵,便在陸夫人麵前告刁狀,說我勾搭小少爺,野心大得很,想做陸家的童養媳,將來的少奶奶。陸夫人說:“芯兒不像是這樣的人。”範大誌說:“知人知麵不知心。那小女子心計深得很。夫人您想想,她本來隻是街頭的一個乞丐,現在竟成了陸府的半個主子,簡直是登了天。這一步步難保不是她一早就算好的。”“那不是遇見了土匪嗎?天災人禍,誰能算好?”陸夫人仍然不信。同樣的話,範大誌又去講給陸員外聽,反複講了幾遍,陸員外倒是有幾分信了。晌午經過內廳,無意中聽到陸員外閒閒說了句:“來曆不明之人,終是信不得,還是防著些好……”次日飯桌上,陸員外突然說了句:“芯兒16歲了,是吧?”我恭敬地答:“回義父大人,是。”“嗯,那是不小了。該訂門親事了。”陸員外捋著胡子,“你既然到了我陸家,做了陸家的乾女兒,叫我一聲義父大人,少不得我要為你操這份心。”“芯兒還不想……”我急急說道。陸員外揮揮手,讓我聽完他的話。我又將目光轉向了陸夫人,陸夫人用手帕子擦了擦嘴,一臉的尷尬。陸員外接著說:“芯兒,我為你考慮的這位夫婿,可是官宦人家。禹杭城多少女子求也求不來的福氣。若是從前你在街頭那般光景,這樣的人家,你是門檻也進不去的。我替你擇了這門好親事,再給你陪送豐厚的嫁妝,算是報答當日你救我陸家之恩。”說得好聽,是為我著想。隻怕是想把我當禮物一樣送出去,好攀附權貴吧。“敢問義父大人,是哪位官宦之家?”“禹杭織造唐允的兒子唐贇。”果然。要把我嫁給一個傻子。“是讓我過去做妾吧?”他慢慢悠悠地喝著茶。我知道,他是默認了。陸員外覺得陸家已經對我足夠好了,所謂的恩情,也早已報完了。在許多人心中,世間三六九等,皆有等級。說到底,他從內心就是蔑視我的。自始至終,他都覺得我是個街頭臭要飯的而已。所以,對我的信任才如此稀薄,經不住範大誌的挑撥。他從心底覺得,給官員家的傻兒子做妾,都算是我高攀了。陸夫人忍不住開了口:“我下了帖子,請唐家公子來府中用晚飯,芯兒你到時候瞧瞧,要是實在不滿意……”陸員外打斷她:“芯兒怎麼可能不滿意?人家是官家公子!芯兒不想嫁給他,難道想嫁街頭乞丐嗎?”傍晚的時候,唐贇來了。他看見我,胖大的臉上滿是疑惑,他拚命抓著頭:“我怎麼看你這麼麵熟,好像在哪裡見過。”陸家夫婦熱情地將他請到席間坐下。唐贇一直皺著眉頭不說話。過了半炷香的工夫,他突然一拍腦門,大聲笑著:“我想起來了!我總算找到你了!你賠我狀元及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