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成煜(1 / 1)

成筠河用手撐著頭,閉著雙眼,輕聲問我:“楚地的官員說了些什麼?”“這……”我思量著如何開口。“若是些歌功頌德、阿諛奉承的大話,就不必說了。孤自登基以來,不少地方官都上這些沒水準的折子。當孤是什麼?昏君嗎?孤就不信,父皇若在,他們也是如此?”一旁有個小內侍用拂塵擦著書架。我說:“聖上,廢後駱靜姝歿了。”成筠河愣了一下,睜開雙眼。記得我跟他在西湖行宮第一次促膝長談,他跟我講宮中情形的時候,提到過駱靜姝。她端了一碗湯給他。結果,小兔子喝了,登時就死了。從此,駱靜姝在他的腦海中就是恐怖的形象。一想起她,便想起那隻掙紮著死去的小兔子。過了好一會兒,成筠河說:“這種事情,不應該是楚王府上報的麼?湖廣刺史湊什麼熱鬨?”刺史是一個很特殊的職位。刺,是檢核問事的意思,即監察之職。史,為禦史之意。朝廷在各地設刺史的用意,就是維護皇權,澄清吏治。每一個地方的刺史等於就是當地的監察官。監察當地的官吏、藩王等。也就是說,白予峰跟楚王,是監察與被監察的關係。如此,廢後沒了,怎麼會是白予峰上奏折請求加高規製呢?這說明什麼?說明刺史跟楚王關係甚密。我注意到白予峰奏折上的幾句話。“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陛下曾喚駱氏廿年母後,怎忍草草葬之?”念與成筠河聽,他動了怒,坐起身來,一拍桌子:“喊了二十年母後又如何?廢後是父皇親自下的旨,孤還能忤逆父皇不成?這樣逼孤是何意?若沒有這道折子,孤還想著,顧及大哥的顏麵,以太妃之禮葬之。現在看來,不必如此!”“星兒,速速擬旨,告之湖廣各官員,駱氏以庶人之禮下葬,任何人不許去祭拜!駱氏棺槨,不許入皇陵!”成筠河說著,頭又有些疼,嘴裡吸了口氣。我忙扶他躺下,點了安息香,用手給他按著頭,輕聲勸道:“聖上,您年紀輕輕,竟得了跟先帝一樣的頭疼病,得正經讓醫官們好好醫治才是。彆動怒,這事就交給臣妾吧。”安息香的味道漂浮在乾坤殿。成筠河慢慢地安靜下來。“星兒,你說說,這事你打算如何處置?”“殺了白予峰,將他的頭掛在荊州城門樓示眾,敲山震虎。”成筠河遲疑道:“會不會過於嚴苛了些?”我接著說:“另一方麵,封駱氏為貴太妃,厚葬。”成筠河偏過頭來看著我:“星兒,你是認真的麼?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我神色凝重地說道:“聖上,您聽臣妾慢慢兒說。殺了白予峰,不是因為他寫了這麼個折子,而是警告朝中所有官員,任何一個人,敢站在楚王那一邊,就是這樣的下場。至於廢後駱氏的葬儀,這樣做,顯得您不計前嫌,仁孝無雙,天下百姓必稱讚您的大度。若楚王日後再行不軌,輿論上就失去了立場。” 風聲吹著窗戶。呼呼地。初冬了。萬物都帶著凜然肅殺的味道。我繼續說道:“讓所有人都知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聖上,就是聖上。容不得任何人起異心。”“便按你說的做吧。”成筠河思索一陣,長歎了一口氣。突然,他握住我的手:“星兒,孤突然想起從前咱們在禦花園賞花的時候,孤跟你說過,以後得了這天下,交給你管。”我當即跪在地上:“臣妾不敢。彼時頑笑之談,聖上亦莫要再提。”成筠河將我拉起來:“星兒,孤在很多時候,都覺得力不從心,疲憊不已,交給你管,也沒什麼不好。”他看著我的眼睛:“隻要你是屬於孤的。這天下縱是交與你,也還是在孤的手中。其他人也沒什麼好說的。”“臣妾當然是屬於聖上的。普天下的百姓都是屬於聖上的。不僅是人,山川、河流、萬物,都是屬於聖上的。”我說。他輕聲笑笑,複又躺了下來。他擺擺手,示意我繼續給他按頭。“寂寥抱冬心,裁羅又褧褧。”半晌,我以為他睡著了,聽得他念了這麼一句。“麒美人之事?”我問道。“前朝之事,孤都放心讓你裁奪。後宮之事,你更加可以做主了。星兒,都聽你的。”漸漸的,他發出均勻的呼吸。我替他蓋上毯子。坐在桌前,看著案上的那些奏章。其後的日子裡,成筠河果然將很多事情都交給了我處理。他迷上了篆刻,命人從各地找來許多上好的玉石。偶爾,他興致好的時候,會送一些自己篆刻的章子給大臣們。一時間,滿朝文武皆以得到聖上親刻印章為榮。每一個他親刻的印章下麵,都用極小的字寫上署名:隴西六郎。本朝太祖,興於隴西,隴西是皇家的祖籍。他自稱“隴西六郎”,意為不忘本,無天子的架子。成筠河是一個非常浪漫的人。這一點,他登基之後,亦未曾變。他習慣了將大臣們的奏章放在桌子上,喊一聲:“星兒,你替孤看看吧。”我點頭。乾坤殿裡,他風花雪月,我夙興夜寐。殺了白予峰,果然在楚地引起軒然大波。楚王一黨,有所收斂。有一天,在乾坤殿的院子裡,我正在簷下收拾枯藤,王項從外頭走進來。他看著我,清臒的身影在冬日裡像一株楊樹。“聽聞現在許多奏章都是貴妃娘娘您批的?”“王大人何出此言?聖上與您相識多年,他的字跡,您豈能不知?休要聽信小人胡言亂語,有礙聖上的清明。”他笑笑道:“貴妃娘娘聰穎異常,模仿聖上字跡,惟妙惟肖,也不無可能。”“王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是質疑本宮,還是質疑聖上?”“身為天家之臣,自當一心維護朝廷。微臣恐怕這江山,落到彆有用心之人的手上。”“放肆!”我厲聲說道。他慢慢靠近我:“貴妃娘娘,聖上是什麼人,您清楚,微臣亦很清楚。那些決策,是出自誰之手,不言自明。微臣隻想告訴您,縱便您有殺伐決斷的狠心,可您終究是個女人。而這朝廷,是男人的天下。您想玩鷹,當心彆讓鷹啄了眼。”他說完,冷笑一聲,從我身邊經過,踏進內殿。寒凝大地,庭院中唯有蠟梅綻放。花朵疏疏落落,幾朵黃色透亮的杯狀小花,蠟一般晶瑩,俏麗地點綴在無葉的枯枝上,一絲淡淡的清香,在清冷的空氣中浮動著。我清楚地發現,二爺死後,王項是我最危險的敵人。自上次胖老五在雲夢閣鬨出了那檔子事,我便做主,打發他在宮外開府立院。太皇太後和董太妃雖有不舍,但宮中留言甚囂塵上,這樣做確是最合適的。何況,我答應了她們,老五的王府,便設在不遠處的京郊,許他一個月進宮三回。眼下,太皇太後和董太妃最想保的,是巧雲的肚子,和那個孩子將來有個名正言順的“皇子”之名。這是最重要的,而且也是她們謀劃的最終目的。年宴之時,巧雲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太皇太後喜滋滋地敬天敬祖宗,祈願孩子平安誕生。因先帝崩逝於去年的年中,所以,為表尊崇,當年仍沿用大章年號。過完年,才啟用成筠河新的年號。是為:長樂元年。爆竹聲響徹宮廷。眾臣叩拜:盛世杯中酒,長樂萬載名。願吾皇長樂安康,願聖朝永享太平。長樂元年五月初五,皇長子誕於雲夢閣。太皇太後長跪還願。上賜名:成煜。就在皇長子出生的當天,宮中發生了一起驚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