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下套(1 / 1)

成筠河說出“搜”這個字的時候,我的心就像被一個拳頭緊緊攥住。敖羽帶著禦林軍往東宮的方向衝去。我感覺到成筠河有一瞬間的踉蹌,我趕緊扶住他。他衝著敖羽的背影喊著:“勿傷太子……”勿傷太子。在他心裡,應該一直記得十裡桃林中那個早逝的女子吧。她與巧雲、與常攸寧都不同。她出現得不露痕跡,她與成筠河是有過一段好日子的,且沒有撕破臉皮,沒有沾染上陰謀。她的臨陣倒戈,讓她沒有歸於叛賊一黨。到死,都保留了在成筠河心裡的潔淨形象。“桃蹊!”當箭射向淩桃蹊的那一刹,成筠河那聲呼喚裡的悲傷是真實的。在我與成筠河因胡通一事生疏的那段日子裡,淩桃蹊陪他度過了那麼多日日夜夜。連寫聖朝後宮錄的史官都如實記錄下了這一切:昭儀淩氏,美姿容,性溫順,擅醫道,雅好賦詩,上所喜之。她在那樣悲愴的情景下死去,和桃蹊院那些桃花一樣,化作成筠河心裡淒豔的遺憾。所以,成筠河之所以那麼痛快地把灼兒立為太子,除了對我的忌憚,對“母壯子幼”的避諱,還有些彆的情愫在裡頭吧。此時,他低聲對我說:“星兒,你說,賊人把灝兒的繈褓丟掉做甚?灝兒此時在哪裡,會不會有什麼危險?”我看了看他。他雖然有諸多性格上的弱點,但作為父親,他愛他的每一個孩子。就連寄養在胖老五府中的二公主,他每隔幾天都會打發內廷監的管事去瞧瞧。他怕我與常攸寧是宿敵,知道了此事,會不高興,就一直瞞著我。其實,我心裡都明白。但,他不願意告訴我,我也索性不提。我輕輕撫著他的背:“筠河,你彆擔心。我們先找到賊人,盤問出個結果。”他點點頭。不一會兒,敖羽走過來了,還押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黑衣男子走過來,最後跟著的,是灼兒。他穿著太子的華服,頭戴金冠,但是麵色蒼白,看上去像是很害怕的樣子。“怎麼回事?”成筠河問道。他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問灼兒道:“今晚元宵之夜,你為何沒來與群臣一起賞煙花?”小申在一旁小聲地提醒他:“聖上,您忘啦?太子殿下前日就已經向您告了病,說身子不舒服,您免了他的晨昏定省,許他在東宮好生調養。”成筠河“哦”了一聲。又問道:“灼兒,你生了什麼病?”灼兒吭吭哧哧,臉紅了,結結巴巴地說著:“風風風……風寒……”敖羽說道:“恐怕太子殿下得的是心病吧?”他走上前,一腳踢倒那個渾身是血的男子。接著,向成筠河稟道:“聖上,微臣第一次與賊人交手,重傷了他,可他用了個障眼法,迷惑了微臣,然後就銷聲匿跡了。微臣看那裡離東宮頗近,懷疑賊人躲進了東宮,微臣不敢擅闖東宮,特來請旨。得到聖上許可後,衝進東宮,果然搜到了此人!” 成筠河聽了這些話,一步步走向那個男人,厲聲問道:“你把三皇子擄到哪裡去了!”黑衣男子臉上全是血,看不清表情,他說道:“太子有令,殺了三皇子,我將他丟進了聖湖,然後把繈褓帶回東宮交差。誰知半路上碰到他——”他指著敖羽:“我跟他打鬥之時,繈褓掉落了。”“聖湖?快,快,快來人去聖湖!把灝兒救回來!”成筠河說道。這時,一個老嬤嬤抱著孩子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老奴今夜劃船到湖心收拾枯枝枯葉,恰好看到有人扔了東西,仔細一看,竟是個孩子!菩薩有好生之德,何人如此心狠哪。老奴剛裹好孩子,就聽路過的宮女內侍們說三皇子丟了。連忙抱了過來。叫聖上、娘娘瞧瞧,是不是。”宮中每年冬末都會有專人打撈聖湖的枯枝枯葉,老嬤嬤說的話並無問題。成筠河看著老嬤嬤懷中的孩子,喜道:“是灝兒,是灝兒!”我接過灝兒的手在顫抖著,一臉凝重地跟成筠河說道:“聖上,若今夜這個老嬤嬤沒有恰好撿到灝兒,現在會是何後果呢?審審這個賊人吧。”這時灼兒哭著抱住成筠河的腿:“父皇,兒臣不認識這個人,兒臣是冤枉的,兒臣沒有害三弟啊,求父親饒了兒臣……”他說的話很淩亂。既是冤枉的,何需“饒”?或許,他自己都是不確定的。成筠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灼兒:“此處風大,回乾坤殿審吧。”他不想將此事鬨大,使眾人皆知。就在他轉頭的那一霎,那位渾身是血的刺客把刀往自己心口一刺:“太子殿下,我有負您的重托,以死謝罪!”血濺得老遠。比那會兒天上飛騰的煙花還要刺眼。灼兒哭了:“你,你,你老拉扯我做甚……不是說都跟我沒有關係嗎?”在場的人聽到這句話俱是一愣。灼兒到底是年紀小,這種混亂的情勢下,一不留神,便說出此等暴露自己立場的話。“不是說都跟我沒有關係嗎?”此話大有古怪。敖羽走到刺客跟前兒,伸手一探:“回聖上,此人死了。”我說道:“那便丟到亂葬崗吧,彆臟了宮裡的地。”“是。”乾坤殿點著蠟燭,成筠河坐在廳當中的椅子上,我站在成筠河的旁邊,灼兒跪在地上,處理完“賊人屍體”的敖羽走了進來,亦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雲歸將灝兒抱到內殿哄睡了。成筠河沉默良久,開了口:“灼兒,此處沒有外人,你便如實交代吧。”灼兒已經冷靜下來,大約是想到了什麼。他開始咬緊牙關,矢口否認。“父皇,兒臣是被栽贓的,兒臣是冤枉的,父皇……”成筠河搖了搖頭。縱便是他有心偏袒,但事實擺在眼前,如此明白。“灼兒,那個刺客死之前,還在說著有負太子殿下,你當真不認識他嗎?”灼兒又爬到我身邊:“母妃,連您也不相信兒臣嗎?母妃,兒臣什麼都沒有做啊……”他想了想,說道:“那刺客死了,那老嬤嬤還在,說不定,說不定他們都是一夥兒的!隻需,隻需拷打那個老嬤嬤,便明白兒臣是無辜的了……”成筠河擺擺手,小申傳了內廷監的管事過來。內廷監的管事帶了當值錄,上麵寫得清清楚楚,那個老嬤嬤確是今晚被安排到聖湖做事的。這當值錄一般都是提前七日做好,所以,是不可能臨時造假的。“灼兒,你還有什麼借口?到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了,你還打算攀咬誰?”灼兒不吭聲了,坐在地上發了愣。成筠河說道:“你現在應端正自己的態度,求求你母妃,莫與你計較。所幸你三弟無事,便當作一場鬨劇,你要好好反省自己。”這話表麵是指責灼兒,實際上在偏袒灼兒。“殺弟”這麼大的事,一句“鬨劇”就帶過了。成筠河握著我的手:“星兒,灼兒年紀這麼小,一時糊塗。還好,灝兒沒事,咱們就原諒灼兒這回吧,下次,若有下次,定不輕饒。”我能說什麼呢?我苦心做了這場戲,為的不就是震懾一下灼兒、震懾一下灼兒身後的人,順便用“事實”讓成筠河心中戒備起來嗎?我本就不是想要灼兒的命啊。我走上前,摸著灼兒的臉:“你跟你三弟一樣,都是我的孩子。母妃不跟你計較。但你要明白母妃的苦心。”我說得已經很明白了。這孩子能領悟嗎?成筠河聽到我這麼說,鬆了口氣,嗬斥灼兒:“還不快給你母妃磕頭!讓你母妃受驚了!”灼兒哭著磕了幾個頭。成筠河一揮手:“你下去吧。”然後又吩咐敖羽:“今日的事,不要外傳。”敖羽答應著,告退了。縱是如此,這件元宵之夜的宮闈秘案還是傳遍了朝野。畢竟,那晚禦花園中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人多口雜。最難堵的,便是悠悠之口。“太子器小,不容幼弟。”這是大多數人對此事的評價。第二日,尚書房內,我低聲問敖羽:“楚鳴手底下那個人處理妥當了嗎?”他回道:“已經好端端地送出宮了,娘娘放心,心口刺的那一刀是虛張聲勢的,他們江湖人,最是懂得分寸的。濺出來那些血,是雞血。”我點點頭:“方輝那邊處理得怎麼樣?”敖羽笑笑:“楚大哥那邊您就更不用操心了。方輝的愛妾被綁架,楚大哥引他到了京郊的荒山,沒個三四天,這事兒是消停不了的。”貿然出了這件事,灼兒定以為是常靈則的人暗中操作的。他不確定,所以心虛。方輝是他們溝通的橋梁,方輝出了事,他們之間無法及時互通消息,隻能靠猜測了。說不定常靈則以為是灼兒自己愚蠢,迫不及待要殺弟弟。行動失敗,逮不到狐狸惹一身騷。我喝了口武夷茶。一抬頭,瞥見庭院中的枯樹不知不覺中竟長出了嫩芽。冬去也,春風依不度。這是我給灼兒最後一次醒悟的機會。但願此後,不增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