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我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是菜頭。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就是他。我跟如雪說:“不要緊,你彆擔心,那暗中的人不會傷我們。”如雪想了想,半晌,點了點頭。但她仍然握緊手中的劍,寸步不離地跟著我,非常警惕。亥時,我歪在榻上夜讀,聽見外頭吵嚷起來,動靜越來越大。雲歸出去瞧了瞧,進來回稟說,是明宇手下的幾個兵丁,跟幾個過往押鏢的鏢師言語之間發生衝突,都是習武之人,年紀輕,火氣旺,就打了起來。明宇從房間裡走出來,怒氣衝衝,正欲往樓下走,我便叫住他:“明宇,你進來。”他走進來,憤然道:“那幾個沒眼色的東西,我叮囑過多少回,路上不要跟人起無謂的衝突,不要引人注意,偏就是記不住。每人打三十軍棍才好呢!”“那幾個鏢師是什麼路子?”“不清楚。我正要下去看看呢。”我點頭:“嗯,你記得,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管對方是什麼來頭,都不要較真。”“知道了,姐姐。”他步履匆匆地下樓。如雪道:“都說陸將軍治軍極嚴,怎生到了鬱洲,就出了這等事端呢?”這話讓我心裡閃過幾許疑影。明宇手底下的兄弟都是行伍中人,懂得軍令如山,行為舉止最是有度,縱是衝動,怎會這般輕浮,隨意與人大打出手?難道是對方有意挑釁嗎?可那些鏢師有意挑釁的目的何在呢?剛想開口說什麼,有人喊著:“後院著火了!”煙霧升起,大團大團的。客房裡的人紛紛逃竄下樓,一時間,這一排客房空空****。雲歸急道:“夫人,咱們也逃吧,這火要是燒上來了,咱們在閣樓上,跑都來不及啊。”我搖搖頭,指著那煙霧騰起的地方:“你們瞧這煙霧,與天邊陰雲相連,看起來很大,但沒有火光。且你們聞,沒有東西燒焦的味道,倒是有一陣陣鬆脂的氣味,我猜測,這並非是意外失火,而是有人故意用鬆柏枝焚起靄靄煙霧,製造失火的假象!”雲歸下意識地抱緊孩子們,像災難來臨前,母雞張開翅膀護著幼崽。如雪道:“夫人,咱們一入住這東海之濱,我就感覺不對勁了,可到底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似乎這一切都是陰謀,是一個圈套,引咱們往下跳!”她話音剛落,一群人就衝進來。那群人穿著粗布衣,腰間係著一根奪目的紅帶子,舉著大砍刀,衝了進來。細細一看,那大砍刀上,皆帶著鳳凰的形狀。如雪連忙拔出劍來,與來人打鬥著。我沉下聲來,問道:“壯士們是哪方的朋友,報上名號,讓我等死個明白。”紅腰帶的漢子立即答道:“我等紅衣派中人,奉掌門紅鳳凰之命,到這東海之濱,尋個仇家!”如雪道:“什麼紅鳳凰綠鳳凰,我們通通不認得!也並不是你們的仇家!你們找錯了人!我們是來往此地的客商,隻想清清白白做買賣!” 紅腰帶漢子大聲道:“我們奉命來尋仇家,彆的一概不管。若是誤殺了什麼人,那也是你們的命,怨不得旁人。隻能怪你們好死不死的,住進了這東海之濱。”他大刀所揮之處,迅猛淩厲,刀刀殺招,不留餘地。說是尋仇家?可仇家何在?姓甚名誰?為何刀劍與我們廝纏不休?這哪裡是誤殺?分明就是謀殺!我冷笑起來,我從16歲入宮廷以來,經過多少腥風血雨,見識過多少叵測人心,這等三腳貓的拙劣伎倆,還敢在我麵前使。我坐在桌邊,冷冷地數著更漏。三更了。天涯不知明月好,三更風雨掛眉梢。在如雪說暗中有一雙眼的時候,我雖雲淡風輕地撫慰了她,但到底還是不放心,傳了信號給沈晝。我命如野草,枯榮之間,一年一歲,歲歲新生,想殺掉我,卻沒那麼容易。以為纏住了明宇和明宇的手下們,以為客房中隨行人員皆不在,就勝算大了嗎?以為整個東海之濱吵吵嚷嚷混亂不堪,就可以渾水摸魚了嗎?我冷冷地看著那幾個係著紅腰帶的男人,觀察著他們的身手。越看越覺荒謬。熟悉的腳步聲襲來。沈晝帶著他的暗衛兄弟們來了。然而,那群係著紅腰帶的男人,像是早有準備似的,一見有人來,連忙逃竄。口中叫囂著:“江湖尋仇,不慎誤傷,多有得罪,後會無期!”他們似對地形極為熟悉,加之又有煙霧做屏障,眨眼的工夫,已隱入了黑夜之中。沈晝帶頭去追,如雪繼續留在我身邊。她說道:“夫人,這幾個人身手怪得很,毫無章法。”我淺淺笑了一聲:“自然是毫無章法,若是有章法,不就泄露了嗎?”“您的意思是?”不一會兒,明宇上樓來。他不知道剛剛樓上發生了什麼,關切道:“剛剛似乎聽見有人喊著火了,姐姐,你沒事吧?”“沒事。”外頭的煙霧漸漸地消散,直至不見,隻剩下戚戚然的黑夜和時時刮來的海風。雲歸見明宇走進來,方帶著孩子們從犄角旮旯處走出來,她給我斟了盞茶,道:“夫人,怎麼這一路光遇見奇奇怪怪的人啊?咱們沒露身份,卻步步都是凶險。”我飲了口茶,對雲歸說道:“不夜郡的匪盜是真的匪盜,也確實是為了劫財。而鬱洲的江湖中人,卻並非真的江湖中人,也不是真的尋仇。”明宇聽見這話,忙問是怎麼回事。如雪把剛剛的事情給他講了一遍。明宇道:“我剛剛想跟姐姐說我那幾個手下的事呢。那幾個鏢師好生難纏,不像是言語偶生衝突,倒像是故意找碴。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我那些兄弟們並非是滋事之人,不過是被迫自保罷了。後來,見打不過,又?了,求爺爺告奶奶,說要賠償錢財。我才不要他們的狗屁錢財,讓他們滾了。”如雪道:“怎麼這一環一環的,如此奇怪,怕是故意針對咱們這一行人的吧!”我沉吟道:“你注意到沒有?方才,我話音剛落,問他是何方路子,那紅腰帶男子便迫不及待地回答,他們是紅衣派的,那一席話太過於嫻熟,像是誦記出來似的。”說話間,沈晝回來了。說是捉到了一個紅腰帶男子,那人卻在他眼前抹脖子了。“屍體呢?”“夫人放心,留著呢。”如雪問道:“沈大哥,你可知紅衣派是什麼路子?”沈晝答:“紅衣派是沿海一帶頗有名望的江湖門派。掌門人是個女的,叫作紅鳳凰,因左臉有疤痕,那疤痕的形狀似一條展翅欲飛的鳳凰而得此諢名。紅衣派常年與當地官府作對,但在百姓當中,口碑卻頗好,很受歡迎。紅衣派裡人人腰間係一根紅帶子,使的武器皆是刀,刀上有鳳凰,所以,他們又被稱作紅刀會。紅衣派在江湖之中也頗有地位,人稱,陸上的破天狼,海上的紅鳳凰,難分伯仲。”破天狼,好生熟悉的三個字。沈晝知道我的想法,朝我點了個頭:“是,破天狼就是昔年大內侍衛竇蕭所創,後來傳給了菜頭大俠的那個殺手組織。”“我猜測剛剛那幾個人並非真的是紅衣派的人,但為了穩妥起見,沈卿,你還是帶著屍體去紅衣派求證一下。具體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是,夫人。”我沉思道:“事關重大,也許菜頭會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嗯。”沈晝離去後,我坐在窗口,凝神看外頭的夜色。從三更,坐到四更。茶喝了一盞又一盞。眉頭皺著,卻鬆不下來。明宇問我:“姐姐,你是不是有什麼預感,沒有說出來?”那些紅腰帶漢子的身手與話語中雖竭力掩蓋卻仍透露一二的口音在我腦海中盤旋。良久,我搖搖頭:“我希望我想的,是錯的。”明宇聽了這話,眉頭皺了起來。我起身:“你去歇著吧。但願沈晝查出的線索跟我想的不一樣。”明宇道:“姐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心沉的人,既想到了那裡,怕是一夜也難睡下。躺在榻上輾轉反側,苦得很,不如,我陪你下棋,到你有睡意為止。”我點頭。海風吹了一夜,燭影搖晃了一夜,我與明宇下了一夜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