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發著呆。我喚道：“張大人——”他回過神來，忙拱手道：“微臣在。”我笑：“雖是公主的婚事，但涉及聖朝與南境的邦交，故而，措辭需斟酌。既要表達歡喜，又要彰顯大氣。張大人，你是狀元，一等一的文才，且素來跟冀公主相熟，這道旨，由你來替哀家擬，最好不過了。”“是。”他答應著。我命小申端了筆墨紙硯到他麵前，並賜座與他。然而，他捏著筆，良久卻寫不出一撇來。我喚雲歸：“給哀家倒盞茶來，也給張大人倒一盞。”雲歸笑問：“倒什麼茶？”“皋盧。”雲歸點頭。須臾，端上來。張潯喝了一口，麵無表情，好像並不覺得苦。我笑道：“張大人，這茶如何？”“……甚好，甚好。”他心不在焉地答著。紙上卻仍然沒有半個字。“張大人不覺得很苦嗎？”“不苦……”“不苦？”“哦，不，苦……”他口中淩亂不成句，似乎緩緩地從一個冗長的夢中醒過來。打量著周遭的一切，打量著眼前的人。“張大人在想什麼？”“太後，臣覺得這件事很突然。臣與冀公主相識多年，此等大事，卻並未曾聽她提及。”我笑道：“有時候，姻緣不需要長久醞釀，偶然的心血**也可以促成一樁美滿。”“太後，冀公主自小在上京長大，上京四季明朗，春夏分明，臣聽聞南境濕熱，蛇蟲甚多，她能習慣嗎？”“南境皇宮，亦奢華尊貴，婢子成群，撲扇疊冰，想來不會有蛇蟲濕熱等問題。”張潯低下頭：“冀公主喜歡芍藥，芍藥在北方枝繁葉茂，花朵開得又大又豔，到南方卻不易成活……”他說著，似乎是愈發難受了。他放下筆：“太後，請恕微臣心緒難平，無從下筆。微臣腦海一片空白。”我聲音溫和下來，不似太後，更似一個尋常的長輩。“張潯，你出身名門，少年入仕，這一向裡站在朝堂之上，沉穩練達。怎麼今日，頻頻失態呢？你心中在想什麼，可以跟哀家說說。”“太後……”他握著茶盞，又喝了一口。“方才一直在失神，不覺得苦。現在回過味來，真是挺苦的。”他嘴角苦笑。“微臣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心頭像是有萬斤的巨石壓下來。苦茶亦沸話難煎。”正月裡的上京，依舊是冷得很。宮中各處都籠著火炭。但遵我之囑，尚書房從來都不上火盆。我總覺得，不管是孩子們讀書，還是我在此處理政務，都需清醒。溫室之春，不利於思考。此時，冷風從四麵灌進來，吹在張潯的身上。我看著他：“是因為方才哀家讓你擬的旨嗎？”張潯聽了我的話，麵有掙紮，低下頭，想了會子，複又抬起頭來，看著我：“太後，順康元年，您南巡之際，微臣便認識了冀公主。微臣弄壞了她的風箏，她惱了，微臣允諾，會給她畫很多很多的風箏……”他在回憶的河岸打撈著那些往事，擰乾，化成一行行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