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私心(1 / 1)

那些一步步走過的時光,就像水一樣,從我心頭涓涓淌過。若要人生長圓滿,除非世上無離彆。可我,經曆了太多“生離”與“死彆”。越來越害怕失去。起身,在殿內踱步。繁星如朵朵梨花,掛在天上。不知不覺走去烯兒從前的房間、炘兒從前的房間,還有阿南從前住的房間。烯兒的書桌上,擺著大摞的宣紙,墨汁凝在了一處。烯兒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日整日作畫的情景,仿佛還在昨日。竹子做的筆筒中有各式各樣的筆,有胎毛筆、鹿毛筆,還有明宇在關外給她帶回來的狼毛筆。記得水月第一次來探我的時候,看了烯兒的房間,還笑哈哈地問:“阿姐除了毛頭,還有一個大兒嗎?”烯兒的房間的確不像女兒家的閨房,倒像個公子的書房。炘兒的屋子裡還留著灝兒小時候愛玩的彈弓刀,他們姐弟倆從小就親近,灝兒很多時候賴在二姐的房間不肯走。炘兒陪著他玩,特彆有耐心。我坐在炘兒的**,想起長樂四年,她剛出生的時候,許多人告訴我,要斬草除根,莫留禍患。可我下不了手。我這一生啊,從未對成筠河和成筠河的孩子們起過一絲的歹念。縱使我恨常攸寧恨到了極處,我看著繈褓中的女嬰,不忍殺之。兜兜轉轉,那個女嬰一度成為我膝下最大的慰藉。最後,她遠嫁異邦,免去了聖朝邊疆戰火、免去了我與明宇的難堪,亦免去了灝兒與天啟的齟齬。命運是變幻莫測的東西。我在炘兒的床頭摸到了一個小木馬。這是成筠河曾經讓小申送出宮去的。也是炘兒關於父親唯一的念想。她把這念想,留在了上京。但願在漠北,天啟能給她很多很多的愛,彌補她從未與父親相見的遺憾。阿南的房間,素淨寡淡。一應陳設,包括床帳、被褥,皆是白色。沒有胭脂花粉,沒有首飾珠寶,甚至,桌麵上連一麵銅鏡也無。她的房間,與她的人一樣,充滿了神秘。看似平靜無波,卻讓人無處探尋水底究竟是亂石還是水草。我正發著呆,聽見身後一陣腳步聲。是雲歸。彼此陪伴這麼多年,她的腳步聲我再熟悉不過了。她將一件披風披在我身上,柔聲問道:“太後睡不著嗎?”“嗯,睡不著,到孩子們房中來看看。”“您擔心陸將軍。”我凝神道:“哀家知道,明宇一定活得好好兒的,他隻是偷偷躲在某處,不肯歸來。哀家一定會找到他的。”不管他的身體是否有缺,不管他能不能再護著我,我一定會找到他。我也堅信,我一定能找到他。雲歸坐在我身邊。她環顧著阿南房中的一切。“奴婢知道,聖上以百靈選妻,您心中一直不快。您明明屬意的是清歡小姐,突然一下,中宮之選就變成了阿南小姐。聖上大了,總是跟您想不到一處。” 我淡淡地笑笑。“漢武帝選劉弗陵繼位,因覺得他的母親鉤弋夫人生來手握玉鉤,乃天選之人。晉武帝,以羊選妃。天子的心意,難測。”雲歸道:“近來,讓太後傷神的事太多了。奴婢瞧著,心疼得很。”我伸出手,摸摸她的臉:“雲歸,你在哀家身邊半輩子,這份情意難得。”雲歸低下頭:“太後,不管您在哪兒,奴婢都陪著您。您在宮中,奴婢陪著您。您要是出宮找陸將軍,奴婢也陪您。到天邊兒,奴婢都不怕。猛獸來了,讓它咬死奴婢吧,它把奴婢吃到肚子裡,吃飽了,就不會傷著您了。”我笑著笑著,就落了淚,摟緊了雲歸。翌日一大早,烯兒竟進了宮。她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孕,腹部隆起。她見了我,行罷了禮,便道:“母後,您憔悴了,定是沒有好生安眠。兒臣婆母前些日子回嘉禾老宅,帶來不少酸棗仁。兒臣給您拿了一些,每日晚,讓雲歸姑姑搗碎、用水煎後伺候您服下,可愈失眠。”我點頭,雲歸忙接過。“駙馬昨日歸府,說母後因為舅父的事,甚是焦心。他催促著兒臣,說這種時候,當進宮來探望母後,儘儘孝道。今日辰時,便命下人們將金步輦抬了出來。要緊事上,駙馬比兒臣還要心細許多。”烯兒的臉上充斥著安逸的滿足。“駙馬是個好孩子。”我溫和道。烯兒出嫁以後,懂事了許多,亦平和了許多。不再似從前那般孤僻。這與張府上上下下皆明事理不無關係。公婆厚道通達,郎君才高體貼,烯兒擁有了一個女子最渴望擁有的婚姻中的圓滿。“烯兒,你平素在張府,莫要擺公主的架子,該孝敬公婆的地方,就要孝敬。該體諒丈夫的地方,就要體諒。為人媳,為人妻,不比為人女……”我囉囉唆唆地念叨著。烯兒突然看著我:“母後,您跟從前不同了。兒臣小時候總覺得您不是一般人,跟您有距離感。您似乎永遠都在為政務奔忙著,勞於案牘,無暇抬頭。現在,您越來越像一個普通的母親了。”我怔了怔。明宇失蹤後,我越來越多愁善感了。心悸,脆弱。腦子裡繃了很久的弦,似一觸即發。傍晚,沈晝來了。“太後,微臣已告知玄離閣所有的兄弟,動用一切能動用的法子,尋找陸將軍。”我歎口氣:“也許,明宇並非被人所劫或下了暗手,而是他自己不願回來、不願再見到我。他若自己想躲,是怎麼找都找不到的。”沈晝沉吟道:“微臣還告訴了菜頭大俠和紅幫主,有江湖中兩大門派相助,或可事半功倍。”我點了點頭:“月兒和菜頭都還好嗎?”“甚好。前陣子,他們去蜀地遊曆了數月,喝江陽酒,上峨眉山,行雲中道,好生豪邁快活。”“哦?怎生哀家不知。”沈晝想了想,道:“這兩年,菜頭大俠與紅幫主較之從前,越發親近了。依微臣看,他二人甚是般配。紅幫主心有此意,可菜頭大俠一直推脫。”“菜頭心中是有顧忌的。”“嗯。”沈晝若有所思。“灝兒快要大婚了,告訴月兒了嗎?”“皇榜張貼得到處都是,自然是知道的。紅幫主說,立後大典煩瑣,她不是愛立規矩的人,就不來了。待到年關,再來看阿姐和毛頭。多多給毛頭帶些稀罕的海貝來。”這些年,月兒總把灝兒當小孩子,仿佛他從未長大一般。我與沈晝相對沉默了一會子。他似麵有掙紮,開口道:“太後,有關峪親王的事,知道您不願意聽,但微臣還是要說。聖上大婚次日,您便要移宮萱瑞殿。微臣害怕,移宮之際,他們會做出對您不利的事。”“沈卿,莫要妄猜。你可有證據?”沈晝搖頭:“微臣沒有證據。”“哀家記得,你曾經說過,辦案最忌諱的,便是憑感覺。沈卿,怎麼現在,你倒憑感覺斷事了呢?”沈晝啞然。我似想起什麼,從書桌的小匣子裡取出當日從安平觀拾到的那張燒了一半的符。“沈卿,你將這半張符拿去給菜頭,他認識的江湖奇人多,問問這是什麼符。前些天,哀家本惦記著這件事,卻渾然忘了。”“是。”沈晝走後,我閉上眼,喚雲歸趕緊點些香來。這半年來,不知是不是我上了年歲,睡眠越發不好,像昨晚,半夜起來,睜眼到天明的狀況時常有。華醫官開過幾服藥,吃了總不見效。酒後花間之夢。黃昏斷雁幻覺。自明宇出事後,我這種狀況像是愈發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