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夫君(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331 字 22天前

阿南手中的剪刀停住。她才發現自己握得那麼緊,緊到將她的手掌勒得生疼。她轉頭,成灝已經睜開了眼,起身坐了起來。他雖然麵色猶然有些蒼白,但看起來並不像生病的樣子。成灝扶著額:“漠北的事情煩心,前朝那些先時支持扶植吉日格勒的大臣們又跟孤鬨著,戰事膠著,二皇姐不肯歸寧,孤時刻掛念著她的安穩……孤已經三天沒能合上眼了,精神甚為疲乏,好不容易眯了一會兒,皇後,你來鬨什麼?”阿南恍恍惚惚地走到床邊,看著成灝,怔怔地問:“你……你沒事?太……太好了。”她笑中帶淚。旋即,意識到剪刀仍然握在手中,她還在保持著行凶的姿勢。手一鬆,剪刀掉到地上。成灝皺眉:“孤能有什麼事?”阿南道:“那會子,有個小內侍來鳳鸞殿,說……說聖上您昏倒了……”成灝招招手,嚴芳儀連忙遞上一塊熱帕子,他擦了擦臉道:“那會子是踉蹌了幾步,還好阿湄這裡有讓人安神的曲子,還有她調製的熏香,孤緊繃了幾日的神經鬆緩了不少,得以安睡。怎麼?皇後的耳報神那麼靈嗎?孤這裡稍微有些風吹草動,皇後便知道了?”他顯然誤會了阿南的意思。他以為她著人時刻在監視著他。阿南怔了怔:“臣妾隻是聽說聖上昏倒在蒹葭院,心急如焚,顧不上許多,便想來瞧瞧……”這時,站在一旁的嚴芳儀輕聲說道:“難道皇後娘娘通杏林之術嗎?”成灝聽了這句,眉頭皺得越發深了。“皇後你又不是醫官,縱便是孤真的抱恙在蒹葭院,你這樣氣勢洶洶地來瞧什麼?一來就手持凶器,你這是來瞧孤呢,還是特意來問責?”嚴芳儀拿帕子掩了掩嘴,仿佛受了驚嚇一般,柔柔弱弱地蜷縮著,不再言語。阿南道:“臣妾沒有多想,臣妾心念聖上。剛剛看到您躺在榻上,腦子……腦子便亂了……”她伸手指了指嚴芳儀:“古來皆說,紅顏禍水。臣妾擔心她……”成灝打斷她:“皇後慎言。內行不修之主,方有禍水的紅顏。難道孤在你眼裡,內行不修嗎?”他的話語裡已有許多的不悅。他那種對嚴芳儀迫不及待地維護,讓阿南覺得諷刺。一根針刺著她,她便想用力將它拔出來,可是,一不留神,用力便用過了頭。阿南站在榻邊,看著成灝,燭光照著她清瘦的身影,她突然笑了笑:“剛剛臣妾進來的時候,聽見嚴妹妹唱著《紅梅倚月》。曲子倒是從前的曲子,人卻不是從前的人了。或許聖上朦朧之間,會把今夕當昨夕。您如今對蒹葭院如此另眼相看,臣妾卻也知道為何。可到底,東施不是西施。聖上您亦不是當初在紅梅樹下神魂顛倒的少年。您到底是自欺欺人,還是執夢不醒?” 她的話如一盆冷水,兜頭澆在成灝身上。他猛地起身,“啪”的一巴掌打在阿南的臉上:“放肆!”那聲音在內殿顫了顫。石火風燭,消散殆儘。他叫過她“南姐”。小時候鬥蟋蟀贏過他的南姐。在他迷茫的時候,為他出謀劃策的南姐。那個用儘一切辦法和他站在一起,肯與所有人為敵的南姐。那個他隻需挑挑眉,便知他要做什麼的南姐。那個世上最懂他,懂得他的明朗、亦懂得他的陰鬱的南姐。他第一次打了她。阿南俯身,淡淡說了聲:“臣妾失言,罪該萬死。”仿佛剛才那一巴掌是天經地義,她理應承受,沒什麼可怨。她看著成灝的眼睛,眉眼裡湧動著風起雲飛的悲傷。她素來知好歹,她是中宮啊。嚴芳儀溫柔地上前撫了撫成灝的胸口:“聖上您彆氣著了身子,皇後娘娘定然是無心之失,臣妾續上香,您再睡會兒。您的身子,不是自個兒的,是天下臣民的,亦是皇後娘娘和後宮眾姊妹的。您一定要保重。”成灝沉默,看了看阿南。他想說什麼,可似乎尋不到合適的詞彙。越斟酌,越覺得煩躁。他是君王,他所有的暴躁似乎都有一個明明白白的歸處。他低下頭,擺擺手:“皇後既是來看孤的,現在人已看了,孤無恙,你下去吧。”阿南跪安道:“臣妾告退。”她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出蒹葭院。門口方才挨打的那小宮人瞧著她。不過是一盞茶的工夫,打人的變成了被打的。聆兒用袖口抹了把眼淚,她聽見了方才殿內的聲音。她扶著阿南:“娘娘,咱們回宮吧。”殿內。成灝再度躺下來的時候,卻怎麼也睡不著了。熏香、曲聲依舊。他卻翻來覆去,心內湧上一股連他自己都說不出來的歉疚。不過是打了皇後一巴掌,為什麼自己會不敢直視她的眼神。哎,他與她是一起曆經風雨與華燈的人啊。他想著,要不要去與她說幾句話呢?不拘說什麼都好,起碼讓她知道,他悔了。嚴芳儀走到他身邊,輕輕地為他按著顳顬,道:“聖上,您是不是惱了?”成灝脫口而出道:“惱什麼,不許胡說。”嚴芳儀笑:“臣妾跟您說笑呢。臣妾知道,您不會惱。臣妾從前在娘家的時候,沒少見父親母親吵吵鬨鬨,特彆是年節裡府中事務繁雜的時候。可父親母親還是恩愛了一輩子。母親曾跟臣妾說,真心相愛的夫妻,不論發生什麼齟齬,都是能理解對方的。”成灝道:“哦?嚴卿如此剛正不阿之人,在府中也會同夫人發生齟齬嗎?”嚴芳儀笑:“當然。舌頭與牙齒那麼親,還會碰著呢。有一回啊,母親回了娘家,請了舅舅做主。您猜舅舅怎麼說?”“怎麼說?”“舅舅讓母親趕緊回去,出嫁從夫,以夫為天,丈夫做什麼都是對的。”這句話讓成灝想去鳳鸞殿和軟一番的念頭慢慢地淡了。是啊,以夫為天。他不僅是她的夫,還是她的君。她該想明白自己的說話態度。那樣剛硬諷刺的口氣,如何能容。再者說,他如此勤政,唯有一點點角落去做一個關於紅梅的夢,她還要殘忍地紮破這個夢嗎?他吩咐嚴芳儀道:“繼續唱吧。”嚴芳儀換了首曲子。“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她曾看過上京市井上流傳的一本風物誌《清夢成歡》,作者便是那傳言中當今聖上的心愛之人沈清歡。《清夢成歡》裡,有一頁,描述的是江南的美景,角落裡附著一句:水風空落眼前花。她想,這一定是沈清歡喜愛的詩詞。果然。成灝聽著聽著,又睡著了。內殿的香嫋嫋燃著。嚴芳儀左手輕輕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什麼時候,能等來一個皇子呢?雖聖上如今時時流連蒹葭院,但到底,皇子才是真正通往榮寵的錦繡之途。舅舅托和尚算過,自個兒有鳳命。不做個皇後,簡直對不住這一路的九死一生……鳳鸞殿。阿南一腳邁進去,便好似支撐了許久的一口氣坍塌了。她終於不用笑得那麼淡然。她疾步行至軟榻邊,歪了下去。餘慕牽著華樂從尚書房下學回來。自華樂去年滿了三歲,成灝便讓她與餘慕一起去尚書房讀書。他們倆很少見阿南有這樣頹喪的時刻,連忙走到軟榻邊。“南姐——”“母後——”阿南摸了摸餘慕的臉,又摸了摸華樂的臉:“銑兒,今日跟小舅舅在尚書房學了什麼?”華樂歪頭道:“母後,尚書房先生講的東西枯燥無趣,不過是碌鬼之流喜愛的東西。小舅舅私下裡給兒臣講的書才有趣呢。”“什麼書?”“沈先生的《枕中記》。裡麵有一句特彆有趣。夫寵辱之道,窮達之運,得喪之理,死生之情,儘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