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兆傳遍朝野,官員中一片頌聖之聲。“聖上執政五載之時,天降聖朝以吉兆,乃天子之德也。”“天子得民心、順民意,國泰安康,牡丹戀此清平盛世,不肯離去。”“牡丹乃富貴之花,四皇子乃富貴之子。”成灝耳裡聽了這許多的吉言,自然是歡喜的。加之四皇子著實長得大氣,樣貌上勝大皇子與三皇子良多,宮中諸人見過皆稱讚不已。故而,成灝往蒹葭院的次數又多了起來。嚴芳儀是個乖覺之人,見此情狀,忙抓緊機會收攏聖心。幾分溫柔,幾分愧悔,摻著幾分對聖上真真假假的癡慕。她抱著四皇子小鳥依人地靠在成灝肩頭:“臣妾知道,聖上生臣妾的氣了,臣妾一直小心翼翼地在蒹葭院反思自個兒。您不來,臣妾站在簷下眼巴巴地等著。臣妾心裡滿滿裝的都是您。從早到晚,臣妾都在想著聖上進食不曾,睡得好不好,政務憂心時可有個能讓您安眠的去處……”成灝不作聲。她抱著孩子跪在地上:“聖上你厭棄臣妾,臣妾待在這宮裡實在是了無生趣。撐著一口氣,就是因為肚裡的龍脈。如今,皇子已誕下,臣妾便不在聖上跟前兒招聖上心煩了。皇兒交給您,您廢了臣妾,讓臣妾離宮去道觀吧。臣妾在道館裡會日日給聖上祈福……”說著說著,她哭了起來,眼淚似決了堤一般,淌在四皇子的繈褓上,淌在地上。成灝捏了捏四皇子的小臉兒,轉而,長歎一口氣,扶起嚴芳儀道:“你是剛生完孩子的人,地上涼,快起來吧。”嚴芳儀嗚咽道:“聖上還肯關心臣妾,臣妾實在是歡欣極了……”“你做的那些事,雖然……”成灝似不打算說透,故而將剩下的半截話咽下,繼續道:“但料想也是過於急切爭寵之故,罷了吧,翻篇吧。不管是誰,都再也彆提了。你生了諒兒,從此身份就不同了,是皇子之母了。皇子之母,便要有皇子之母的氣度,身正不怕影子歪。往後,那些醃臢之事,就不要做了。”繈褓中的成諒睜著濕漉漉的眼看著皇父。成灝加重了語氣:“你要給自己修德,也要給諒兒修德。”嚴芳儀鄭重地再度跪在地上:“臣妾記下了。”舊年臘月的那檔子事,至此,才算是真正掀過了。因為諒兒,她得到了成灝的諒解。因為諒兒,她成了闔宮欽羨之人。朝堂上的吉兆等語,諸位大人自是帶回了府中。於是,蒹葭院成了朝廷命婦們至為熱鬨的所在。鳴翠宮新進來的那三人當中的張采女起了巴結嚴芳儀的心,日日往蒹葭院跑,口中說了好幾回願意為嚴芳儀娘娘效勞。張采女在三人中並不是容姿最出眾的,但卻是看起來最機靈的,懂得看臉色,也肯做小伏低,將嚴芳儀捧得高高的。 起初,嚴芳儀還拿腔作調:“你我都是後宮姐妹,說什麼效不效勞的話,你初進宮,姐姐原該照拂你,妹妹客氣了。”後來見張采女實在誠心,大日頭底下晾著她半日,仍乖巧地站在簷下等著。人麼,還算機靈,便起了與她結盟的心。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劉芳儀的步步緊逼。劉芳儀雖然幫過她幾次,但是要求也越來越多了。總是拿著“淮河舊事”要挾,提出許多過分而無理的要求。嚴芳儀表麵上依然應承著,心裡卻早已煩透了。張采女背後是封疆大吏幽州節度使,與她結盟,便意味著有了新的靠山。嚴芳儀的算盤一點點地打著。劉芳儀卻茫然不知,眼見嚴鈺生完皇子後越來越風光,心裡頭很不是味兒,起了“奪子”的心。六月裡,劉存休沐之時,從淮河邊回京探親。劉芳儀與父親商議,此事該如何做。劉存捋須,有些猶疑道:“漪兒,爹爹本一直寄希望你能得寵生子,親生的到底是好些。沒想著要嚴鈺的孩子。養彆人的孩子,隔著血脈,將來會不會跟咱們起外心?”劉芳儀道:“爹爹,女兒何嘗不想生自個兒的孩子,奈何醫官署的醫官們皆說女兒體寒,是難以有孕的體質。女兒沒辦法啊。去年,那狐媚子得寵後,倒是在聖上麵前替女兒邀了些寵。聖上每月也能來文茵閣兩三回,但奈何女兒的肚子一直沒有好消息。現在狐媚子生了孩子,您沒瞧見那些命婦們,拚了命捧臭腳。還有宮裡頭那些短見的奴才們——”她說著,皓齒咬了咬薄薄的嘴唇:“女兒就想把她的孩子搶過來!她一個做過歌姬的下賤胚子,憑什麼撫養皇子?憑什麼在宮裡頭得勢?”劉存忙道:“難道嚴鈺欺負了我兒不成?”劉芳儀輕蔑道:“那她倒不敢!畢竟爹爹您捏著她的把柄呢。這把柄要是抖摟出來,狐媚子就完了!”順康十六年的初秋,一個偶然的機會,劉存被當地的同僚拉去淮河邊聽曲,這樣的場合,劉存本不欲來,奈何同僚盛情難卻。便是那一次,遇見了落難花船的嚴鈺。因為女兒在宮中為皇妃的緣故,劉存對許多事比較敏感。後宮中,文茵閣與閱香殿緊緊挨著,女兒被人做局冤枉,差點成了“嚴妃”孕中腹痛的罪魁禍首,險之又險。這件事劉存清楚得很,對這個“嚴妃”甚是關注。她的年庚、籍貫、出身,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劉存見歌姬口音中有南人語調,便隨意與她攀談幾句。這一談,便談出了許多意外。身陷困境的嚴鈺隱約覺得眼前的劉存或許是第二根救命稻草。至於第一根救命稻草……嚴鈺皺了皺眉。她權衡了一下,在兩根救命稻草中選擇了後者。她必須去上京。她接了聖旨,便是皇妃,無論如何也要進宮。一定要讓真相抵達天聽,一定不能稀裡糊塗將自己原有的身份拱手讓人。更重要的是,她明白,第二根稻草帶給她的前路更光明。從此,嚴鈺便與劉家有了無法掙脫的聯係。劉家助她,卻也似乎往她的脖子上套著一根繩子,那繩子隨時都有可能收緊,讓她窒息。眼下,劉存跟女兒說道:“漪兒,你執意如此嗎?”劉芳儀搖晃著父親的胳膊道:“是,是,是,爹爹幫一幫女兒嘛。”劉存有七個兒子,卻隻有劉清漪這麼一個女兒,且是老來得女,自小寵慣,愛若珍寶。便是劉清漪要天上的星星,劉存都想尋人去摘一摘試試。他來回踱了幾步:“辦法倒是有一個。”劉芳儀喜道:“爹爹快說,什麼辦法?”劉存道:“太常寺裡,爹爹有個交好的舊識。若有人說出嚴鈺命中克子,與四皇子八字相衝,母子不能一處,聖上為了四皇子的安危為計,必會為他另擇養母。”“可是,就算另擇養母,不一定輪得到女兒啊。”劉存道:“這就需要嚴鈺的配合了。若她主動跟聖上說,與你關係甚密,願將孩子交予你撫養,事情就好辦了。隻怕她……”劉芳儀冷哼一聲道:“兒子固然重要。但她應該明白,自己的命、自己的名聲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