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石氏，硬生生將歎息咽下，柔聲安撫她：“好孩子，額娘知道你心裡委屈。隻是如今，好好養病才是最要緊的。病好了，才能打算彆的不是？”石氏從我進來，眼淚便沒有止住過，死死拉住我的手，生怕我跑掉似的。她並不理會我的話，隻是絮絮叨叨的自顧自講個不停。她說她的傷心。曾經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幸運的女子，可這個幻想，卻在嫁入太子府的當天，就被他那幾個側室打破了。她說她的委屈。儘了一切努力，想要做個合格的妻子，可她的丈夫卻視而不見，對著她的時候永遠一臉的不耐煩。她說她的無奈。早已丟開了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的幻想，隻求安穩平靜的過完這一生，誰知到頭來，卻是這樣的下場。她說她的恐懼。丈夫如今越發喜怒無常，她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聽到他瘋狂的咆哮，毆打奴仆和侍妾已經成了家常便飯，不知何時會輪到她。她說她的絕望。沒有丈夫關愛，沒有子女傍身，沒有前途沒有未來，她多活一天都是折磨，早死早解脫。……我靜靜的聽著這個女人喋喋不休的訴說，她一定已經憋得太久了，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的傾訴。“額娘……”過了許久，石氏終於停下喘了口氣，拉著我的手，輕輕搖了兩下。“額娘，求您件事。”我一聽，忙湊近了些，扯出笑臉，點頭道：“有什麼事，你說吧。額娘能辦到的，一定不讓你失望。”石氏微微點了下頭，繼續說道：“額娘，求您勸勸胤礽吧。他如今，隻怕還不死心呢。我是活不了多久了，自沒什麼可怕的，可他……”石氏說著，歎了口氣。“我真怕，他再犯糊塗鬨出事情來，到時候就難收拾了。額娘，求您無論如何，保住他的性命吧。”我看著眼前憔悴的石氏，一股敬意油然而生。曾經，我以為，石氏對太子並沒有太多的感情。甚至，我認為她為了自己遭受的一切憎恨胤礽。可如今，她卻用行動告訴我，她在生命飄零之際，惦念的，仍是她的丈夫。“我會儘力而為的。”我拍了拍石氏的手，為她整理了一下身上蓋的被子。“你也要答應額娘一件事，養好自己的身體，陪著他吧。”安頓好了石氏，我便走出了她的房間，轉而朝胤礽的住處走去。在從宮裡來的時候，我除了帶來了給石氏的補品，還給胤礽預備了一個食盒，裡麵都是他愛吃的東西。“恭喜德妃娘娘了。”見到我時，胤礽的臉上掛著譏諷的笑容，眼中寫滿了恨意。“如今縱觀諸位兄弟，老大與我已經完了，老三隻愛舞文弄墨、老五成日醉心佛經，都無心政事，老七、老九、老十根本就不是那塊料，老八和十三早就不入皇阿瑪的眼，十二也就是個書呆子，剩下的都太小，成不了事。” 胤礽冷笑著評價自己的兄弟。“唯有老四和十四堪當大任，娘娘入主慈寧宮的日子，指日可待啊。”“額娘是不會做皇太後的。”被自己嗬護長大的孩子如此說，我心裡刀割的一般。強忍了傷感，擠出一絲笑，一邊將盒子裡的吃食擺出來，一邊道。“四十七年的時候，額娘就跟皇上發過重誓，有生之年，絕不受太後的徽號。額娘永遠隻會是你們的額娘，不會是大清的太後。”他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我，似是在揣測，在判斷。被這孩子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讓我心中越發哀傷。“保成。”穩了穩心神，我再次扯起笑臉，柔聲喚他的小名。“他們說你還沒用晚膳，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額娘陪著你，吃一些可好？”在聽到我叫那許久以前的名字時，胤礽的身子便是一僵，隨即表情倒是柔和了些。他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走了過來，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胭脂鴨脯、腐皮雞絲銀芽卷、菌菇灼菜心、蜜汁牛柳、豆豉蒸鰣魚、薺菜蝦仁水晶餃、蓴菜豆腐羹。我帶來的菜色很簡單，但是每一樣都是胤礽從小就極愛的。每年他生日，隻要在我跟前，我必定預備這幾樣給他。胤礽對著那些菜發了一會兒愣，這才端起碗，夾起一塊鵝脯放進嘴裡，慢慢的咀嚼起來。我一聲不響的坐在對麵，看著他一口一口把菜送進口中，恍惚中，仿佛回到了許多年以前。吃著，吃著，胤礽的眼眶慢慢紅了起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大口的往嘴裡塞著食物，弄得自己兩腮都鼓鼓的，然後用力咀嚼，用力吞咽。我知道，他在用這種方法，阻止自己哭出來。但是，心底裡埋藏著的委屈，日積月累之下，已經很難再壓製住了。隨著第一顆眼淚奪眶而出，越來越多的淚珠便爭先恐後的奔湧而出。胤礽丟下碗筷，用手胡亂的抹著自己的臉。看得出來，他努力想控製自己。看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走過去，將那孩子緊緊摟進懷中。“額娘……”那孩子在我懷裡抽泣顫抖，就像個受了十足委屈的孩子。“皇阿瑪他……皇阿瑪他……怎麼能如此絕情啊！如今這樣，還不如一刀殺了我乾脆些，省的留我在這裡受煎熬……”說到這裡，他再也忍不住，在我懷中失聲痛哭。我緊緊摟住這個孩子，無聲地流淚。待到他哭夠了，平靜下來，我便拉著他，給他講當年仁孝皇後生產時的情景。那一天的慘烈，是我這輩子不願意回想，也不願意讓那孩子知道的。可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了。“保成，仁孝皇後寧可用自己的性命換你來到這個世上，她臨終前把你托付給我，叮囑我一定代替她好好的照看你，看著你長大成人，看著你娶妻生子。我們不求彆的，就隻盼著有生之年，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活著。”我用力握住胤礽的手。“保成，額娘知道你心裡的苦。額娘已經老了，已經失去了很多孩子，實在受不了再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了。”保成，額娘幫不了你，也救不了你，可額娘還是想你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