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頗為熟悉的羽箭,那箭簇頂端綁著白鴿的尾羽,那銅製的箭尖上,淬著五櫻草混合著罌粟花的毒汁。他強迫自己挪開視線,可他的心底,卻在一寸寸的沉下去,如同沉進了千年的冰川裡,沉的他的心瑟瑟的疼,墜墜的疼。他要救她,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他在瞬間想明白了,倘若她不再存活於這個世上了,他留在這裡,留在這座不屬於他自己立場的兵營裡,還有什麼意義?他破天荒地去求了子嬰,用了最卑微的姿態,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一句話觸動了心如玄鐵般冷陌的子嬰,他看到他眨了眨眼,竟然命他的貼身侍衛帶了孟侍醫同去。他知道孟侍醫的精湛醫術,在遠遠看到那個受傷的身影時,他心底泛起的,竟然有著陣陣的酸意。那個素來不懂憐香惜玉,一度將她遺忘在屋頂上的男人,竟然破天荒地將她抱在懷裡守了整整一夜。他不知道心底的那抹酸意裡,是不是也帶著一絲的欣慰,和放心。畢竟,那個人心裡,開始有了她。畢竟,沒有哪一個男人會對於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不心存感激。他站在一片荒蕪的草地裡,曠野的風吹來,吹得他幾欲落下淚來。他看著那個男人向他走來,由著那個男人將他如同拎小雞般拎了起來,破碎的盔甲,衣領勒得他窒息,他開始重新審視起這個被子嬰稱之為“可以攪得天下大亂”的男人,他告訴他,倘若孟神醫還不了他一個活生生的薑姑娘,他大可將自己大卸十八塊,扔到野地裡喂狼。如果她真的不在了,他活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不如,隨她同去。他猜測著是他的篤定讓他鬆開了手,放過了自己,可惜不是。後來,當在雍丘那一戰,當他與李由大戰上百個回合,最終盤龍戟貫穿李由的心臟時,他卻轉過身來,眼底泛著濕意對他的說,“董越,送他回去,厚葬。”那一刹那,他察覺到了他的悲憫之心。就如同子嬰所說,“他有一顆不合適宜的憐憫之心,於治世,是份大愛的情懷,受天下人敬仰,隻可惜,他身逢亂世,他的憐憫,會讓他萬劫不複。”那個死去的李由是秦軍少有的良將,是他強有力的對手,是死於他刀下的亡靈,可是,他卻要給他最尊貴的待遇。隻因,李由是忠臣,亦是良將。儘管,是大秦的忠臣,大秦的良將。他親手扶了李由的靈柩送他回故裡上蔡以安葬,他一路都在想,倘若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會真正地投誠項羽,用他最忠誠的心。隻可惜,他沒有多餘地選擇,他的命運,在他董氏一族成為公子扶蘇的門人時,便已經注定。他改寫不了自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