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願(1 / 1)

“聽阿姨說,你去上擊劍課了?”推開家中大門,葉慎安久違地見到了哥哥葉慎平。他正坐在沙發上,麵前的寬屏電視開著,但沒聲音,葉慎安飛快地瞟了一眼屏幕,在放一檔都市劇,想必他根本沒看。“嗯。”他把肩上的運動包卸下來,阿姨很快過來收走了。桌上有沏好的紅茶和糕點,葉慎安不愛喝茶,自己去冰箱拿了可樂。剛喝了一口,葉慎平的聲音就輕飄飄地鑽進了耳朵裡:“少喝碳酸飲料,不健康。”他的嘴角不由下耷:“你越來越像媽了。”葉慎平但笑不語。葉慎安懨懨地走回客廳,在他旁邊坐下。葉慎平順手端起了茶杯:“怎麼突然想到去學擊劍?”得,看來這個話題是躲不掉了。“就那天無聊看了幾場比賽……我和哥你不一樣,做什麼事都是心血**。”葉慎平沉默片刻,再次把話題繞回了擊劍:“擊劍課好玩嗎?”像想起什麼不愉快的經曆,葉慎安不自覺地撇了撇嘴:“一般般吧。”葉慎平笑了:“那明天還去嗎?”“嗯。”“不是一般般?”“不能浪費錢。”能是才怪。葉慎平慢悠悠看他一眼,懶得拆穿。說話間,葉慎安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瞄了眼號碼,是許衛鬆家的,看樣子他是旅遊回來了。他起身:“哥,沒事我就先回房間了。”“去吧。”葉慎平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屏幕上。電視裡,兩位主角正表情浮誇地在掐架,但因為開著靜音,鬨哄哄的倫理劇活生生演成了一出默劇,詭異十足。葉慎安費解地再看了一眼哥哥,這才快步走上樓。和許衛鬆的這通電話打了足足半個鐘頭,他吃喝拉撒事無巨細地分享了一路的見聞,葉慎安的耳朵都快聽起繭子了,他才終於大發慈悲,掛了電話。又無聊地在**躺著發了會兒呆,葉慎安依稀聽見隔壁空置的房子裡傳出了吵嚷的電鑽聲。他不由伸長脖子往外看了一眼,原來是有裝修工人在安窗簾,想必那裡很快就會有人入住了。他悻悻地縮回脖子,長臂一伸,撈過個抱枕蓋在臉上,再次苦惱起來——明天到底還要不要去擊劍館?不去的話,就好像怕了她似的。他怕她嗎?當然不。他隻是煩她。剛才對哥哥的說法實在太含蓄了,他今天的體驗哪裡是一般般,簡直是無時不刻在被精神汙染。作為一個擊劍新手,葉慎安第一堂課的內容自然是學習基礎知識,相較之下,林粵就完完全全是個擊劍老手了。一整個上午,他被迫親眼見證她漂亮地贏過一個又一個對手,麻木地聽著所有人對她傾儘全力的讚美……這樣的氛圍,跟平時在學校裡簡直彆無二致。 有些人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讓大家覺得活著沒意義。不知在**躺了多久,隔壁的電鑽聲漸漸止住了。夜幕垂下來,籠住頭頂的一方天空。徐徐的晚風將後院晚香玉的花香遞進臥室半掩的窗扉,葉慎安一個激靈,猛地從**坐了起來——他決定了!一定要真正打敗林粵一次!且必須是讓她心服口服,深感活著沒意義的那種。但這任務顯然沒有幻想中那麼簡單。假期眼看所剩無幾,葉慎安卻才剛剛開始真正的訓練。基礎練習都是枯燥乏味的,葉慎安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但當他真正麵對反複的跑步、紮馬、跑步、紮馬時,心態還是瀕臨崩潰。難道,林粵也是這樣一路挺過來的?紮著馬的葉慎安不禁遠遠地看了場館那頭的林粵一眼。此刻的她,正在和一位師兄練習實戰。不是比賽,兩個人都顯得相當放鬆。林粵出劍的動作可以說和她平時的眼神一般犀利,每次出手看上去似不經意,實則都經過深思熟慮。劍聲如佩玉撞擊,伶仃清脆,舉重若輕地落在對方身上的得分點上,一局打下來,她贏得利落乾淨。葉慎安看呆了,許久,偏頭問帶自己的教練:“他們練的是什麼?”“重劍。”“那我什麼時候能到那個水平?”教練失笑:“臭小子,才來幾天就想逞威風了,那水平沒一年不可能做到,小粵算天資好的,也用了差不多大半年吧。”“那好,半年。”“怎麼?”“半年,我要練成那樣,你覺得有可能嗎?”“……”真是有夢想誰都了不起!教練抱著手臂,瞄見他綿軟的雙腿,直接一腳掃過去:“得了,彆想那些有的沒的,先把馬步紮好再說!像你這麼偷懶,還想半年之內打實戰?做白日夢呢你!”教練是個大嗓門,這通數落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包括脫下護具正準備去洗澡的林粵。除了第一天的照麵,這都一個星期了,兩人還沒有機會說上話。但眼下情況不同了,林粵主動走了過來。矮身和紮馬的他對視了片刻,她促狹的神情仿佛洞悉一切。她彎起嘴角,稍稍湊近他:“怎麼,想贏我?”“……”你知道的太多了!那之後,葉慎安一改往日的懶散作風,毅力十足地堅持每天提前一小時趕到擊劍館練習紮馬步,就這麼咬牙撐過了一個星期,教練總算鬆口放話——可以開始學握劍了。葉慎安長籲了一口氣。轉眼便到了假期的最後一天,這一天,也剛好是隔壁那家人搬來的日子。葉慎安從擊劍館回來,遠遠便看見一個小姑娘正守著工人往屋裡搬東西。足足兩大箱卡通玩具,葉慎安咂舌,這小姑娘活得還真是夢幻。那小姑娘似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忽地回過了頭。認真打量他片刻後,她非但不怯,反倒乖巧地主動向他打了招呼:“你好呀,我是酒酒,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鄰居了。”那年程酒酒剛上初中,半高不高的個頭,紮兩條小辮兒,臉圓圓,眼也圓圓,一笑起來,頰邊是漾著兩枚糯糯軟軟的酒窩。葉慎安低頭看著這樣甜甜軟軟的她,無端端出了神,女孩子就該是她這樣啊……而不是林粵那樣。“酒酒!”屋內的人在叫她了。小姑娘聽罷,飛快地朝葉慎安搖了搖手,蹦蹦跳跳地進去了。空****的路上一時間就隻剩他和忙碌的工人。天氣燠熱無比,沒有一絲絲風。葉慎安感覺又悶出了一身汗,轉身快步折回了家中。新學期伊始,班裡的氣氛尚且悠閒。許衛鬆帶了一大堆日本零食四處分發,趙希茜不客氣地拿了雙份,許衛鬆壞笑著瞅了她一眼:“還跳舞呢,小心胖成豬。”“你嘴不賤會死麼!”她罵完,下意識看了簡辰一眼,發現他好像在一本正經地在憋笑,拿零食的手是默默地慫了回去。成功欺負了趙希茜,許衛鬆心滿意足地咬了一口巧克力,看著葉慎安:“對了,假期裡你都在忙什麼呢,怎麼我回來之後,每回約你打球,你都沒空?”葉慎安的眸光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教室前方林粵的後腦勺:“我在練擊劍。”“哈?你愛好還真是一天一換。”許衛鬆不滿地抱怨,照葉慎安現在這個新鮮勁兒,他怕是最近都得solo了。“要不你也一起去?”葉慎安半真半假地勸他。許衛鬆拒絕得飛快:“不去!我和你這種朝三暮四的人可不一樣,我很長情的,我隻喜歡打籃球。”天一天天涼下去,葉慎安沒想到許衛鬆這次竟然真的很有原則,一次都沒來過擊劍館找過自己。不知為何,他反倒感覺鬆了一口氣。潛意識裡,他並不希望許衛鬆知道林粵也在這裡練擊劍的事,他更不希望的是,校園BBS上那條長期被人工置頂的帖子裡,被貼上新的、林粵穿著擊劍服的照片。秋去冬來,擊劍館定期舉辦的積分賽如期拉開了帷幕。這還是葉慎安練習半年以來,第一次得到實戰比賽的機會,為此他足足興奮了一周。然而周六對戰分組信息一公布,他卻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林粵根本沒有跟他分在同一個組裡——這樣他怎麼能有機會打敗她啊?!那張刺眼的對戰安排表被大剌剌地貼在擊劍館的廣告牆上,林粵來時看了一眼,然後大步走了過去。場地另一邊,葉慎安正悲催地被教練摁著練進攻步伐。林粵換了衣服出來,破天荒地過來了他們的練習區。“防守!聽見了嗎,給我防守!彆總想著攻擊!”“壓手腕,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壓不住就容易會被擊中!”一局練下來,葉慎安感覺丟臉丟到外太空了。把佩劍往旁邊一丟,他自暴自棄地坐在地上大口著喘氣。“教練,我帶他練一局吧。”是林粵的聲音。“行,你來陪他練一局,正好讓他看看,什麼是差距。彆天天做夢逞能,基礎都打不好,能練好才怪。”教練答得爽快。一口鬱氣壓在胸口遲遲無法散開,葉慎安眼中驀地騰起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殺氣——士可殺不可辱!他今天就算把命折在這裡,也不能讓林粵再看他的笑話。“練就練!”他自地上猛地彈起來,挑釁地瞪著她。林粵卻一點兒都不急,一邊慢條斯理地戴護具,一邊從頭到腳地掃視了他一遍:“待會兒輸了,可不準哭啊。”你說誰哭呢!葉慎安氣紅了眼。林粵看著氣急敗壞的他,微微一愣,“撲哧”一聲笑了。葉慎安還是頭一回見她這樣笑,眼角眉梢都是鮮活的情緒,略略一看……竟然還有一點兒可愛。可愛?不過片刻分神,林粵的劍竟直勾勾地逼近他胸前。少女神色凜然,帶著幾分挑釁:“發什麼呆呢!還想不想贏我了?”葉慎安被她這一聲喝起了情緒,當即握緊手中的劍,抬手用力刺過去。錚亮的劍尖泛著寒光,眼看就要觸及林粵胸前的得分位,葉慎安喜上眉梢,卻見林粵突然一個閃躲,劍尖瞬間撲了個空。反倒是林粵的劍尖如同疾風驟雨般,劈裡啪啦朝他砸了過來。起初還能勉強抵擋幾下,到後來,林粵的攻擊越來越密集,他逐漸力不從心。好不容易等到她退後防守一回,葉慎安以為自己抓住了機會,猛一個弓步向前,誰知卻中了林粵的圈套——她忽地把劍一收,又一個箭步向前,不偏不倚刺中他的下腹。這被花式吊打的感覺,真是比被教練吐槽還讓人難受。一局結束,林粵謙虛地做了個承讓的手勢,嘴上卻遠不如行動來得客氣:“我看,你想要贏我,起碼還得再練個半年吧。”她說完放下劍,悠閒地舒展了一下四肢,起身要走。葉慎安又氣又急,被她的話激得腦子一熱,腿不由自主地一伸。隻聽“撲通”一聲,兩個人接連倒在了地上。沒錯,兩個人。葉慎安定睛看了看眼前這張欠扁的臉,這才確定,自己是真的把林粵壓在了身下,嚴嚴實實的那種。是他錯了,他怎麼就忘了,林粵這個人,你若不讓她開心,她也絕對不會讓你開心。所以就算她自己倒地了,也絕對不會忘記拽你一把,捎上你一起倒。壓在身上的人微微扭動了一下身體,唇邊似噙著一抹嘲諷而無辜的笑:“欸,你是男生吧,怎麼就這麼小心眼啊?”你也不是什麼心胸寬廣的人!葉慎安深吸了口氣,準備照直懟回去,剛張開嘴,就感覺到她胸前的那片起伏……他頭皮一陣發麻,大腦倏地宕機了。見他表情不太對,林粵納悶地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怎麼了?”他瞳孔驀地收縮,用力推開她,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我去洗澡了。”林粵沒防備,直接滾到了一邊,好在有擊劍服護體,倒也不疼。她趴在地墊上,仰頭看他,眼中難得有一絲真誠的困惑——不剛還凶巴巴地要跟自己扯皮嗎,怎麼一下子又算了?這人可真善變……沒意思。她咬唇,一個鯉魚打挺坐直,冷聲道:“我也去洗澡了。”冬季的天黑得早,洗完澡換好衣服下樓,街邊的路已經燈亮了。站在大樓門口,葉慎安遠遠看見對街的路邊停著一輛紅色的跑車,雙閃開著,駕駛座窗戶洞開,裡頭坐著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約莫是在等人。她的手指在方向盤上不斷敲擊著,看神情,有些焦慮。剛好自家的車到了,他悻悻收回視線,上了車。司機見葉慎安久違的拉長了臉,特彆上道地主動問他:“小少爺今天不開心?”“嗯?”“要去買錦鯉嗎?”葉慎安噎住,半晌,壓低聲音,語氣堅決:“不!”早知錦鯉神力綿薄,他平時就該多陪爸媽去寺裡求神拜佛。窗外夜色正濃,他坐在暖氣充足的車裡,無意識地瞥了一眼後視鏡裡。林粵正快步走向那輛車。原來是在等她。他漫不經心地想著,腦海中忽然閃過剛才兩人貼身的一幕,以及她身體微妙的觸感……哦謝特,他得趕緊忘掉!在擊劍這件事上,他是不可能贏過林粵的。葉慎安隻花了一晚上,就接受了這個現實。畢竟擊劍和排話劇不一樣,擊劍講究勝負,話劇卻不用。雖然想到之前那些豪情壯誌、豪言壯語,難免會汗顏,但他也沒跟彆人提過不是?沒說出口的抱負,就不算笑話,頂多是廢話。想明白了這點,他感覺福至心靈,立刻給許衛鬆打電話約周末打球。電話那頭,許衛鬆是一副“我就知道”的態度:“我就說你愛好一會兒一個變吧,不過這回好歹還堅持了半年。對了,你知道嗎……”知道他後頭少不了一通八卦,他直接把手機晾到了一邊兒。積分賽當天,葉慎安拎起牆角積灰已久的籃球出門了。發現葉慎安缺席了比賽,教練本以為是那天的練習挫傷了他的自尊心,壓根沒放心上。然而時日久了,他才發現葉慎安是真不練了,熱熱鬨鬨的擊劍館裡,從此再也沒有那個一邊挨罵,一邊努力練習的身影……教練感覺委屈壞了,我不就是為你好多訓了你幾句嗎?至於嗎?怎麼現在的小屁孩,心都跟玻璃似的脆弱?轉眼隆冬。一月裡,寒風料峭,十年級的最後一學期也即將劃上休止符。這意味著隻要跨過這個春節,大家都會升上十一年級。距離期末考試還有兩天,這天下課後,所有人都在等著Leslie來開班會。葉慎安無聊地轉著筆,忽然間,感覺一道銳利的視線,朝他這邊掃了過來。他愣了愣,望天,裝沒發現。葉慎安缺課的第二個月,教練已然釋懷,反倒是林粵沉不住氣了。一般來說,人不都該是越挫越勇的嗎?怎麼到他這裡,就變成直接放棄了。狗屁的鬥誌昂揚,說穿了,不過假把式!這還是難得孤獨求敗的林粵,第一次跟自己生起了悶氣。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Leslie來了。鬨哄哄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Leslie走上講台,開始例行交代考前注意事項。說得差不多了,他頓了頓,微笑著看了一眼自己的學生:“大家應該知道,我們學校十一年級會進行一次分班,你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愛好選擇繼續讀商科或者理科。這事其實不急,但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在這個假期裡抽空想想關於未來的規劃,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歡迎你們隨時聯係我。那麼,今天的班會就到這裡結束了,預祝大家期末都能取得不錯的成績!”考試結束當天,大家心情都很雀躍,一起做完教室的大掃除,簡辰破天荒開了金口,邀請大家下周末去自己家裡開生日派對。“原來你是摩羯座啊!”許衛鬆一丟掃把,大聲咋呼,“可咱們希茜妹不是白羊的嗎?你們不……”“配”字還沒說出來,趙希茜已經結結實實踹了他一腳。這一下她可是用了全力,許衛鬆當即疼得齜牙咧嘴,抱起小腿,滿地打轉兒。葉慎安幸災樂禍:“行了行了,彆給你們雙魚座丟人了!”許衛鬆氣不過,反嗆他:“得了,你們射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兩個娘炮!”趙希茜一臉嫌棄地躲到簡辰身後,不忘朝他們伸出一隻手指,“學習沒見多好,就知道學女生研究星座,以後還要不要找女朋友啦!”“不找。”許衛鬆答得特彆爽快,“老子看女神就夠了!”“嘿,放心,你女神可不會看你一眼!”“呸!瞧你那齷齪的小心思,成天就知道這些,真當我不知道你和簡辰夏天去遊樂園了是吧?我眼線可多著呢!”“臭鬆鬆!”“蠢茜茜!”兩人鬨得不可開交,跟小學生似的,繞著教室你追我趕了起來。葉慎安無奈地打了個嗬欠:“跟這麼鬨騰的人在一起是一種怎樣的體驗?”簡辰微微一笑:“做條單身狗是怎樣一種體驗?”“……”行吧,愛找優越感儘管找。反正,他沒有喜歡的人,更不想談什麼鬼戀愛。假期第一天,趙希茜一大清早便打來電話,約他一起去給簡辰買生日禮物。葉慎安睡得迷迷糊糊:“叫你小姐妹去啊。”“不行,她們都沒有經驗,提不出建設性的意見。”“哦。”“哦什麼哦!”“可我也沒有經驗啊!所以,你要不去找鬆鬆?他雖然也沒經驗,但八卦掌握的多,勉強算見多識廣。”“拉倒吧,我倆還沒和好呢。”“還沒和好呢?”葉慎安蹙眉,揉揉惺忪的睡眼,一不小心,瞟見牆上的壁鐘……好家夥,這才早上八點,商場都沒開門呢。不過,被她這麼一鬨,他又的確睡不著了,想了想:“好吧,我陪你去。剛好今天有新球鞋發售,我正好看看到貨了沒。”好歹是陪女孩子逛街,葉慎安極其謹慎的沒讓家裡司機送自己,而是專程走到外麵,打了輛車。兩人約在國貿彙合,葉慎安一路嗬欠連連,再次堅定了不談戀愛的決心。趙希茜這種女生,好看是好看,但天天纏著自己,總歸還是煩。他以後要真戀愛,也一定得找個不事兒的,不能黏黏糊糊,也不能小雞肚腸。沒事瞎琢磨了半天戀愛標準,司機在商場門口停車了。趙希茜一早眼巴巴地侯在那裡。和平時在學校不一樣,今天趙希茜穿了一條白色的青果領大衣,搭配粉色圓頭鞋,清新又可愛。葉慎安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撓頭道:“咱們又不是約會……”“美得你!”趙希茜立刻翻個白眼,“我不上學的時候,天天都這麼穿!”“噢……那你想好買什麼了嗎?”“不是讓你幫我參考嗎!”“那你也要給我一個範圍啊……”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往剛開門的商場走去。周末大清早來逛街的人寥寥無幾,兩人在一層逛了半圈,趙希茜已經否了葉慎安不少的選項。香水太娘,內衣不好意思,墨鏡太浮誇……葉慎安眉頭越攢越緊,這趙希茜,還不是一般的難伺候。“手表怎麼樣?”經過一家手表專櫃,葉慎安隨口提議。趙希茜這次破天荒沒說“不”:“好啊,去看看。”櫃員眼色一流,見小姑娘身上都是名牌,立刻熱情地迎上來:“隨意看,有喜歡的儘管告訴我,是要送給這位男生嗎?我們有最新推出的陶瓷係列,偏年輕運動的風格,應該適合他……”“才不是呢!”趙希茜嫌棄地看了葉慎安一眼,急忙否認,“是要送給跟他同年紀的一個男生的,人比他帥,也比他穩重,反正什麼都比他好就對了。”“……”他真是腦子被驢踢了才能答應陪她來選禮物!趙希茜興致勃勃地選著手表,顯然已經不需要他給任何意見。葉慎安很想找個地方坐一會兒,但偌大的店裡根本沒有座位,他一下子犯了難,就這麼把趙希茜撇下好像也說不過去。她雖然不仁,但他有義啊!強忍著無聊,他耐著性子繼續靠著櫃台等她選好。就在這時,店裡又進來了兩位女客人。葉慎安循聲轉過頭,看見了林粵。他不是第一次看林粵穿便服了,之前在擊劍館就見了好多次她穿運動裝的樣子,但很顯然,今天的林粵不太一樣。她穿了一條豔紅色的羊絨大衣,露出裡頭的維多利亞風連衣裙,一雙中跟鞋亮錚錚,上頭還鑲著那個品牌最出名的水鑽。她這一身堪稱真正的淑女,就是表情……太臭了。雖然她向來不是什麼清風霽月的人,但一顰一笑,哪怕是居高臨下時,亦都是生動的。但現在的林粵卻仿佛一潭死水,暮氣沉沉。店裡總共就四位客人,趙希茜自然看見了她,笑盈盈地打了聲招呼,又繼續低下頭對比自己的手表了。葉慎安自覺不能繼續裝瞎,微微點頭:“早啊。”林粵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吱聲。她身邊的年輕女人也跟著看葉慎安,臉上露出了一種抱歉又尷尬的神情,看模樣是既想說林粵幾句,又沒有勇氣。葉慎安忽然覺得她有點兒眼熟,可想了很久,也沒想起來是誰。那邊的趙希茜總算選好了手表,結了帳,喜滋滋地讓櫃員包起來:“要包好看一點兒哦,他可挑剔了。”好人終於做完了,葉慎安鬆了口氣,站直,遙遙招呼趙希茜:“我去外麵等你。”“欸,好!”沒想到經過林粵身邊時,這位高貴冷豔的維多利亞淑女竟然發話了,聲音淡淡的:“你今天真是既白又香……”???葉慎安不爽地瞪了她一眼:“幾個意思?”“像朵盛世蓮。”“……”看來林粵是誤會了,她以為葉慎安是朵頗有成人之美的小白蓮,明明喜歡趙希茜,卻甘願做司機,來陪她給簡辰買禮物。但事實上,葉慎安既對趙希茜沒有戀愛方麵的興趣,也對朋友之間在感情上的禮讓感到不齒。又不是孔融讓梨,還得你推給我,我推給你。喜歡就爭取,不喜歡就拉倒,這世上的感情,本沒有那麼複雜。不過,林粵要是喜歡誤會,就讓她誤會去吧,反正他倆的誤會不少,不差這一個。這樣想著,葉慎安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商場,直接招了輛出租車坐上去。回到家,葉慎安才意識到自己不僅撇下了趙希茜,也完全忘了要去三樓的門店看球鞋。感覺白跑了一趟,他鬱鬱地拉開院門,準備到庭院透透氣。大冬天的,社區裡幾乎見不到人走動,然而隔壁的院子裡,竟然坐著兩個人。靠在桑葚樹下的酒酒先看到他:“欸,那天的哥哥!”坐在小桌邊上看書的人也跟著偏過了頭。葉慎安跟他了對視一眼,被他冷淡的眼神凍到,本能地縮了縮脖子:“你們好啊……這麼冷的天,怎麼在外麵?”酒酒困惑:“你不也在外麵嗎?”“是哦?”葉慎安感覺被小姑娘無心的話將了一軍,訕笑道:“我就是出來透透氣的,一會兒就進去了。”“我們也是,對吧,哥哥?”酒酒轉頭看向椅子上翻書的男生,“家裡的暖氣太悶了,就出來坐一會兒。”葉慎安再次將目光投向被叫做哥哥的男生,這一回,程少頤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嗯,酒酒,我們進去吧。”擺明不想多搭理他。葉慎安也沒惱,隻覺得這新鄰居不怎麼好相處。這麼可愛的小姑娘竟然有這麼不討人喜歡的哥哥,想想還真可惜。那之後葉慎安發現自己總是能時不時見到酒酒。偶爾是在一樓的庭院,小姑娘好像真的很喜歡院子裡那棵他叫不出名字的樹,再冷的天,也能樂嗬嗬地在樹下坐好久。還有二樓的露台,酒酒的房間剛好和他挨著,他一走出去,就能看見隔壁的陽台上堆著一沙發的玩具,還有一堆花花綠綠的愛情,其中一本,他好像在趙希茜的桌上見過。十來歲的女孩子,隻要年紀差不太多,喜歡的不外乎都是那些東西,漂亮的衣服鞋子、甜蜜的愛情故事,萌萌的玩偶……當然,林粵除外,她隻喜歡富有攻擊性的事物,比如劍,又比如,見縫插針的欺負他。有天晚上,葉慎安和許衛鬆打完球回來,剛好撞上酒酒,她拎著一袋冰淇淋,一邊往回走,一邊一勺接一勺地將冰淇淋往嘴裡送。二月天嗬氣成霜,她凍得肩膀直發抖,卻仍然鼓著腮幫,一臉甜蜜的滿足。葉慎安看見這樣的她,忍不住笑了。程酒酒聽見他笑,詫異地看了他一會兒,見葉慎安盯著自己手中的冰淇淋,愣了愣,立刻從袋子裡掏出一盒遞過去:“你要不要吃?”葉慎安沒那麼喜歡吃甜食,沒想好接不接,就感覺路口轉角出來了個人,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看。他微微一愣,笑嘻嘻地接過了酒酒的冰淇淋,舀了一大口:“謝了啊。”沒多久便到了農曆新年,葉家向來有燒頭香的習慣,今年也不例外。往年這種活動葉慎安一貫是敬謝不敏的,但這次卻有所不同,因為林粵闖入了他的生活。錦鯉已不足以令他轉運,他決定臨時抱佛腳。西郊潭柘寺香火年年鼎盛,每逢春節,更是擠滿了從全國各地趕來參拜的人。為了避開擁堵,下午四點剛過,一家人便出發了。到了寺裡,差不多是晚餐時間,大家在寺裡用過齋飯,葉慎安坐不住了:“反正夜裡才燒香,我先到處去逛逛啊。”彆說,這還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逛寺廟,這地方遠比他想象中大得多。因為是閒逛,也沒什麼順序,一路上看見什麼是什麼。途中經過好幾個大殿,他沒進去,在門口探頭張望了半天,愣是沒分清幾位菩薩分彆是誰。殿前燒著塔香,香味濃烈,他一回頭,發現祈福者臉上統統寫滿虔誠,那沉甸甸的氣氛於他而言如此陌生,卻格外震撼。從高處沿路往回走,一抬頭,天那邊的一輪明日已完全落下去。黑夜湧上來,四處擠滿了等著上頭香的人。眾生皆苦。葉慎安循著記憶找回剛才吃飯的地方,伸手往褲袋裡一摸,是愣住,再仔細摸,不覺失笑——怎麼佛祖眼皮子底下也有賊啊?!手機被偷,他聯係不上家人,再回頭看一眼烏泱泱的人潮,立刻放棄了找人的念頭。反正燒香而已,怎麼都能燒。不知等了多久,人群終於開始朝不同的大殿分散,葉慎安被擠在中間,一時間沒了主意,他該去找哪位菩薩來著?算了,心誠則靈。最後是稀裡糊塗來到了一座陌生的大殿前。來參拜的人太多,他被擠到幾乎雙腳離地,四麵八方的人將他推來搡去,葉慎安感覺胸腔裡最後的一絲空氣也要被榨乾了。他突然有點兒後悔來了,但現在要走也來不及了。隻能硬著頭皮繼續等。十二點剛過,眾人一陣**,齊齊擁向殿門。葉慎安沒能跟上節奏,被後頭擠上來的人連踩了七八腳,痛得直呲牙,一低頭,發現有人被擠得摔到了地上。這麼多人,如果被踩傷……顧不上看清對方的臉,他急忙伸手去拉。人站起來,他才鬆了口氣,脫口道:“人這麼多,得小心一點兒啊。”“嗯。”“……”是林粵。那大概是這一年裡,他唯一一次見她狼狽的模樣。頭發亂了,衣服臟了,唯有看他的眼神,一如往常般鎮定。你鎮定個毛線啊?“來許願?”他蹙眉。“沒……”“沒什麼沒,來這的人不都是要許願的嗎?得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帶你進去,免得你又被撞摔了。”說完這句,葉慎安才意識到,自己還拽著她是胳膊。她的手臂就跟她的腿一樣細細長長……葉慎安悻悻地一撒手,不說話了。安靜了片刻。“好啊。”少女忽然開口。“……”難道你沒想過,我可能隻是在跟你客氣?但說出去的話到底是潑出去的水,言而無信多沒麵子,彆扭了一會兒,葉慎安還是重新抓住了林粵的手腕。不過這一次,他隻虛握著,是保持距離的意思。林粵瞄了一眼他的手,命令:“抓緊一點。”???“不是說怕我又摔了嗎?”“……”我剛剛怎麼就把你拉起來了,早知道讓你被踩死好了。林粵那雙琉璃般透亮的眼珠轉了轉,聲音很輕,仿佛帶著一點兒笑意:“你現在是不是在心裡罵我呢。”葉慎安怔住,良久,扯了扯嘴角:“怎麼可能。”——明明我天天都在心裡罵你。經過一番艱難的“廝殺”,葉慎安終於成功帶著林粵突出重圍,擠進了殿內。人山人海的大殿,兩人雙雙在蒲團上跪下,葉慎安雙手合十,準備許願。林粵卻一直沒有動靜。葉慎安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不許願嗎?”“突然不想許了。”你怎麼不突然想去死呢?覺得在菩薩麵前爆粗不好,葉慎安強忍著罵人的衝動,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兩個字:“隨便。”說罷恭恭敬敬地對著菩薩磕了三個頭,默念了一遍心願。“希望明年開學,能徹底跟旁邊的這個人劃清界限。”從殿內出來,葉慎安發現,林粵一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午夜已過,上過香的人陸續散去,下山的路通暢了許多。葉慎安大步向前,忽然,林粵從身後叫住他:“你知道你剛才拜的是哪位菩薩嗎?”“嗯?”“送子觀音。”後山吹來一陣凜冽的風,萬千燭火在風中搖曳,影影綽綽。昏黃的光影中,少女雙手插兜,唇邊是一抹狡黠的笑容。無論如何,又是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