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燈光。(1 / 1)

過期糖 王六鵝 1334 字 21天前

成欣然抬眸望向陳勉。分開多久了?七年,還是八年?黑霧籠罩夜色,陳勉雙眼裡有疏離與譏諷,甚至還有淡淡的防備,唯獨沒有久彆重逢的歡欣。捕捉到這點,她的保護層驟然變厚。她輕輕撣煙灰:“謝謝提醒,明天就看。”陳勉淡然:“幫你掛號?”“不用。”成欣然按滅煙頭,丟進集煙器。她抬眸與他對視:“我要叫車了。”陳勉目光卻落到無窮無儘的車海,語氣中夾著一絲揶揄,“你確定現在叫得到?”突然心生煩悶。看什麼都煩,看到麵前的人更煩,她轉身緘默不語,拿陳勉當空氣。背後的人突然輕笑了聲,低不可聞。捱了一會兒,成欣然微微轉身,才發現背後早已沒有人影。往遠點眺過去,那人已經行走至三院大門口,整個身影逐漸被夜霧淹沒。突然,他似有所感地回頭,成欣然趕緊背過身去,挺直脊背。一切如常。隻是回身的瞬間,成欣然情緒倏然有了恍惚和閃爍。原來,他還是學醫了啊。成欣然到家已經七點多了,區區一條學院路,堵了快半個小時。家裡沒亮燈,室友葉棠的大肥橘輕盈跳上鞋架,衝她喵了一嗓子。成欣然撓撓肥橘的下巴,踢了鞋子,走進客廳,四仰八叉仰躺在沙發上。不一會兒,葉棠的屋裡傳來嗯嗯啊啊不可描述的低吟聲,間或伴隨著肉體相撞粗鈍的啪啪聲。成欣然猛地僵直身體,朝著葉棠的房間無奈一撇。她可沒有聽牆角的愛好,於是故意將鑰匙扔在茶幾上,發出錚鏘的一聲,提醒他們,家裡還有彆的活人。起身回自己房間。沒一會兒,葉棠來敲她房門:“抱歉啦欣然,我以為你晚上不在家吃。”葉棠是成欣然大學的另一個室友。她是學攝影的,上學的時候是說話溫溫糯糯的小乖乖,畢業後發現自己什麼活都接不到,經人點撥後忽然醒悟,轉頭就給自己紋了兩扇大花臂。彆說,自從有了花臂,接活兒的頻率比之前高不少。畢業後成欣然兜裡沒錢,葉棠兜裡也沒錢,於是一拍即合,一塊到學校後門的北影小區合租。這幾年成欣然天南地北的接活拍戲,在家的時間少。兩個女孩子商量後,決定讓葉棠的男朋友一起來住,剛好還能均攤房租。葉棠和她男朋友高中時候就在一起,大學他們一起考來北京,男友在電影學院隔壁的北郵讀研,已經接了大廠offer,掙的那些錢全都上供一樣給葉棠花。成欣然每回在家,都會被他們的親密行為閃瞎狗眼。要不多年如一日的窮,她才不會獻祭一樣被夾在這對情侶之間。葉棠穿著真絲吊帶睡裙,兩臂的文身上下貫穿,確實自帶股氣勢。 她問成欣然:“你片子怎麼樣?後麵的錢找到了嗎?”成欣然年前剛拍完自己導演生涯的處女作《在春天》,隻可惜運氣不好,後期還差點錢。錢錢錢,哪裡都是錢,沒有錢一幀電影都拍不了。一提這事成欣然也愁。她說:“還沒找到。”葉棠問:“Ethen不幫你一塊找?”Ethen是成欣然名義上的合夥人,實際上的壓榨人。成欣然現在不想提他,隨口說:“我自己先攢著看看。”最好能快點,趕上年底平遙電影節投片。葉棠拍她肩膀,“我要是能再接到那種乾一兩天會場的活兒,就拉上你一起。”“嗯,謝謝葉子。”她點頭道謝。電影學院的學生們大多非富即貴,至少也是中產以上,成欣然在這其中算是獨一份。沒有父母和家庭作為後盾,一切都靠自己扛。很長時間以來,她都勤勉努力,姿態低到塵埃裡,卻獨獨少了學藝術的那種鬆弛感。鬆弛感靠錢來堆,沒錢的時候就隻剩下緊迫感。比如現在,累死累活拍出來的片子沒錢做後期,遇到個巨摳的製片人不肯加預算。她隻能四處接活兒,拍拍廣告,做做B組導演,給馬上藝考的孩子補補習。甚至,不得不出賣自己,冒充男演員的小嬌夫的女朋友。真夠繞的,哎。成欣然忙到現在沒吃晚飯,廚房裡有前一天葉棠從酒局裡打包回來的薑母鴨,她回了回鍋,給那倆人留了一份,剩下的自己端回屋解決掉。坐在工作台前,她在微信聯係人的列表裡刷來刷去,除去Ethen,沒有丁點兒跟中學時代有關的蹤影。其實自從高二她休學之後,就換了號,再沒跟以前的同學聯絡過。所以她也沒有陳勉的任何聯絡方式。他明明去美國了,到底為什麼學醫了?又為什麼會在離她這麼近的醫院工作?問題越冒越多,但成欣然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陳勉的好奇又重啟了。算了。早都翻篇了,她止住自己翻飛的思路。那麼多年沒聯絡,也沒有怎麼樣。兩天後,陸惟妙又打電話給她,說她家頂流聽到消息後整個人都裂開了,嚇得連夜坐飛機去其他城市做檢查。再三拜托她,一定要抓著徐昀去醫院取結果做治療。成欣然歎口氣:“就這麼把徐昀扔給我了?”陸惟妙哀求個不停:“救救我!千萬不能讓他一個人去醫院,醫院人多嘴雜,他萬一說漏嘴,你姐妹我就完蛋啦!”這點道理成欣然懂,隻是保不準要再見到那個人,她心裡有點兒堵。誤解是肯定被誤解了。這個周四對陳勉來說是新的開始。剛替一個準備陪老婆生孩子的同事值完夜班,一夜平靜。陳勉不僅睡了個好覺,還得閒在值班室裡衝了個澡。換上自己平時習慣的無帽衛衣和牛仔褲,往辦公室一坐,神情間居然透出股尚未被臨床摧殘的學生氣。陳勉戴著森海塞爾,裡頭放著激烈的電子音樂,手指打著病程,劈裡啪啦,很起勁兒。還沒錄完一份,泌外的護士長就探個腦袋湊過來:“小陳!”陳勉摘了耳機:“您說?”護士長滿臉笑意:“陳醫生要是能在咱們科就好了,這麼帥的臉往科室裡一擺,那些小孩兒乾活的積極性都高了。”陳勉沒當回事,隨意笑了笑,深刻懷疑這是護士長扔的糖衣炮彈。護士長見陳勉不搭茬,便轉了個話題:“你媽媽最近怎麼樣?”“挺好。”“你爸呢?”“比我媽還好。”最後輪到他:“那你呢?”“我也還行。”陳勉已經知道護士長又想打聽什麼。果不其然,護士長的眼神裡都帶著一股來自長輩的愛意:“那個什麼……”這時楊主任背著電腦包走進來:“乾嘛呢,人家小陳說了好幾回不找對象,你在那見縫插針搞什麼小動作?”“……啊?”護士長的這個“啊”字就很精髓,充滿著對陳勉的同情與鄙視。“還不找啊。”護士長眼神上下端詳陳勉,醫院傳聞這位醫二代公子哥不找女朋友,私下花活兒多得很,心裡合計這小陳醫生估計又是個男女通吃的。陳勉笑,摘了耳機:“我可沒說不找,要是有合適的也可以先認識。”楊主任實在搞不懂:“上周你還不是這套說辭呢。”“實在沒辦法,圈子太小了,”他笑:“擴不出去。”“擴不出去”擱泌外肛腸這種科室又是另外一套理解,屋裡幾個外科醫生都被逗笑。陳勉看著楊主任,突然想起另一茬事,手指操作鼠標,登進係統提前查了檢驗結果。尖銳濕疣,淋菌尿道炎,梅毒一期近二期,一個都逃不掉。陳勉暗自腹誹,真是好樣的,玩兒的花的到底是誰啊。此時,某位被陳勉認為玩兒的花的怨種,一整天都在給要藝考的高中生賣力輔導,到了下午,又卡著點匆匆往三院趕。成欣然在那間熟悉的診室門口做足了心理建設,結果進到診室後,卻發現楊主任身邊換了個人。陳勉已經不在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