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勉沒回消息。等到成欣然從寺廟上完頭炷香,再趕回醫院開始拍攝,他還沒回。她知道他一定又在置氣,但一旦忙起來,她就管不上那麼多。第一個拍攝日從產科病房開始了。產科狀況一向很多,一會兒胎心不好了,一會兒要急產了,一整個上午都吵吵嚷嚷。方司同作為劇本和走戲的隨同工作人員,原本被安排要一直跟在主演旁邊進行指導,結果他中間也被叫走好幾遍去處理病人。即便成欣然他們已經有預設,拍戲的消息還是患者中被傳開,一到開拍,一群患者烏央烏央擠過來湊熱鬨,譚捷帶著現場導演這一天淨乾清場的活兒了。拍攝並不算順利,成欣然心裡堵著事,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話就少。而且她明顯能感覺到一些醫護在經過她的時眼神和以前不一樣了。幾個小護士端著餐盤從她身旁走過,竊竊私語,又折過來特地看她臉。譚捷想忍沒忍住,擱下筷子跟人家護士說:“妹妹,有點兒過了啊。”“醫院怎麼這麼八卦?”諸甜小聲抱怨,“真服了。”“陳醫生也是,大晚上的,給我們抱一下怎麼了,”大宇哥故意這麼說:“欣然不是喝多了嗎?他也不跟他同事解釋一下。”“主要有點影響工作。”攝影李浩然小聲說。成欣然頭埋得更低,更認真地吃番茄蛋炒飯。她心裡不舒坦,不是因為那些好奇她的人,而是因為陳勉。當天拍攝結束,成欣然獨自坐在門診大廳的那家奶茶店看素材。其實她可以回酒店拿總機看的,不僅快還輕鬆,但她還是選擇在這用筆記本一點點摳。不能否認,因為陳勉一天都沒回複消息,確實有影響到她。這讓她產生了他們是不是真的接過吻的錯覺,她忍不住拿出手機,又讀一遍自己發的字句。心裡知道他會不開心,但又能怎麼辦?突然想到自己在食堂遇到的場景,大概陳勉也會因此受到同樣的注目吧。成欣然認真思索,又給他發:我喝多了,實在是非常的抱歉,給你造成困擾了。陳勉是早上到醫院時才看到成欣然的那條還沒分手的消息的,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緊接著是一股逐漸蔓延開的失望。那個微醺的吻,不,是從最初的重逢到前一晚那個微醺時的接吻,從頭到尾都透出分裂,沒人喜歡被牽著鼻子走。這種回複讓他有一種被忽視和輕賤的感覺,這幾乎是陳勉從小到大最討厭的。早上隨著主任們去查房前,周信明抽空找他,“你跟那個小導演談挺好的,就是得低調點,彆影響你們倆工作,這樣我也好跟彆人交代。”“我們沒談。”陳勉很直接。“……”一定是自己落伍了,周信明這麼安慰自己。理解萬歲,年輕人可能比較喜歡氛圍感,感覺到了摟摟抱抱也不代表什麼。 周信明扶了下眼鏡,“那就當我沒說。”明天是手術日,一整天陳勉都泡在病房裡談話,他們科室一個醫生去德國進修,新的醫生還沒進來,患者全部都堆給他。“醫生誒,你又不告訴我們到底是不是惡性的,我們切下來萬一是良性的,那不是白挨一刀了嗎?”患者一直揪著他問東問西。眼前一大家子人已經在約談室坐了快一個鐘頭了,陳勉講話講得得口乾舌燥,他們對於醫生非要做手術的決定還是不能理解。“從CT看腫瘤的性質就是間質性腫瘤,”陳勉解釋,“就是介於良性和惡性之間,已經將近20公分了,是有很大惡性的可能。”看患者還是將信將疑,他耐下性子勸:“這個手術我們跟胃腸外科一起做,小腸部分你們也是間質瘤,說明這個腫瘤是有分化能力的,那我們一般臨**就要把他切掉。”“就不能再觀察一下嗎?”患者問,眼神裡帶著一股讓人無奈的清澈。“之前你們不是定期複查嗎?”陳勉從電腦裡調出之前的CT,“這次來複查,肝臟的一下子大了5公分,說明是有變化的。”患者家屬看著陳勉一臉狐疑:“醫生啊,但我現在感覺還是好好的呢,你們是不是就喜歡給我們開刀掙錢啊?”大哥,我缺你那點兒錢?陳勉火又被拱起來了。他抓抓頭發,吐口氣,儘量心平氣和說:“我隻是從醫生的角度上非常建議你們做這個手術,當然選擇權在你們。”“那萬一我們去彆的醫院看,說不用做手術的話,是不是可以告你們啊?”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琢磨自己為什麼要出現在這個地方。陳勉無意識地磕嘴皮,再在這兒待下去他大概會爆炸。“那我建議您去彆的醫院再看看。”陳勉這麼回了一句,抬腳往外走。回到辦公室他瞄了眼手機,成欣然發給他一條:我喝多了,實在是非常的抱歉,給你造成困擾了。非常好。他把換衣櫃甩開,手機被扔進去的時候,發出當啷一聲鈍響。離爆炸隻差臨門一腳了。臨近下班的時間點,周信明打電話給陳勉,“上午你談的18床的那個患者,已經簽了手術同意書。”“哦,那就好。”陳勉是有些泄氣的。患者對年輕醫生不信任,他導師這種咖位的上陣,三言兩語解決掉。他磨破嘴皮換來人家一句醫生是不是喜歡開刀掙錢。“有一個情況得跟你說,”周信明強調:“這個人七年前在當地醫院做膽囊切除是二進宮的,明白我意思嗎?他覺得做手術沒有安全感。”陳勉腦裡回溯和家屬們的談話,看來自己對於這個患者並沒有了解透徹,他突然有點自責,“明白,我知道了。”他認為自己還是需要去病房再和患者解釋一下。成欣然梳理完當天素材後,準備確認第二天的通告單,她給鄧時朗發消息:在科室嗎?沒一會兒鄧時朗回複:馬上下班,我去酒店找你們。她回:不用,我去普外找你。兩個人麵對麵坐在休息區,鄧時朗給她帶了一包悠哈。“謝謝。”成欣然塞到嘴裡一顆,她一邊吃糖一邊問:“你們都下班了?”“都還沒下班呢。”鄧時朗無奈。成欣然心底升起一股隱秘的雀躍,往醫生辦公室瞟了一眼,正偷瞄的時候,陳勉從辦公室快步走出。猝不及防的對視,他神情冷淡地移開目光,進了病房。那股愉悅轉瞬即逝。她不自覺咬著唇,手指被簽字筆磕出一個淺痕。有必要這樣嗎?在與鄧時朗討論的過程中,幾步外的病房裡一直有窸窸窣窣的響動,間或夾雜著高聲的爭討。成欣然和鄧時朗對看一眼,兩人同時往病房那裡張望,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突然,像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某種**噴薄的噗呲聲,巨大的、尖銳的磕撞聲,伴隨著喊叫,指責和嗬斥。最後傳來陳勉的低哼。成欣然心跳仿佛停止,扔下筆快步往病房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