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的雨總是很短促,急匆匆下了,又草草收尾,隻留一片潮濕的人間。嚴唯第一次見林漾,是14歲那年,他正因為身體原因休學在家。那年同樣年紀的林漾被隔壁王爺爺領回來,穿著洗得泛白的短袖,站在院子裡陪王爺爺應酬。他很聽話,讓叫人就叫人,讓打招呼就打招呼,嚴唯沒有和他說話,因為他看出林漾其實不很耐煩。林漾長相張揚,小小年紀就有了禍國殃民的潛質,但永遠冷著一張臉,周身是生人勿近的戾氣和囂張。他沒有正眼看過誰,獨來獨往,第一次主動找人說話,是一個瓢潑的雨天,對象是因為怕著涼沒去學校的嚴唯。“你生了什麼病?”林漾說話不懂得委婉,很不客氣地直奔主題。他撐著一把樸素的格子雨傘,站在嚴唯的院子裡,看著斜靠在木屋門口的嚴唯,冷冰冰地問。嚴唯不在意,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同樣不客氣地問,“你又逃課?”於是他們就笑,林漾從傘下走出來,走到嚴唯的木屋,走進了嚴唯的世界,後來又住進了嚴唯空洞的心裡。嚴唯因為生病,每一天都不能浪費,事情多了,日子就過得飛快,但自從林漾來後,他也開始懶散。兩人一起去湖邊釣魚,到樹林裡散步,有時候就在小木屋看一整天書,林漾過了兩年家長疼愛的悠閒日子,突然有一天又成了孤兒。不同的是,他從一個貧窮的孤兒,變成了一個富裕的孤兒。王爺爺的遺產全部留給了林漾。葬禮辦得不算隆重,一些親戚朋友來吊唁,話裡話外要林漾交出遺產,林漾麵無表情地驅趕他們,被人當麵喊白眼狼。那天也下了雨,和兩人第一次說話那天一樣,瓢潑,寒冷,喧囂。葬禮結束後,雨也停了。嚴唯陪林漾坐在湖邊長椅上,林漾從14歲到如今16歲,仍舊沒學會怎麼委婉,他問嚴唯,“你還能活多長時間?”嚴唯說:“不好說。”於是林漾就死死攥著他的手腕,猩紅著眼睛逼視他。嚴唯給他一個不算溫暖,但是很長很緊的擁抱,他說,“我死之前都會陪著你的。”林漾轉來時是初二,成績爛得沒眼看,這年不知道走了什麼好運,明明沒見他怎麼學,卻和嚴唯考到了同一個高中。他們高二那年,嚴唯院子裡那顆蘋果樹突然結了果子。這顆樹的樹齡很長,據說是爺爺奶奶結婚時就栽下的,枝繁葉茂,橫生的枝椏野蠻地長到二樓窗前,卻從來沒結過果。首先發現他結果子的,是某次爬上樹要翻嚴唯窗戶的林漾。從那以後,樹上除了結果子,也總是結出一個厭學的少年。每每嚴唯推開窗,都能看到粗壯的樹乾上坐著一個翹課的同學。 “下來。”嚴唯皺著眉,朝吊兒郎當坐在樹乾上的林漾伸出手。林漾搭上他的手,借力跳進屋子,“乾什麼呢?敲了半天窗戶才開。”嚴唯回身關好窗戶,指了指桌上攤開的試卷,“刷題。”林漾不老實地坐到他桌子上,拿起卷子抖了抖,“有什麼好刷的,出去玩嗎?”嚴唯從他手裡扯過卷子,折好了又放回到桌上,“這麼熱去哪玩?”九月底入秋失敗,儘管將近傍晚,天氣依舊炎熱,林漾想了想,妥協道,“那不去了。”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木頭,又拿出一柄小刻刀,就這麼坐在嚴唯書桌上刻了起來。嚴唯看著木屑撲簌簌落下,沒忍住問,“你怎麼又逃課。”林漾抬頭看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雕刻,不在意地說,“你不是也沒去。”“你跟我又不一樣。”嚴楊坐到書桌旁的椅子邊,伸手幫林漾撣掉落到他腿上的木屑。林漾手上動作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問,“哪裡不一樣了。”嚴唯笑了笑,“你跟一個病秧子比什麼。”林漾就放下那塊木頭,拿刻刀的背麵敲了敲嚴唯的手背,“彆瞎說。”嚴唯盯著自己手背上一道很淺的紅痕,問林漾,“你在刻什麼?”“你。”林漾說。嚴唯:“嗯?”“在刻你,”林漾說著,一本正經端詳著嚴唯,又拿起小木人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準備送你禮物。”嚴唯盯著那個還沒成型的木塊,婉拒道,“還是彆麻煩了吧。”林漾搖搖頭,“要送的。”嚴唯就不再說什麼,專心盯著林漾手裡的木頭塊看了一會兒後,從抽屜裡拿出了一支鋼筆。他打斷林漾,“刻刀我用一下。”林漾將刀遞給他,嚴唯有些吃力地在筆帽處刻了林漾名字的拚音首字母縮寫他把筆和刻刀一並遞給林漾,“送你的禮物。”林漾拿著那支筆轉了轉,問嚴唯,“有什麼特殊含義嗎?”“沒有,”嚴唯往後靠到椅背上,“隨手買的。”林漾正要發作,嚴唯就補充道,“但我第一次送人禮物。”於是林漾收下了嚴唯親自購買,親手刻字的鋼筆,承諾道,“我會把你刻得很好看。”嚴唯點點頭,“我很期待。”他話音剛落,外麵就打了一個很響的雷。林漾從書桌上跳下來,抓住嚴唯的手不許他躲,逼問他,“你其實不相信我會刻得很好吧?”嚴唯笑著想要躲開他的手,卻被林漾按著肩膀壓在了椅背上。這年他們17歲。外麵在下雨,他們擠在隻能坐一人的,並不很穩的四腳木椅上看暴雨傾瀉又消弭,等一個安靜晴朗的黃昏。林漾說嚴唯是雨,是河流,是時光,是林漾留不住的任何事物。但是嚴唯不讚同,他說自己是“被林漾的火光吸引的蝴蝶”。林漾說:“嚴唯,我來做你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