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納諫(1 / 1)

嫵媚則天 深水城 1566 字 21天前

“媚娘……”那人見我不停地掙紮,將我拉到僻靜無人之處,便輕喚了一聲。有些沙啞低沉的嗓音……阿真……他一個低低的叫喚,輕而易舉便擊碎了我心底的屏障,霎時,淚險些要掉落下來。我緩緩回過頭,兩人鼻息交錯,我清楚地看清了他溫柔如水的眸光。“阿真!”我轉身投入他的懷中,兩人緊緊相擁,我囁嚅著低語,“我以為……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媚娘……媚娘,我終於找到你了。”一反方才的粗暴,阿真異常輕柔地緊擁著我,他的雙臂在微微顫抖,他的神色似歡喜又似激動。我深呼吸,將眼眶中的淚硬是逼了回去,稍稍平複了乍見親人的激動,我追問了句:“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福嫂呢?”“自你入宮後,我娘每日擔心你的安危,夜不能寐,茶飯不思。我將她安置在一戶農家,托人好好照顧她,她便催促我來尋你。”他長長歎了一聲,擁緊了我,“恰逢圍場招募新侍衛,我頗費周折,才被入取。蒼天有眼,我日夜在此等候,終有了回報,我終於見著你了!”“入宮太久,無依無靠,我真以為,自己在這世上是孤單一人了……”我再也無法壓抑,不禁淚如雨下,依偎在阿真的懷裡獲得至親般的慰藉,“除了報仇,我什麼也不敢想,除了孤獨,我什麼感覺也沒有……”阿真拂開垂散在我頰邊的幾縷發,如喃低語:“不,不會了,媚娘,我絕不會再讓你孤單無依,我會想辦法入禁宮,再也不會拋下你。”“入禁宮談何容易,這宮中重重關卡,門禁森嚴,高手如雲,普通的侍衛根本就無法入內。”入禁宮?現實宛如一盆冷水朝我兜頭潑下。我在他懷中堅定地搖了搖頭,“阿真,不要輕舉妄動,我不要你為我送了命。”“我終究會想出法子。”他微微一笑,似乎就是一個承諾,令人不自覺的產生信任,“這一次重聚,我絕不要再失去你。”他的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我平靜的湖心,激起一層層的漣漪。我伸手,與他的手輕輕相扣,再度流淚。如此久的曲折坎坷、艱難險阻,隻因著他輕輕的一句承諾,便都變得微不足道,皆在微沉的暮色中化為甜蜜的熱淚。*又是一個暮色四合的黃昏,夕陽初墜,天際似染上一層薄暮。禦書房內,陛下斜靠著軟墊,坐在禦席上,我依然跪坐在他身後。而長孫無忌、魏征、房玄齡等人皆靜靜地在次席上坐著。陛下似隨意地問了句:“《蘭亭集序》的真跡尋得如何了?”“王羲之的後人視《蘭亭集序》真跡為傳世之寶,代代相傳,直到傳了王家的第七世,真跡仍不曾出王家一步。”長孫無忌咳了聲後才答道,“但是,這王家第七代傳人,不知何故竟出家為僧,自然就沒了子嗣,便將這真跡傳給了至親弟子——辯才和尚。” 陛下伸手支著下顎,眸中聚光:“辯才和尚?若在僧人手上,恐怕就是出重金也無法買到吧。”“陛下所料不差,任我們出再高的價格,那辯才和尚是看也不看,聽也不聽,無論如何亦不賣。”長孫無忌無奈地頷首,“但,話說回來,那辯才手上的究竟是否真跡,我們亦不可知。我已差諫議大夫褚遂良領蕭翼去辦此事了。”“嗯,此事便交於你去辦了。”陛下的神情是一貫的淡漠,並無太大的波瀾,“既然要尋找《蘭亭集序》的真跡,不妨借此機會出重金廣收天下的王字真跡。”“是,我立刻差人去辦。”長孫無忌隨即領命。一直在旁不發一語的魏征忽然開口說道:“陛下,臣以為,搜尋《蘭亭集序》的真跡已是極限了,若借此機會出重金收買天下的王字真跡,恐怕就不妥了。”“哦,為何不妥?”陛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重金收買天下的王字真跡,世人貪財,到時必然是贗品陡增,天下大亂啊。”魏征的語調依然不緊不慢,“恐怕王字的厄運當頭了,臣以為此事陛下應三思而後行。”“嗯?”陛下挑起一道眉,“魏征,你這是何意?”“陛下若隻為一己之私,而勞師動眾,騷擾百姓,豈不是與當初的治國之道背道而馳?”魏征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隋煬帝到處搜刮人間奇寶、大修宮殿,導致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此來隋朝覆滅之根本原因,陛下應深深引以為戒。”“你言下之意,朕重金收買天下的王字真跡便是玩物喪誌?”陛下輕笑,垂眼遮住眸中所有的情緒。“臣不敢有此意。”魏征不慌不忙,從袖中拿出一卷奏本,“臣看陛下近來逐漸怠惰,懶於政事,且開始追求奢靡,特寫了一份‘十思疏’,此中列舉了陛下執政初到當前為政態度的十個變化,請陛下過目。““魏征,你大膽!”陛下的眼眸裡隱隱奔竄著小小的一撮火苗。“魏征!”一旁的房玄齡與長孫無忌一看陛下震怒,立即跪伏在地,而後同時側頭猛衝魏征使眼色。“陛下,此話臣說過多次,今日依然要說。”魏征卻毫無懼色,仍是鎮定自若地說道,“自古忠言逆耳,為君者若無肚量能納諫進忠言,那必定不是明君。”“好你個魏征,說著說著,若朕今日不聽你的諫言,豈不是就成了昏君?”陛下瞬時平複下來,他麵色和緩,絲毫看不出喜怒來,“媚娘,把魏征的‘十思疏’拿來給朕看看。”“是。”我起身走到魏征麵前接了奏本,而後回身跪呈給陛下。“嗯……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也……”陛下細細看著,讀到妙處便念出聲來,“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車朽索,其可忽乎……擇善而從之,則智者儘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嗯,寫得好啊。‘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魏征,你這是在規勸朕要慎始敬終,虛心納下,賞罰公正,知人善任,簡能擇善,是麼?”陛下抬頭看著魏征,臉上已有笑意,“你希望朕能崇尚節儉,不輕用民力,如此才可使百姓得以休養生息,有利於大唐的強盛。此奏疏文理清晰、結構縝密、說理透徹,音韻鏗鏘,氣勢充沛,好,好!”魏征此時倒是沉默不語,隻輕撚著胡須。“魏征,你勸戒有功,朕賜你錦帛三百匹。”陛下思忖了下,複又說道。“謝陛下。”魏征倒也沒有推辭,欣然接受。陛下側頭對長孫無忌說道:“無忌,你繼續搜尋《蘭亭集序》的真跡,但萬不可仗勢壓人,必要以理待之。哦,還有,重金收買天下的王字真跡之事,就先緩一緩。”“是。”長孫無忌立即答道。“今日就到此,你們都退下。”陛下深籲長歎,而後又說了一句,“媚娘,你也回去休息。”“是。“眾人一聽陛下如此說,施禮後便全數退下。此時天色已暗了下來,我便將禦書房中的燭火一一點燃,而後才躬身退了下去。走到門外,我禁不住又回頭去看,陛下仍捧著魏征的“十思疏”聚精會神地看著。陛下將我貶為禦前侍女,我卻是因禍得福,從此耳目大開,受益良多。陛下確有容人之度,他能知人善任,做到人儘其才。房玄齡不善於斷案和處理雜務,但卻善於謀劃和決定國家大事,所以陛下用為宰相,用其所長,避其所短。魏征則是做事正直、敢於直諫,而陛下有著納諫的過人氣度,所以很讚賞他的直率,便以禮相待,讓他任諫議大夫,而後又行宰相職權。此時,我忽然想起了那年讀《史記》時,母親曾對我說的一句話:“媚娘,古之帝王,有興有衰。若日後你有機會登上泰山顛,儘看群山奇峰,必要深深自省,虛心學習。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它足夠令你居安思危,防微杜漸了。”為何母親會有此一說?莫非她早已料到我有今日?我心中仍是疑惑重重,禁不住冥思苦想起來。入宮以來,我每日所見,陛下皆是忙碌異常,我目所能及之處,他隻有不分晝夜地議事,在朝堂之上議完事,回到禦書房仍是召集群臣,接著再議。他每日翻看的奏章堆積如山,卻仍無半點厭煩之色。每逢讀到好的奏本,他都要一讀再讀,而後再讓我貼在禦席旁的屏風上,閒暇時再讀上幾遍。他雖終日忙碌,卻十分關心幾位皇子的功課,經常詢問那些太師們,皇子的功課進展如何。我曾疑惑,陛下究竟是有何種力量,能讓他的臣子,為他殫心竭力,心甘情願為他誓死效忠,而今看來,他確是擁有一個男人所該擁有的一切。這個男人,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與王者的胸襟霸氣。他是大唐的信仰。驕傲的大唐百姓以自身的努力,依仗著對他的信仰,邁開了世上最瀟灑最從容的步伐。“媚娘!”寂靜中突然響起的聲音,令猶自沉浸在思緒中的我驚駭不已,連忙抬眼看去。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