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說笑了,你早已有了稱心。哪裡還想得起奴婢?”我輕抿著唇,無動於衷地凝視前方。“她,她,她畢竟不是你!”太子忽然中氣十足地大吼了一聲,“我要的人是……”“太子!”我不及細想,立即撲上去掩住他的嘴,堵住了他要說的話,低叫道,“噓……太子殿下……”“你怕什麼?”太子卻不慌張,他輕吻著我的掌心,悠悠笑道。“殿下,奴婢隻是個小小的侍女……不值得你如此……”我被他大膽的舉動震住了,於是斂眉垂目,回避他灼烈的眼光。“不,你值得的……”太子閃亮異常的雙瞳緊鎖她,絲毫不放過,“我一定不會放棄。”“太子殿下,陛下已警告過奴婢,你我身份有彆,是絕無可能。你不要逼我……”我心念一轉,暗暗查看四周,確定無人,便也不將手抽回,任由他握著,轉瞬間,我眼中已微含淚意,“那日魏王殿下將玉佩贈與我,我不敢拒絕,卻也不敢留下,便將玉佩投入湖中……”我驚駭地閉了眼,身子也微微顫抖,感覺他將輕輕我摟入懷中,我不著痕跡地輕笑,而後哽咽著繼續說道,“不想,那玉佩竟落入陛下手中……我,我覺得好怕……宮中早已有閒言閒語,多少人對我又羨又妒,他們都等著抓住我的紕漏,好將我置於死地……”“彆怕,我會保護你,絕不再讓你受一點傷害……”太子將我擁入懷中深處,握著我的手,輕吻著我的手背,“你說你招人妒忌,太子何嘗不是!圖謀此位者,不知有多少!倘若有人要謀我性命,我也絕不會手軟!”我凝視他有些扭曲變形的麵容,怒火正在他臉上跌宕縱橫,我卻沒有感染到他的怒氣,兀自沉吟。太子隻能是太子,他永遠也比不上陛下。陛下看似輕微淡遠,但一旦收了笑容,溫和的眸子瞬時便湧上一股殺氣,不怒自威,如冬眠之獸撕開皮毛的束縛即將咆哮而出。他的淡,是真正男人的淡雅,有著縱觀世事的智慧,強悍的淡雅。霸氣、傲慢、不拘,卻又隱忍、謙和,又似隱含怒氣。淡雅的強悍和怒氣,隻能遠觀,不可近觸。這樣的對手,可怕。而太子,暴戾、自大,他的狠隻是外露的狠,有著藐視人間的孤憤與偏激,卻少了海納百川的圓融氣度,他會狠辣地去算計卻無洞悉識人的世故心態。這樣的對手,可用。“太子殿下,奴婢不想你為難,也不想你因為奴婢而與陛下有所矛盾。隻要太子能即位,奴婢受再多苦都是值得的。”我輕抵著他的胸膛,抬眸直勾勾地盯著他,眼中一片迷離,“你已是太子,帝位唾手可得,萬不可為了奴婢……我……”我隻覺得眼中一片潮熱,聲調哽咽,便緩緩垂下頭去。 “太子又怎樣?依然受製於父皇,連一個女人我都得不到!我不想再等了,我也不能再等了!”太子握著我的手猛地收緊,他目眥儘裂,卻仍在隱忍,“父皇偏心李泰,朝中都有所聞。父皇又遲遲不退位,李泰對我的威脅日益加重……”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儘,眼底簇著兩道火焰,“是時候該給李泰一些厲害瞧瞧了……”“不,太子殿下,你千萬不能這樣做。”我見太子那近乎瘋狂的神色,心底竟泛起奇異的快意,嘴上卻仍在不停地勸解,“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呢?魏王殿下是你的兄弟啊!而陛下雖器重魏王,但更疼愛你,皇位始終是你的。”“父皇更疼愛我?他偏心魏王,便是要立魏王為太子!立魏王為太子,必是廢我!”太子在笑,隻是那笑容卻透著徹骨的冰冷寒意,“我若不從,必有血光之爭!”“不,太子殿下,你萬不可如此想!”我心中暗喜,麵上卻是焦急萬分,“手足怎可相殘,你……”“媚娘,你莫要再勸了,我心意已決。”太子垂下頭柔情萬千地凝視著我,神情寵溺並且迷亂,“你再委屈些日子,我很快便來接你。”他執起我的手,在我手背輕輕留下一吻,便轉身大步離開了。大雪紛飛,梅香醉人。我不明方向,徐徐走著。梅林裡清香氤氳,梅樹上,雪著得很重,在雪的下層並結了細小的冰塊。梅影倒垂於湖光水影中,相映成趣,唯有暗香,依舊冷吹羅浮。我蹲在湖邊,我的影子投在光滑如鏡的湖麵之上,眸光沉靜如水,微瀾不驚,隻是一徑盈盈淺笑,顰笑之間勾魂攝魄。我輕抬手,拈住一枝梅花。昔日凝脂如玉的指尖,不再細膩如絲,卻已帶著一層濃烈滄桑的鐫刻痕跡。我已沒有退路了。我自知不是陛下的對手,但,若他的兒子們開始在他眼皮之下造次,想必他也將十分頭痛吧?既然人間未給溫暖,又何必溫暖人間?深知一旦踏入便無勇氣跨出。一無所有的人賭起來才是最瘋狂的,無物再輸便可歇斯底裡,我未給自己留絲毫餘地,狠毒之時也自知下場或許更慘,我卻決不會因此停步收手。迎麵走來宮女春桃,她懷抱一束怒放的白梅。我一見便十分喜歡,開口問道:“春桃,這花好美,你從何處摘來的?”“是前麵的那個小院。”春桃喜滋滋地答道,“是陛下吩咐我去摘的。”“是陛下吩咐的?”我一愣,驀地想起方才在禦書房的桌案上確實有看見相似的白梅,“那禦書房裡的那束梅花,也是你摘的?”“不,那是今年第一枝盛開的梅花,是陛下親手所摘。”春桃頓了頓,才又說道,“我入宮六年,陛下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親手摘下第一枝盛開的白梅,放在房中。”陛下也喜摘梅?我想起母親也愛白梅,雖不能與她見麵,但睹物思人也是好的,便又問春桃:“那小院在何處,我也想去摘幾枝。”“媚娘,你可千萬彆去。那小院是宮中禁地,若沒有陛下的命令,擅入者便是死罪。”春桃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就曾親眼看見一個誤入院中的宮人被陛下杖斃了。”“竟有此事?”我著實吃了一驚,究竟那院中隱藏著何種秘密?陛下為何如此重視?“我要趕著將花放到陛下寢宮,你彆傻愣在這了。”春桃剛要越過我走向前麵的庭院,卻忽然又停了下來,“陛下的壽辰要到了,眾人都在偏殿忙碌,你也快去幫忙吧。”“陛下的壽辰?”我下意識地追問,“是何時?”“季冬二十二。”春桃頭也不回地答道,她抱著花,飛快地走遠了。季冬二十二?陛下的壽辰與母親竟會是同一天,怎會如此巧合?我早知母親必定與皇家有著極其微妙的關連,便費儘心思去追查,雖也查到些許蛛絲馬跡,可惜任我想破了頭,也理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情不自禁地走到那小院外,也不敢入內,隻站在門外張望。隻見院中梅花盛開,奇香襲人,將整個花園裝點得雪白一片,確是極易引得有心人聞香而至。滿院的梅花一看便知有人精心照料,枝枝浴著一層珠光似的細雪,冷冷暗香,纖瓊皎皎,入眼灼灼。花瓣有些隨風飄落,半掩在玉屑似的雪末兒裡,也是清熏無聲,姿容嫣然。若是母親見到如此景致,想來她定是歡喜非常,願長住在此院中,不想離去吧?我戀戀不舍地離去,走到半道,忍不住回頭再看。滿院梅花依然蓬勃、傲然,枝枝壯碩,幽幽寒香似在召喚著春天。*一條青石小路細致蜿蜒地伸進前庭中去。漫天飛雪,冰花錯落,簌簌地跌在地上。我懷中揣了一盅溫熱的羹湯,飛快地往禦書房走去。漫天蕭瑟的雪聲應和著我的腳步,眼前冷不防冒出個身披白裘鬥篷的少年,離我僅有半尺,如半空生出的鬼魅。我大吃一驚,手上一滑,險些拿不住盅湯,我穩住心神,定睛瞧去,竟是李治。“你怎來了?”一見是他,我便沒好氣地問道,“你不在晉王府裡好好待著,為何總往宮裡鑽?”“我,我,我……”李治支吾了半晌,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麵上卻是越來越好,“花妖……我……”“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謹慎地看了看四周,而後將他拉到院中的假山後,“不要叫我花妖,好難聽的。叫姐姐好了,我大不了你幾歲。”“姐姐?不好。我還是喜歡叫你花妖。”李治卻十分固執,他思索了半天,見我臉色不善,才又改口說道,“要不就叫花妖姐姐?”花妖姐姐?聽著這不倫不類的稱呼,我啼笑皆非。這人雖三番四次言語輕薄我,對我確是十分迷戀癡狂。心念一轉,我忽然傾身過去,與李治鼻息相對,我輕吐一口氣,而後才嬌聲說道:“好,從此你便叫我花妖姐姐,隻是千萬不要讓彆人聽到……”“我……”李治直直地盯著我,失神發愣,早說不出話來。我極近地看著他,在他清澈如鏡的眼瞳裡,我看見自己眉眼如絲、銷魂蝕骨。“這幾日,我一直在想你是如此與眾不同,你果真不同。”我亦不退開,反而伸手去撫他的臉,明顯地感到他的顫抖,“你有一張如此俊俏無暇的臉,與那些每日隻想著爭權奪利的人果真不同。你看那太子,再看魏王,都是麵容扭曲,滿臉的陰謀詭計,讓人無法喜歡。”“花妖……姐姐……”李治的臉愈加得紅了,“魏王與太子皆是高傲有本領的人,我怎能與他們相比……”我冰涼的手滑下李治的臉頰,在他的脖頸上畫圈圈:“如今魏王與太子之間已是劍拔弩張,我看遲早要出事……那,依你看,他們誰會勝利?”李治臉色徘紅,三魂七魄早不知道去了哪裡:“我看?我,我怎會知道……”我微側著頭,似笑非笑地道:“你如今可以不知道,但是你將來一定要知道……”李治猶如蠱惑般地追問道:“這又是為何?”我仍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悠悠說道:“你知道鷸蚌相爭的故事麼?你想成為那個漁翁麼?”“不可能!“李治瞬時清醒過來,“太子與魏王,我是不可能在他們中得利!”我緩緩收回手:“將來之事,永不可預料……”“帝王之位的爭奪,自古便是如此。”李治見我收回了手,似有些失望,他歎了口氣,“從父皇開始便是如此……”“你說的可是玄武門之變?陛下最不喜有人提起此事。”我一挑眉,斜眼瞥著他,“你要謹慎自己的言行,要知道,我是陛下身邊的人。”李治神情專注地凝視著我,異常肯定:“你不會。”“我自然不會。”他的鎮定使我有些意外,我微笑著繼續說道,“我隻會將他人的消息告之於你,卻絕不會將你我之事說於旁人聽。”說罷,我轉身想走,他卻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嗯?”我回頭淡笑看著他。“花妖……姐姐……我何時能再見到你?”“你要謹慎言行,入宮不要太頻繁,否則陛下會起疑。”我垂下頭,稍一思忖,“還有,你喚我姐姐時隻能讓我一人聽到。”“我是因為想見你才入宮。”李治癡癡地看著我,“我是因為真心喜歡你,才叫你姐姐……”“傻瓜,我知道……”我抿唇淺笑,伸手一推他的胸膛,“但凡事小心些好,謹慎才能使你永遠都能叫我姐姐,你……呃……”我再也說不出後麵的話,因為他堵住了我的嘴,且用的是他那溫潤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