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征途(1 / 1)

嫵媚則天 深水城 2042 字 21天前

雨雪霏霏,蒼茫蕭條,似在彈指之間,卻已逾數月。青銅鎏金盆中焚著銀絲炭,暖香左右遷延,隔絕了外界的嚴寒,靠著厚軟的絨毯我卻依然覺得手足冰冷。榻前有有檀木書櫝,筆墨紙硯,我的日子並無太大改變,依然是奏折如山,各方文書應接不暇。前方戰事吃緊,百濟複叛,並勾結倭國大舉反攻唐軍。大戰在即,唐軍卻群龍無首,形勢霎時岌岌可危。“媚娘,你看何人可掛帥?”李治捏著手中的告急文書,怔了半晌才問道。我微一挑眉:“陛下可還記得劉仁軌此人?”“劉仁軌?”李治靜了靜,含糊問道,“可是那個以白江口水戰而蜚聲中外的名將劉仁軌?”“正是。”我輕輕垂眸,平靜說道,“劉仁軌最初隻是小小的縣尉,卻敢下令杖殺驕橫不法的四品折衝都尉,麵對先帝的責難侃侃而言,最終以剛直敢言折服了先帝。”李治蹙眉思索片刻,隨即便道:“朕明日便下旨,命劉仁軌統馭唐軍,掃平叛逆與倭寇。”我以卷書掩口,冷然一笑。因權術之故,李治對貞觀舊臣向來是防範排斥,卻並非不識賢愚。我思即,卻忽覺不適,胸口抑悶,幾欲嘔吐。李治立即察覺了我的異樣,探身過來問道:“怎麼了?”“臣妾沒事……”我一頓,這感覺似曾相識,莫非是……但我與李治已許久未行夫妻之事,除了他失態暴怒的那夜……“來人,宣禦醫!”李治見我沉默不語,便撫著我的後背,回頭低喚。禦醫隨即便來了,幾番診脈後,禦醫忽然跪地,朗聲說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皇後已孕龍胎。”果然是……我並不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但世事卻總是如此吊詭難測。遣走禦醫後,李治靜默半晌,突然握住我的手腕,眸中星芒點點。我的手腕被他握得隱隱作痛,但心中詫異卻遠多於疼痛。看他的神情,似乎十分欣喜我此次受孕。但,這又是為何呢?心中一時轉過無數心思,麵上卻仍如常,我抿著唇,不再開口,李治亦低垂著頭,若有所思。無人言語,殿內寂然,香爐中青雲香吞吐迂回,繾綣迷離地撫過我們。第二日旨意便下了,劉仁軌統馭唐軍,掃平叛逆與倭寇。“劉仁軌請朝廷頒下《唐曆》以及李唐皇族的宗廟名諱,立下誓言:‘必將掃平東夷,頒大唐正朔於海表!’”我姿態慵懶,斜倚在軟塌上,擱下手中的茶盞,望著李治道,“在劉仁軌最蕭條之時,陛下賜他飛黃騰達的良機,他內心激奮之情可想而知,必會竭儘全力,報效大唐,不負陛下天恩。”“若不是媚娘慧眼識英雄,朕也確想不起這劉仁軌。”李治微笑頷首,“隻是劉仁軌此人亦是不馴,大軍征戰在即,朕想前去送行,以鼓舞士氣,隻是……” “陛下身有疾患,確是不宜此行……”我望了李治一眼,懶懶地道,“不如就由臣妾代勞吧。”“你?”李治愣了片刻,“你已懷有身孕,軍隊中刀光劍影,若傷了胎氣,該如何是好?”“陛下,你知道臣妾不忌諱這些的。”我眼波一轉,輕輕起身。“也罷,你便去吧。”李治輕笑起來,玩味地斜睨著我。“臣妾領旨。”我盈盈施禮,回身踏步前行,殿外精芒浮現,日光融融,置身在湛湛晨光中,渺如霧靄,心曠神怡。“媚娘……”李治忽輕聲喚我,我微側過頭望著他,隻聽他幽幽歎道,“你仍是這般美麗,一如當年,眉眼間依然閃爍朦朧的神采,如有仙術點活了凡物,澎湃的靈氣抑不住地噴湧而出,映得人滿目皆是耀眼金燦……而我卻已老去……”我的心微微一沉,凝目看去,李治了無神采的雙眸,蒼白的臉上暈出病態的潮紅。他以袖掩口,那壓抑的咳嗽聲,聽得我隱隱心驚,沐浴在晨光中的他竟顯得如此蒼老,我原是比他年長的……寒香融入冬風,緩然吹送著沁骨的涼意。淡白的日光,似變涼了,一束束光影變遷,恍若塵封的記憶,流年輕轉,細碎斑駁地落在心上,一切已麵目全非,再不複來。*這日晴好,碧空如洗,日光耀目如金,洋洋灑灑地落在地上。寬敞的空地上,兵士們披堅執銳,甲胃分明,氣宇軒昂,麵容剛毅,他們緩步前行,身上的甲胄帶著輕微的金鐵鏗鏘之聲,張揚暴戾的陽剛之氣。劉仁軌神情惶恐地出列迎接,他跪伏於地:“末將不知皇後娘娘駕臨,未能前來迎接,還望恕罪!”我淡淡一笑,踏前幾步,聲音溫和如水:“劉將軍不必多禮,我受陛下旨意,為出征的將士們送行。”劉仁軌麵上仍是驚疑不定,他當即傳令下去,命兵士們排列儀仗迎接,自己則候在我身後,亦步亦趨。兩旁士兵夾道而立,舉矛致敬。他們的神情有些緊張,有些驚恐,有些迷惑,有些不安,以複雜地眼光看著我這個闖入軍營的女人、這個不速之客、大唐的皇後,他們似乎並不是太歡迎我的到來,甚至有絲敵意。愈來愈重的利器之戾,充滿了血腥之氣,,森冷蕭然,一張張乾淨年輕的麵孔,血脈賁張,豪氣乾雲,隻在心底安靜的廝殺。我正走著,前方一個年輕的兵士想來是太過緊張,手一顫,竟沒抓住矛杆,矛頭直向我這倒來!我身後的侍衛立即一個箭步,擋在我身前,右手迅即如電伸出,已穩穩執住那支長矛。那兵士容貌清秀,看著不過十七、八歲,他驚呼一聲,退後一步,在我身旁侍衛的怒目瞪視之下幾乎蜷縮成一團,麵如土色,驚恐萬分。而立在他兩邊的士兵不約而同地向著我們逼上一步,眸中閃過一絲敵意。我平靜地說道:“他並非有意,隻是一時失手,將矛還給他。”侍衛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力,他驚詫地回頭問道:“娘娘,您說什麼?”我淡淡地道:“我說,將矛還他。”那侍衛倒也機靈,立即上前,雙手將長矛奉上,和氣地道:“給!”誰知兵士早已嚇得六神無主了,非但不敢伸手接,反又退了一步,不敢抬頭望我,卻側頭看著劉仁軌,聲調已有些哭意:“劉將軍!”劉仁軌亦是麵色大變,他搶上一步,跪在我麵前道:“娘娘,是末將訓兵無方,致使驚擾娘娘。這孩子尚年幼,首次出征,所以……他是無辜的,求您饒他一命。他種種過錯,末將願代他承擔!”我仍是淡淡地笑著:“劉將軍請起!我已說了,他並非有意,所以自然沒有過錯。且我亦不會為如此小事而處罰他,你更是何罪之有?”劉仁軌卻仍跪伏於地,不願起身:“娘娘乃千金之軀,怎可受此驚擾?請降罪於末將,末將絕不怨恨!”這劉仁軌倒也硬氣……我思忖片刻,才說道:“劉將軍執意如此,豈不是教我為難?看來我是不處罰你不行了,便罰這孩子做你的親兵,罰你將他訓練成勇士,你看如何?”劉仁軌聞言立即抬起頭來,麵上驚喜交集,見我朝他微笑頷首,他的神色才漸漸安定下來,再次伏地叩首:“多謝娘娘恩典!”“起來吧。”我側頭,對那兵士輕鬆笑道,“劉將軍不懼處罰,拚著為你求情,救了你一命,你還不趕緊扣謝他的恩德?”那兵士先是愣怔,半晌似才想起,隨即向劉仁軌叩頭。“你不必拜我,這是娘娘的恩典,末將又豈敢居功?”劉仁軌將他攙了起來,“還不快謝娘娘恩典?”“謝娘娘恩典!”那兵士這才如夢初醒,伏地就拜。“不必多禮了。”我輕笑,細細端詳著他,而他也圓睜雙目,愣怔地望著我。“放肆!”一旁的侍衛見那兵士正癡癡地盯著我,不由出言斥道。“我……”那兵士更是驚慌失措,渾身顫抖,“我,我隻是覺得娘娘生得好看,好像我娘……”“你太放肆了!”侍衛聽他如此言語,上前便要問責。“慢著。”我微抬袖,柔聲問道,“你說我像你娘?”“是,是啊……”那兵士麵色微紅,“我娘笑起來也似娘娘這般溫柔,隻是娘娘生得比我娘好看百倍……”“那娘如今人在何處?”我再問。“她,她身有疾患,在家中養病……”他的神情有些黯然,“我此番出征,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見她……”“傻孩子,你很快便能回家見她了。”我低低一歎,環顧四周道,“諸位遠離家國,征討叛逆,想來心中必定有些割舍不下。劉仁軌,你說是不是呢?”“末將不敢。”劉仁軌沉重地答道。“劉將軍不必隱瞞。誰沒有情,誰沒有愛,誰與親人不牽腸?若不是情勢如此,誰也不願背井離鄉,踏上征途。是,你們在家中是父親,是兒子,亦是丈夫,但是,你們更是大唐的子民!”我凝重神色,朗聲說道,“你們可曾想到叛逆與倭寇一旦得勢,**,大唐江山將會遭到怎樣的創傷?多少婦孺將遭受蠻人的**?多少老弱將慘死在他們的劍下?國事為大,家事為小,忠孝不能兩全,這是自古的真理。”在場的將士皆凝神望著我,神情釋然。“我武照隻恨自己是個女子,無法披掛上陣殺敵。如今,我以上蒼賦予我的大唐皇後的身份祝福你們。”我平穩地呼吸吐納,揚聲說道,“大唐無畏無懼的將士們、英雄們,大唐子民感激你們!你們是大唐河山永遠的守護者!你們定能凱旋而歸!”將士們紛紛仰首,麵露自豪。劉仁軌率先跪下:“陛下仁德,恩澤萬民!皇後娘娘睿智聖勇、前無古人!陛下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將士們也紛紛跪倒在地,高呼萬歲起來。如此多的人一齊呼叫,當真是山搖地動、震耳欲聾。他們熱血沸騰,麵上亢奮不已,竭儘全力的儘情呼喊:“萬歲、萬歲、萬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進入劉仁軌的中軍帳,眾人逐一坐下。我不坐正中的主座,卻占了客座:“在軍中,自然是元帥最大了。”劉仁軌推脫不得,便坐了主位,隨即命人奉上香茗。“劉仁軌,你終非池中物。我知道,此役的勝利,對他而言,隻是探囊取物罷了。”我淡淡道,“你按兵多日不發,隻因你深知,若倉促出戰,一旦失利,士氣渙散,恐反招致不可收拾,故不得不慎。”劉仁軌麵色微變,而後他恭謙一笑:“娘娘過譽了。”“劉將軍不必自謙。你在給陛下的上書中尖銳指出,往年朝廷募兵,百姓爭著應募,希望能憑借軍功取得富貴,甚至請求自備衣糧,隨軍出征。但自顯慶五年之後吏治敗壞,賞罰不公,官員行事緩慢,死傷者亦不能如從前那邊得到迅速有效的撫慰與安置,因此百姓爭相逃亡,軍隊士氣低落。”我喝了口茶,這才說道,“你是第一個能發出如此的盛世危言,足可見你確有過人之處。唐軍因長期戰勝而兵驕將悍,軍紀下降,蘇定方滅西突厥時還算檢點,而後的戰事便十分殘酷,縱兵劫掠,所過之處屍橫遍野,十不存一。”“先前有朝臣說我是娘娘保舉來怔此役,我隻道是笑言,今日一見,仁軌不得不服!”劉仁軌再次拜倒,斬釘截鐵地道,“娘娘將此等重任交托於我,我劉仁軌今日便在此立誓,必不負娘娘的知遇之恩,必會全勝而歸!一定肝腦塗地,為娘娘效命!”我抬手:“將軍快快請起。”“末將若不能將這裡的軍隊整肅得紀律嚴明、令出如山,不必娘娘來責問,末將自己便將娘娘與諸位將士麵前橫劍自刎,以死謝罪!”“將軍嚴重了。那也不必,一切事情,遁序漸進便可,欲速反而不達。”我此行目的已達,心中舒展,便曼聲笑道,“既如此,我便靜候將軍的佳音了。”